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感觉太过熟悉,看着裴景川日渐消瘦的那三个月里。看着他抱着玩偶日夜失眠的三个月里,看着他从疼痛到吐血的三个月里,这种针扎似的疼痛愈演愈烈,到最后无法忽视,变成负担。
戚淮清偏了偏头,躲开了裴景川的手。
她想,不能这样下去了。
无论裴景川现在对她抱着的是什么样的感情。既然自己以后给不了他应有的回应,那就应该趁早远离他,将一切可能扼杀在摇篮里。
戚淮清不想再经历那三个月经历过的痛苦与愧疚,也不愿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再变成那般虚弱的模样。
所以,趁现在一切还来得及,离他远远的,让他自己好好的长大,健健康康的活着。
戚淮清侧身站了起来,看向面前已经高出她半个头的裴景川,冷淡地问:“有什么事吗?”
裴景川不露痕迹地收回手,敏感地察觉到戚淮清冷淡的态度,他低垂下眼,掩饰住眸子里的失落,强撑着笑意回答:“没事,就是见你久不出房间,有点担心。”
说着,裴景川抬眼看了戚淮清一眼,“你……要不要再,睡会儿?”
戚淮清看了看摆放在床头的闹钟,时针已经快指向十了。
她摇了摇头,没看裴景川一眼,“你先出去吧,我收拾一下。”
“好。”
裴景川无措地应了一声,转身出了卧室,同时把门带上。
一扇门,隔绝了两人的声音。
裴景川靠在墙壁上,嘴角溢出一抹苦笑。但不过片刻,就调整好自己的心态,重新打起精神,迈开步子走进了厨房。
毕竟,淮清姐一直都是这么冷淡,对所有人都这样。可至少现在,她和自己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并且,还会……关心自己。
想着这些,裴景川的脚步重新轻快起来。他想,迟早有一天,他能进入淮清姐的心,让她毫无防备的对自己展露笑颜。
几分钟后,戚淮清从卧室里出来。
桌上摆放着两碗养胃的山药粥,还有一盘裴景川一大早出去买回来的奶黄包。
戚淮清径直走到桌前坐好,她无意识地搅动着碗里的粥,看着面前眉眼温柔的少年,思绪渐渐飘远。
静默了半晌,戚淮清想了想,开口问:“你……现在读高二?”
裴景川怔了怔,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他原以为自己在戚淮清心里至少是有一点位置的。然而听见这话,却发现,自己其实什么都不是。
久久不见裴景川回答,戚淮清疑惑的视线扫向他。
“是……吗?”戚淮清再次迟疑地开口。
裴景川低垂下眼,「嗯」了一声。
戚淮清一向是个怕麻烦的,所以当初填志愿的时候,就填在了本市,而这座公寓离学校也不远。
她记得,前世因着裴景川说自己很多东西学不懂,她几乎是一有空就回了公寓,寒暑假更是和裴景川待在一起,好给他补课。
现在仔细想想,戚淮清虽然没有每次都看裴景川的成绩单,但是印象里,他的成绩一直挺好。况且后来还考上了一所很好的大学。
所以,这个学不懂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倒也不好确定了。
戚淮清不知道前世的裴景川是什么时候对自己抱有那种心思的,也不知道他现在到底是把自己当姐姐,还是……其他什么。
但是不管怎么样,戚淮清都希望裴景川这辈子好好活着,健健康康的活着,然后找个自己爱的人,白头偕老。
而这个人,不会是自己。
戚淮清思索了一番,看着对面的裴景川,认真道:“下学期住校吧。”
话音刚落,原本安静的客厅里发出「咣」的一声脆响。
裴景川手里的调羹直接砸在了碗沿上,陶瓷碰撞的声音打破了这略显沉闷的气氛。
戚淮清放下了手里的调羹,看着面前有几分慌乱的少年,一时间倒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裴景川抿了抿唇,眼眸漆黑,直直地看进戚淮清的眼里,语气里带着一丝委屈和不易察觉的惶恐,“淮清姐,你要……赶我走吗?”
戚淮清一噎,迎着裴景川的眼神,难得的有了几分心虚,她避开了裴景川的视线,看着盘子里白白嫩嫩的奶黄包,努力放柔了声音。
“我怎么可能赶你走呢?你现在是高中的关键时期,这公寓离学校也远,你每天得早起,晚上下了晚自习时间也晚,路上不安全,而且还浪费时间。”
戚淮清很久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也没这么劝慰一个人,她以前做什么事,从来不会解释,也不屑于去解释,别人误会,抑或是不理解,对她来说都没有什么影响。
但是现在,她却得对裴景川解释,这个孩子太缺乏安全感,稍有不慎,就会对他造成伤害。况且自己,欠他太多。
戚淮清顿了顿,继续道:“住校后,你在路上的时间都可以节约下来学习,作息饮食规律了,对身体也好。”
虽然戚淮清话里话外都是在为裴景川考虑。但是裴景川还是敏感地察觉到不对劲。
这么多年相处下来,裴景川早已摸清了戚淮清的性子,她对任何事都不放在心上,也从来不会主动去关心某个人,感情对她来说,是最多余,也是最累赘的东西。
而现在,戚淮清话里话外对裴景川的关心,以及在乎。非但没有让裴景川放下心来,还让他隐约察觉到了她隐藏在这表面下的真实目的。
裴景川感觉到,淮清姐这是……想疏远他了。
突然出现的念头,让裴景川呼吸一窒,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想反驳这荒唐的念头。然而越想否认,现实就越让他认清。
戚淮清的话还在继续,“你要是实在不想住校,我在你学校外面给你租个房子?”
租个房子的话,以后周末裴景川也不用再到这公寓来了,戚淮清越想越觉得可行。
“你之前说你学习有点……困难,我再给你请个家教,周末就在那边给你补课?你……”
“不!”
戚淮清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裴景川大声的拒绝给打断了。
裴景川听着戚淮清这些话,「淮清姐要赶他走」这句话止不住地在他脑子里出现,让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
然而拒绝的话一出口,裴景川就下意识地慌乱了起来,他不敢看戚淮清的表情,只能垂下眼,掩盖住眸子里的苦涩和慌乱。
“不、不用了,我……”裴景川握着调羹的手不自觉地用力,骨节都泛着白,“我,住校。”
戚淮清迟疑了一下,眼眸闪了闪,“那……家教的事?”
也许请个家教,就算裴景川周末来了公寓,自己也可以待在学校。
裴景川咽下几乎溢到喉咙处的苦涩,嗓音沙哑干涩,“不用……请家教。”他的眼睫颤了颤,“有不懂的,我就问……”
裴景川想着之前,虽然戚淮清从来不会主动表达对他的关心。但是对他一些无关紧要的小要求,也从来不会拒绝。
就如当初裴景川问戚淮清自己不想住校,能不能住到这公寓里来,戚淮清想也不想,直接拿了一把钥匙给他。
还有裴景川说自己很多东西学不懂,能不能请教她,戚淮清也从那以后就增加了回公寓的次数。
虽然戚淮清从来没有主动承诺过什么,但是只要裴景川要求,而这些要求都无关紧要,不会有太大影响的时候,她通常也不会拒绝。
可现在,戚淮清主动关心裴景川,而关心他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想把他踢得远远的。
裴景川艰难地扯开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抬头看着对面的戚淮清,“问……老师。”
戚淮清被裴景川的眼神看得心一紧,那种熟悉的愧疚感又毫无征兆地冒了出来,她不露痕迹地移开视线,喂了一口粥在嘴里。
这样做是对的,戚淮清想。
“好。”
她应了一声,没再坚持请家教的事。
第3章
裴景川小时候过得并不幸福,甚至可以算的上是凄惨。
裴景川的母亲是农村里好不容易考出来的大学生,可惜家是重男轻女的,只想着省下钱供他那不争气的舅舅读书,好在他母亲硬着一口气,自己挣足了学费,后来读大学之后就再没回去过。
裴景川的父亲是那时市里有名的富二代,吃喝嫖赌无一不通,初一见裴景川母亲的时候,就被这个青涩害羞的农村姑娘迷了眼,下定决心洗心革面,好好做人。
在他花言巧语的攻势下,裴景川的母亲没多久就抛下一切,跟了他。
可惜好景不长,玩儿惯了的富二代,哪里可能为了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农村女孩儿放弃灯红酒绿的生活呢?没过多久,便故态复萌。
后来富二代家里破产,那个时候,裴景川的母亲已经怀上了他,那个年代的农村女孩儿,怀孕后除了生下来似乎也想不到其他办法,加之裴景川的父亲再三保证好好对他们母子,两人便草草结了婚。
但是这个可怜女人没想到的是,那个男人迷上了赌博,家里唯一的积蓄被他输的一点不剩。甚至在裴景川的母亲坐月子期间,这个在赌场失意的男人,开始了家暴。
裴景川自幼儿时期,就从来没有得到过应有的照顾。
甚至在他越来越大,越来越像自己父亲的时候,他的母亲把从他父亲那里得到的怨念都发泄在了他的身上。
裴景川的父亲家暴她,她转过身,就把脾气发泄在裴景川身上,而过后,又会像他父亲对她道歉一般,回过头来哄他。
这个时候,裴景川母亲的精神状况已经不是很好了,可惜那时候,没有人意识到。
裴景川第一次见戚淮清,是在他八岁的时候。
那个时候,裴景川刚从母亲又一轮的毒打下逃出来。脸上青青紫紫的肿得看不清原样,鼻下还挂着血迹。
由于营养不良,他身上瘦得没有几两肉,面黄肌瘦,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脏衣服,看着就像是贫民窟里出来的。虽然,他也确实是贫民窟里的。
十三岁的戚淮清穿着一身粉红色的公主裙,粉嫩白皙的脸上眉头微微皱着,清澈明净的眸子里闪着让裴景川看不透的光芒。
在所以人都离他远远的时候,这个公主一般的小女孩儿站在他面前,白净柔软的小手递到了他跟前,清澈的声音响他的耳边,像是上天派来救赎他的天使。
她说:“小弟弟,我带你去看医生吧。”
八岁的裴景川,由于营养不良,身量小的可怜,还不到戚淮清的肩膀。
那时候,他的眼眸里带着疑惑,尽管他从小防备心理都重得厉害,可却莫名的,相信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小姐姐。
所以他把手递到了戚淮清手里,拉着她柔软温热的小手,由着她,把他带到了医院。
路上,戚淮清从背包里掏出了干净的泛着淡淡香气的手帕,仔仔细细地将他脸上的血污擦得干干净净。
那是裴景川第一次感受如此柔软的触感,丝滑的手帕轻轻地擦在他的脸上,戚淮清慎重的表情,像是在对待一个易碎的宝贝。
那温柔的动作,严肃对待的表情,让裴景川想到了以前见过的,同学的妈妈对待同学的场景。
裴景川第一次被人这样重视,他眷恋着这样的感觉,甚至卑鄙地想着。要是这个小姐姐永远都属于他一个人就好了。
裴景川闭着眼让戚淮清给他擦脸,饿了太久的肚子发出抗议的「咕噜」声,戚淮清动作顿了顿,然后收回手。
她突然停下的动作让裴景川条件反射地颤了颤,以往母亲听见他的肚子叫,总是会先骂骂咧咧的不轻不重地打他一顿,然后再随便弄点东西给他吃。
所以现在,这个小姐姐也要开始厌烦他了吗?她会一边骂着他是贱种、讨债鬼,一边丢下他吗?
裴景川甚至不敢看戚淮清,只是低着头,漆黑的眼眸闪着水光,瘦弱的身子不停地发着抖。
可是恍惚间,裴景川的鼻翼间却传来了一股香甜的气息,他咽了咽口水,觉得自己是饿晕了。
戚淮清从背包里拿出了一个小蛋糕,她白白嫩嫩的手上拿着一个抹茶蛋糕,递到裴景川眼前,香甜软糯的气味,让人食欲大增。
裴景川呆了呆,倏地瞪大了眼看着面前的戚淮清,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
这种蛋糕,他以前见别的小朋友吃过,只是看着它漂亮的形状,他就口水直流。后来他和母亲说过自己想吃,得到的却是一顿毒打。在那之后,他就再也没敢向母亲提过什么要求了。
戚淮清看着呆愣的裴景川,把蛋糕再往前递了递,疑惑问:“你不吃吗?不是饿了?”
裴景川赶紧伸出手,“吃、我吃。”
脏兮兮地泛着黑色污渍的手,与白白嫩嫩的手形成鲜明的对比,裴景川抿了抿唇,又局促地收回手,在衣服上使劲擦了擦。
可惜脏兮兮的衣服,再怎么擦也不可能把手擦得干净。
“算了。”戚淮清看着裴景川的动作,皱了皱眉,又收回了手。
裴景川手一僵,愣愣地立在原地,悲伤绝望得几乎都要哭出来了。
小姐姐这是……嫌弃他了吗?嫌弃他麻烦,嫌弃他脏?裴景川近乎绝望地想着。
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只能任由戚淮清对他下最后的判决。
可是出乎裴景川意料的是,戚淮清拿着蛋糕的手并没有如他所想一般收回去,而是直接送到了他眼前。
“还是我喂你吧。”戚淮清说着,把蛋糕喂到裴景川嘴边。
她圆润的指甲泛着粉红,指尖上沾着点点绿色的蛋糕碎屑,让裴景川很想……舔一舔。
这念头让裴景川红了脸,好在青青紫紫的脸上也看不出来,只是圆润的耳垂泛着红色,他压下心里的躁动,小口地咬了一下戚淮清手上的蛋糕。
温热的唇碰到了戚淮清微凉的指尖,裴景川胸口的心跳蓦地加快了一下,他悄悄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干涩的唇。
夕阳的余晖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两人就这样走着,一人喂、一人吃。
后来的日子里,戚淮清总是不时来看裴景川。
裴景川不知道戚淮清的家在哪里,更不知道她是什么人。但他隐约知道,这个对他很好很好的小姐姐,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
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而他,是低到尘埃里,甚至浑身泛着恶臭的乞丐。
可是他却自私地想霸占她的好,裴景川从那时起,就阴暗地想着,要一辈子把戚淮清锁在他身边。
他想要这个小姐姐眼里心里都只有他一个人,他想要她永远都对他这么好,甚至只要她对旁人有那么一点点在意,他都会妒火中烧,嫉妒到发疯。
裴景川就这样在痛苦和幸福中过了两年,他忍受着越来越暴躁的母亲的毒打,也享受着戚淮清因为他的伤而对他加倍温柔的关怀。
直到十岁那年,不堪忍受的母亲一刀捅死了还在睡梦里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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