“胤祺!”黛玉惊呼,浅淡的唇色被咬得泛白,眸子里是遮不住的慌乱。
胤祺走上前,将黛玉搂住,轻轻拍着黛玉的后背。
“没事的,放心。”胤祺低低在黛玉耳旁安慰着,他自幼练习骑射,弓马娴熟,真上了战场,总能保住条命。
黛玉深深地扎在胤祺的怀中,听着他沉稳的心跳,慢慢冷静下来。
自康熙下了旨意后,朝廷里上上下下都忙了起来,兵部点兵,户部拨款,吏部调人,工部支持,礼部祭祀,满蒙八旗更是家家户户都有人出征,各家各户都忙着去街上采购,京中竟然比过年时候还要热闹。
蒙古那边也点了兵,入了京中与康熙的队伍汇合。
在家里闲了许久的胤祺,这时候被康熙想了起来,大手一挥,让他去接待蒙古王公。
正准备与准噶尔开战,蒙古必须要安抚好,胤祺得了旨意,立即在京郊搜罗了一通,买了千头羊去了蒙古驻扎之所。
自从多伦会盟后,蒙古诸部编成了蒙八旗,同样由旗主管理。
仗着昔日的交情,胤祺直喇喇地掀开帐篷,朗声笑到:“看我给你们带来什么好东西了!”
班第和策棱本正在帐篷里喝酒,一听见胤祺的话,一跃而起,使劲搂住胤祺:“好兄弟,还是你想着我!”
胤祺拍了拍两人结实的臂膀,接过递来的金杯,将其中酒一饮而尽。
“痛快!”策棱大声叫好,又拿了壶,要给胤祺接着倒酒。
胤祺将手中杯子移开,班第和策棱皱眉耷眼,正要问胤祺是否不给面子,却只听胤祺笑着说道:“外头正在烤羊肉,我们不若拿些好酒,出去放开了喝,这才热闹。”
“好,我就喜欢这样爽快的!”班第率先应了,弯腰从地上拎了酒瓮,一马当先走了出去。
策棱不甘落后,同样令人去他帐子,多取几坛酒,拿了出来。
胤祺朗声笑言:“何需台吉费心,有肉自得有酒,该准备的,我都已经准备齐全了。”
“好!不愧是我兄弟。”班第回头,重重地拍着胤祺的胳膊,身为大公主的额驸,他称胤祺为兄弟自是没错,但胤祺知晓,班第所言,并非从大公主这边论亲戚。
胤祺笑着跟在两人身后,外头已经架起数个篝火堆,赶来的那群羊被剥皮洗净,悬挂在篝火之上,仅洒上粗盐,香味便溢满整个营帐。
见着几人出来,早已围坐在篝火旁的蒙古王公们一拥而上,略过前头的班第和策棱,簇拥着胤祺做到篝火的正中间。
跳跃的火焰映衬上胤祺的的脸,说也奇怪,胤祺并不似他们一般蓄着满脸的胡须,甚至肤色还能说句白皙,容貌也随了宜妃,格外i丽,但在他人眼中,这样的胤祺却无半点脂粉之气,全不似他们最看不上的柔弱公子。
胤祺亦不忸怩,他随着众人的动作坐下,身后是堆成小山一样的酒坛,身前是烤的滋滋冒油的羊肉,蒙古汉子们围在热烘烘的篝火钱前,没一会儿便觉着身上热汗直冒,没多久身上的衣裳便被撸了下来,一个个赤着膀子,绕着篝火载歌载舞。
羊肉在草原上并不是个罕见东西,此时烹饪地也不如何精心,蒙古王公们谁没吃过更稀罕、更精细地玩意儿,一个个的,却都围着等着烤羊变熟。
蒙古人最是爽朗,对他们是真心还是假意,却也能看出,对这些王公们而言,重要的不是吃些什么,而是胤祺的这番作态,尽显对他们的看重。
得到皇家阿哥如此盛情招待,远道而来的蒙古人,无不热血沸腾,将胸脯拍得邦邦响,恨不得此时便与准噶尔交战,砍下些人头得些军功。
更有不少人,拎着盛满酒的粗瓷碗便到了胤祺面前。
胤祺瞧着缺了个口的粗陶碗,这辈子他都没见过这么简陋的酒器,但他眉头都没皱,接过酒,仰着头,一饮而尽。
“好!”人群中传来哄然交好之声。
随着这杯酒入口,好似打开了什么阀门,无论是认识不认识的,都拎着酒来与胤祺喝。
饶是酒坛里全是浊酒,度数并不高,一杯接一杯的下去,胤祺也很快浮现出醉态。
持续不断烤了数个时辰的羊肉终于熟透,班第_地一声从腰间抽出腰刀,薄薄的刀刃寒光四射,班第黝黑的脸被腰刀照着都白了几分。
班第手腕舞动,几下间,烤全羊身上最好的部位被片成了薄薄的几片,放在粗陶盘子里,首先盛到了胤祺眼前。
胤祺接过盘子,将上头的肉逐一递给蒙八旗的旗主,扬声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今日请众兄弟同食。”
“同食!同食!同食!”应和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胤祺文绉绉说的话,台吉们没有听懂,但他们听明白了同食便够了,一个个的大笑出声,吩咐身边人将羊肉片成薄薄的片,给诸位将士全都分了下去,即使最小的小兵,都没有错过。
肉虽不多,却是贵人亲自送来他们帐子里的,小兵们捧着那一两片肉,对胤祺感激涕零,恨不得为他五体投地,无一不在心里发誓,战场上一定要铆足了劲,必不让这位阿哥失望,一个个的使劲嚼着羊肉,好似在嚼着准噶尔人一般。
日落月升,夜幕中只见着一个个的篝火堆,火光照亮黑沉沉的半边天,若非胤祺提前令人往宫中送了信,城里还不知会如何如临大敌。
然而此时,城门关得紧紧的,没有人打探蒙古人营地里发生了什么,即使远远的听到唱歌叫喊之声,也只装作不知。
胤祺亲自用匕首削了几片肉,放入口中,这羊肉被烤了数个时辰,早已烤透,外皮焦脆,肉质细软,一口咬下去,饱满的汁水好似要从嘴里溢出来,尽管只浅浅地洒了一层盐,却格外有着一番粗粝的滋味。
这样做味道不错,等明儿个闲了,也在院子里支起这么一摊,让黛玉试试新鲜的风味。
胤祺吃着这羊肉,心思已经飘到了黛玉的身上,尽管黛玉身子弱,吃不了两口,但只要她能尝试下滋味,便足够了。
“五阿哥,来,喝酒!”胤祺正低头琢磨着,突然背上被大力拍了一掌,他一个踉跄往头走了两步,好容易稳住身形,回头见着的却是已经喝得脸红脖子粗的策棱,策棱见着胤祺不稳的脚步,也失了上下尊卑,一把将胤祺的脖子搂住,在他耳旁大笑:“哈哈哈哈,你醉了!”
“哪里醉了!”许是这粗粝的风格也让胤祺放开,他一把将策棱推开,撸起袖子,从地上又拎了壶酒,重重地将封口拍开:“喝!谁不喝谁输!”
蒙古汉子最受不得激将法,听胤祺这么一说,都摩拳擦掌起来,小尚且不敢过来凑热闹,那些亲王、郡王、台吉,全都围了过来,大声嚷嚷:“喝,不醉不归!”
胤祺毫不犹豫地将碗接过,与诸人痛饮起来,原本是想灌醉胤祺,喝到最后,也顾不上谁和谁喝,总之都是袍泽,见着人便往对方嘴里倒便是了。
开头还用的碗,等到最后,不少人直接拎着酒坛子便往嘴里倒,直到月上中天,除了哨兵,全都醉倒,这场狂欢才算结束。
蒙古贵人们歪七扭八地往自己的帐篷中回去,经过胤祺身旁时,重重地拍着胤祺的肩膀,勉强嘟囔一句:“好兄弟!”
等到目送最后一人回了帐篷,胤祺的腰直起,整个人又哪里有前头醉醺醺的模样。
胤祺知晓,凭着这顿酒,他已经得到了蒙古人的认可,并非是身为宁寿宫阿哥,得到的天然亲近,而是蒙古人看在他这个人份上的认可。
康熙交代这个任务时,便已经吩咐过了胤祺,此次与准噶尔交战,他负责与蒙古相关的一应事宜,不仅要对保障蒙古人的粮草兵马,更需要向他们传达中帐的军令,并确保能够按令执行。
尽管康熙的中坚力量是满族的八旗子弟,最重要的战役一定会交给他们,但蒙古人的战斗力也不容小觑,既要小心拉拢,又要谨慎防备,必须让蒙古人不生出叛逃之心。
从今儿个的结果看,康熙交代的初步任务,已经完成了。
胤祺站在原地,远方高山巍峨,如同沉睡着的巨兽,胤祺看着看着,便打了个哈欠,他往前走了两步,再次踉跄几步,舞文和弄墨忙从后将胤祺搀扶住。
这么长时间的酒喝下来,尽管度数不高,尽管胤祺酒量尚好,胤祺也有了醉意。
“舞文,回府。”胤祺扭过去,吩咐着身后的两个小厮。
舞文和弄墨忙令人将马牵来,要将胤祺扶上马车,胤祺刚走两步,正好一阵风吹来,胤祺只闻着一阵酒味冲鼻而来。
胤祺恍然,抬起袖子,只觉着自己身上味道更浓,他当即便止住了脚步,在马车前停了下来:“不回去了,回去了会熏着福晋。”
舞文、弄墨发愁地对视一眼,用了无数话哄着胤祺,却只唤来一声坚定的“不”。
两人抓耳挠腮许久,舞文试探着说道:“爷,奴才在马车里给您铺上褥子,您在车里将就一晚可成?”
胤祺晃晃头,将眼前的重影甩开,他点了点头吗,挪开半个身子,将马车的门让开给舞文。
弄墨虚虚扶着胤祺,唯恐他摔倒,胤祺却只抬头望着天上月,清泠泠的,正如心间人。
马车里一应东西都是全的,没多久,胤祺便倚靠着黄色绣云纹坐垫,身上搭着狼皮褥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蜜水,昏昏欲睡。
等到确认了胤祺确实已经睡熟之后,守在旁边的弄墨轻轻地在窗檐上瞧了一声,舞文听见前头越好的暗号,一挥鞭子,轻巧而无声的驾着马车往城里走去。
此时正是倒春寒时候,真让胤祺在外头住上一晚,就算褥子垫子都有,也难免生病,他们作为身边人,罪过大了去了。
趁着胤祺睡着,舞文赶紧将马车将郡王府赶去,至于说怕身上的酒气熏到福晋,郡王府里这么多屋子,他们悄悄的将阿哥送到前头的书房里,也不会将福晋惊扰到。
舞文心里头盘算着,手上的动作格外轻柔,就连马都走的格外平稳,哒哒的马蹄声踩在地上,稳定的节律声反倒让胤祺睡得更实。
等给守门的哨兵看了令牌,城门悄无声息地打开,胤祺一行人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很快便回了烧酒胡同的郡王府。
舞文到了郡王府门口,与他在城门口同样操作,轻轻地将看门小厮唤出来,悄悄将胤祺的令牌给小厮看了,严令喝止他不许嚷嚷,以免将胤祺惊醒。
等到府门开了,舞文这才赶着马车,入了府中,急着将马车赶去书房的舞文,没见着门房里有个年岁不大的小厮,撒腿往后院跑去。
通人性的马儿到了熟悉地环境,走地更加平稳,胤祺在马车里躺着,并不知晓他已经换了地方。
等到了书房门口,舞文这才松了口气,将马车门打开,与弄墨互相使着眼神,商议着谁去将胤祺唤醒,夜还长,好歹得躺在床上,才能舒坦。
舞文和弄墨谁也不敢在这时候将胤祺唤醒,两人疯狂甩着眼刀,示意对方动作。
还没等两人得出共识,就只听见后头传来凉凉的一句:“回来了。”
舞文和弄墨瞬间冻在原地,心里不约而同的哀嚎着:“我命休矣。”
外头的风再凉,也凉不过他们冰凉的心。
“福.福晋。”舞文一咬牙,狠心转过身子,僵硬地向黛玉行礼。
黛玉冷笑着,探身看向打开的马车,酒味早就从马车里散了出来,黛玉冷笑道:“真是出息了。”
舞文和弄墨支吾着,不知如何回话,却只见黛玉甩了个凉凉的眼风:“这书房就没正经用过几次,什么东西也没有,甭将你们主子送进去了,直接将他送去后头正房里,省得费事。”
胤祺睡着前的吩咐还言犹在耳,唯恐熏到了他的福晋,他们将胤祺送回来便已经做了挨顿责骂的准备,却也不敢将胤祺真送到黛玉屋里。
见着两人没甚动静,黛玉眉头竖起:“我的话都不听了不成,将他送过去,我保你们不会受罚。”
舞文和弄墨自幼便在胤祺身旁伺候,自是知晓他对黛玉的情意,既然福晋发话了,就算五阿哥生气,也不会罚得太重,舞文和弄墨再次对视一眼,将车门关上,挥着马鞭将马车往后院赶去。
黛玉坐着小轿子,跟在后面,没多久,便到了正房门口。
黛玉知晓胤祺喝了酒,知晓骤然从醉中唤醒,容易头疼,也不让人将胤祺唤醒,只示意舞文和弄墨将胤祺弄到屋子里去,两人一弯腰,齐齐地上了马车,一人一边,将胤祺搀扶起来,送入了正房。
正房炭盆烧得更热,外头的寒意半点也没有从关得严严实实的琉璃窗中进来,这屋子是黛玉平日里的起居之所,她用惯了冷香味浸透整间屋子,胤祺刚一进来,便闻着熟悉的味道,他原本皱着的眉头松开,被放在榻上,也没有清醒过来,不过是咕哝一句,侧过头睡得更熟。
舞文和弄墨将胤祺扶到榻上,已经出了一身冷汗,虽然他们两人是宦官,但大晚上的在福晋屋子里待着依然不和礼法,随行过礼,向黛玉请罪后,匆忙离开。
等人都散了,黛玉这才沉沉地叹口气,坐在榻前。
康熙的旨意,胤祺没有瞒他,甚至黛玉听了这旨意,诡异地安心了几分,蒙古人好歹归附了大清,再如何脾性大,也不至于对胤祺这天家阿哥动杀心。
除非大清败相实在过于明显,准噶尔挥师东下,将大清江山占据,引得蒙古人倒戈,不然胤祺在蒙古军中,比前线还是安全多了。
但如果形势危急到蒙古人都倒戈的地步,前线的厮杀必然血淋淋,胤祺在哪里,都逃不过危险二字。
或者说,还要感谢康熙,特意给自己儿子挑了相对安全的事情么。
黛玉苦笑着,接过雪雁拧干的帕子,温热的帕子沾到胤祺的头发脸颊上,为他擦去沾染着的酒水。
胤祺察觉到耳旁清浅的呼吸,浑身汗毛直竖,他一个激灵,冷汗瞬间将他里衣浸透,胤祺骤然伸出手,凭着感觉将手腕制住。
胤祺睁眼,如同鹞子,翻身而起。
却见着黛玉瞪大眼,惊魂未定地看着他。
胤祺忙不迭地将黛玉的手腕松开,白玉似的腕上,被勒上一圈红印,淤痕明显,触目惊心,胤祺心疼地捧着黛玉的手,小心翼翼地吹着气,连声追问黛玉可疼。
黛玉本就是冰雪做成的人物,稍稍碰一下很容易留下印子,她转了转手腕,并未有什么疼痛之感,只不过那圈印记,瞧着触目惊心。
黛玉眨眨眼,尚未言语,胤祺又扬声让外头伺候的人进来。
黛玉不喜有人在内室伺候,雪雁送了热水之后,便在外头侯着,听着里头的动静,还以为两个主子在玩闹,突然听见胤祺变了调的声音,才察觉里头出了事情,忙掀开帘子小跑着进去,入目便是黛玉手上那刺眼的痕迹。
“赶紧给你家主子将药拿来。”胤祺顾不上计较如何一觉醒来换了地方,也顾不上细察醒来时瞧见黛玉,心里头无限的欢喜,只一心关注者黛玉手上的红痕。
黛玉抬起手,阻止了胤祺的动作,她从胤祺这下意识的动作中,感受到了与蒙古人相处也是危机四伏,不然胤祺不至于如此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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