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早就得知他脑子里有块芯片,随时会离世,却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的快,甚至连句交代都没有,就这样匆匆离开……
陆宸希感叹世事无常,同时也隔着远远的树木,透过缝隙,望着白雪纷飞下,那道跪在地上不愿起来的身影……
也不知道静默多久,陆宸希才踩着深雪,越过森林树木,走到舒晚面前,什么话也没说,只将手里的荔枝玫瑰,递到她眼前。
望着那朵,哪怕在冬日里,也开得鲜艳的粉色玫瑰,舒晚再也抑制不住的,抬起双手,捂着脸颊,撕心裂肺的,痛哭起来……
季司寒,你这个骗子,说好等你回来,说好要陪我走过一生一世的,你为什么要先走,为什么要留下我一个人,为什么要我连死也不能死,为什么?!
她在心底里,狂啸呐喊,却是连一个字也说出来,只能哭,拼了命的苦,哭到颤抖的身子,像枯木一样,轰然倒塌在雪地里,她也止不住无穷无尽的泪水。
原来心爱之人离世,竟是剜心蚀骨之痛,那当年,她死了之后,季司寒也承受过这样生不如死的痛苦吧,那……她死一次,他也死一次,也算……公平。
第1549章 原来早就注定会死
为了儿子,舒晚终究没有追随季司寒而去,只是一夜之间白了头,像是骤然苍老十岁一般,从前看不出岁月痕迹的脸庞,顷刻间被密密麻麻的纹路侵蚀,一双惊艳过岁月的明眸,更是空洞到没有任何色彩。
她说,做了母亲,就不能像从前那般随心所欲,所以,她在季司寒坟前,叫季司寒等等她,待他们儿子结婚,她就去找他,还说,如果季司寒没有等她,那她就收回下辈子的许诺,永生永世,不再相见……
季司寒的丧事,舒晚没有参加,这是后来,她猛然间清醒过来,撑着步履蹒跚的身子,来到季司寒的坟墓前,叨叨絮絮说过的话,没人记得,只有搀扶着她来见父亲的季漠谦记得……
舒晚那夜,轰然倒在雪地里,失去了意识,送到医院抢救,也是昏迷七天七夜才醒过来。
由于她不在,季司寒放在冰棺里面,停尸七天,没敢下葬,可她醒来之后,带着满目失神与满头白发,只看了他一眼,便匆匆转了身……
他们是怎样葬季司寒的,又是怎样安排墓园的,又选了哪一张照片做遗像的,舒晚统统没有参与,只是靠坐在床头,摸着身侧冰冷的枕头,想象着他还在世的画面……
如果他还在,看到她满头白发,是不是会心疼到,红了眼眶?
她想,应该会的。
只是季司寒,你那么爱吃醋,又那么没安全感,每次只要看到我为你紧张,你就会开心好久,也会觉得我心里很爱你,可是……你却再也看不到,我为你郁结伤肝到日夜不能寐的模样,你该会遗憾的吧?
没有人回答舒晚,她就像一个自言自语的老太太,摸着冰冷的枕头,常常一待就是一整夜,谁能知道,枯瘦如柴的她,曾经是一个美到令人心颤,也令季司寒折服一生的女人呢?
季漠谦从火葬场,接回季司寒的骨灰后,埋进季氏墓园,挑了块最好的风水宝地,有树、有花,若四季阳光明媚之时,还能够照耀到整座墓地,就犹如曾经沐浴在阳光下的季司寒,浑身像是被渡上一层金光一般,耀眼夺目到,璀璨无比……
他料理完季司寒的丧事,又独自一人返回雪山别墅,推开大厅的门,来到餐桌前。
那桌上的饭菜,一如离开前那样,摆得整整齐齐,没有任何变化,唯一变了的,便是十日前,新鲜的食物,已然变了质……
季漠谦盯着看了许久之后,拉开餐桌椅子,坐下来,重新拿起刀叉,切着当时怎么嚼也嚼不动的牛排。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次的力气,要比之前大很多,竟然切两下就切开了。
他漠然的,叉起那块牛排,放进嘴里,肉质变了味,他却尝不出来,只是在咀嚼的时候,忽然就泪流满面……
这是父亲,第一次为他做晚餐,也是最后一次,为他做的晚餐,是他最好的生日礼物,也是人生中,最后一份来自父亲的礼物……
从今往后,他就没有父亲了……
两个月之后,季漠谦从医疗实验室里走出来,连无菌服都没有换,就开着车回到蓝湾环岛,再推开主卧的门。
“母亲。”
他迈着步伐,走到舒晚面前,再握紧她的手,望着一夜之间苍老的母亲,眼睛一点一点泛了红,“我的手术,成功了。”
他的手术,真的成功了,可是,他的父亲,却先走一步,如果季司寒能再坚持坚持,他一定能救回他……
听到这个消息的舒晚,空洞的眼睛,缓缓动了动,接着抬起颤颤巍巍的手指,抚上他的脸颊,“辛苦了。”
没有埋怨他晚了,只是说他辛苦了,季漠谦更是难以言喻的,垂下愧疚的眼睛,“对不起,如果我再早一点,父亲就不会离开我们……”
舒晚抚了抚季漠谦的眉眼后,掀开被子下床,来到书架前,打开柜子,取出保险柜,输入密码,再从里面拿出一份报告,递给季漠谦。
看到那份报告,季漠谦才知道,季司寒等不了,不是因为撑不住,而是因为脑瘤复发了,二次复发,不再是脑瘤,而是脑癌……
就算他的手术演算成功,也经不住三次开颅,所以……芯片,能不能取出来,不重要,重要的是,开颅,即死……
原来,父亲,早就注定会死,他才会叫自己尽力而为……
也是,那么舍不得母亲的父亲,已然撑过十八年,又怎会连区区两个月都撑不了,必然是没法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才放弃一切希望……
季漠谦捧着那份报告,久久不能释怀的心结,在这一刻幻化成悲戚,竟然一把抱住舒晚,将头埋进她的颈窝里,吸取着母亲的温暖……
第1550章 你什么时候娶妻啊
舒晚的手指,抚在季漠谦后脑勺上,似乎早已接受这些事实,便显得神情无比平静,“你什么时候娶妻啊?”
季漠谦身子一僵,氤氲着水雾的眼睛,缓缓抬起,再缓缓松开舒晚,“母亲……我还没遇到心仪的姑娘。”
从他瞳孔里,看到自己是何等模样的舒晚,伸出手,摸向自己的脸,“你看,你的母亲,活着比死还难受,不如放我去找你的父亲吧?”
小时候,是父母束缚着他,可长大之后,却变成他束缚着父母,也只有束缚,他才不会成为一个孤儿,所以,就让他……再自私一次好吗?
季漠谦抓着舒晚的手臂,恳求道:“母亲,您再等等,很快,我就会遇到喜欢的姑娘,然后,我再娶她,好吗?”
终究是不忍伤儿子的心,舒晚还是如往常那般点了头,“那我明天,去姻缘寺,为你许愿,祝你早日找到喜欢的姑娘……”
季漠谦应了声‘好’,心里却是在祈求漫天神佛,千万不要接下他母亲的愿望,他这一生,甘愿为了谋得母爱,终身不娶。
他拖着不娶,又运回季司寒留下来的机器人,告诉舒晚,父亲留下来的遗言,全部在机器人的程序里,每一天会按时说多少给她听,如果她想听完父亲想说的所有话,那就必须得活着。
舒晚起初不愿意看到那个跟季司寒一模一样的机器人,可在他开口的瞬间,她猛然定住脚步,然后,坐在书房里,一日复一日的,听着季司寒,对她说着,世界上最浪漫的情话。
就像当年,他寻不到她,只能用夜先生的号码,一天十几条短信,用这种方式祭奠她的离去。
现在明明是他先离去,可他却怕她余生孤独,怕她会跟随而去,竟然用一个机器人,每天在她面前,诉说着爱意。
舒晚经常听着听着,干枯的眼睛,常常流下眼泪来,到最后,竟然视线模糊,看什么东西都是叠影,再渐渐的,身子越来越亏空,已然是到了油尽灯枯之相……
舒晚知道人之将死,必然是器脏枯竭,纵使是再多药水,也救不回一个郁结伤肝的人。
所以,在往后的时光里,她便没有再催季漠谦结婚,而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再次打开保险柜……
里面,有围巾,有撕碎的信纸,有结婚证,有舒晚,每一年送给季司寒的生日礼物,明明只是一些不贵重的东西,他却像珍藏宝贝一样,将这些东西,珍藏在保险柜里,还用密码锁住,任谁也打不开取不走。
舒晚想了很久,她才想到密码是什么,她不知道初次心动对于季司寒有着什么样的意味,她只知道季司寒将在A大相遇那一天,作为保险柜的密码。
她自认为,是了解季司寒的,也就在输入密码之后,恍然明白过来,这是季司寒的遗憾,他遗憾,那个时候的他,没有任何能力,能够光明正大追逐她……
她想,如果他有能力,那么他一定会不顾一切,在那个时候,就站在她的身边,不用暴雨夜的黑伞,也能为她遮去所有风雨,撑起一片天……
可惜,二十几岁的季司寒,被连晚晴掌控,纵使是如他,也斗不过一个疯子,所以,他不敢表露爱意,同时,她也没有给予过他,表露爱意的勇气……
季漠谦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也问过舒晚同样的问题,她这一生最遗憾的事情是什么,舒晚淡淡说:
“那五年里,我有很多时间,跟你的父亲,说一句,我喜欢你,但我每次瞧见你父亲冷冰冰的面庞就胆怯了,我不敢告诉他,我有多喜欢他。
是我人生中,最大的遗憾,如果我早点说出口,那么我和你父亲之间,不会蹉跎八年之久的岁月,也能多些时间相知相爱……”
季漠谦便明白了,父母之间的爱,从来都是双向奔赴的,只不过在错的时间,遇到对的人,便互相错过八年,是很遗憾……
舒晚一一抚过保险柜里的东西后,又转过佝偻的身子,取来季司寒送给她的礼物,一并保存进去。
就像保存住他们的爱情一般,深深的,锁进保险柜里,仿佛在说,若人未一生一世,就让他们的东西一生一世吧……
做完这些,舒晚扶着墙壁,一步一步,走下楼梯,再像往常那般,来到后花园里,坐在藤椅秋千上面,一下又一下的,随风荡着……
季司寒生时,舒晚说过,想要一架秋千,他便亲自动手,用藤条编制成椅,再用花藤点缀绳索,架起这个秋千……
她一边回想着季司寒的好,一边抓着秋千绳索,低头靠在手背上面,再迎着漫天散落下来的阳光,轻轻闭上眼睛……
第1551章 遗憾之事十之八九
舒晚灯枯之前,脑海里匆匆走过的,皆是那五年里,季司寒藏起来,不让她瞧见的爱意……
分明翻身醒来的时候,能看到自己的身子,被一双遒劲有力的手臂,紧紧箍在怀里,那么用力,不是爱,又是什么……
也分明在周末用餐的时候,能够看到餐桌对面的他,时不时用余光,悄悄偷看她,不是暗恋已久,又是什么……
更加能够看到,季司寒做完之后,抱起她,让她趴在他的身上,再抬起修长手指,放到她的背上,像哄孩子一样,哄着她睡觉……
季司寒的爱,藏在细枝末节里,也许走马观灯,也看不清楚到底是何种爱恋的模样,只有他自己知道,当年的他,有多隐忍,又有多爱她……
舒晚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身体就像被抽去灵魂一般,再也没有起来的力气,也无法最后再看一眼这个世界……
她摸索着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再胡乱拨打出一个电话,正好是杉杉接的……
这些年来,杉杉也老了,嗓音不似年轻时候那般清透,反而带了丝浑浊,“晚晚,再过两天,等我儿媳妇生完孩子,我就来找你……”
人生最后时刻,还能听到姐妹的声音,舒晚觉得还挺幸运的,可不知为何,干涩枯透的眼睛里,还能滚下泪来,竟叫她哭到泣不成声。
“杉杉,我太想他了,要提前去找他了,只能麻烦你,帮我跟谦谦说一声对不起,他的母亲,没法等到他娶妻了……”
电话那端的杉杉,听到这话,也跟着泪如雨下,却知道舒晚坚持这么多年,只是因为身为母亲,放不下儿子,否则她早就随季司寒而去了……
前段时间就听说,舒晚的身体,已经油尽灯枯,纵使是医生想救,也是在看过之后,摇摇头,说没救了,所以,她要去找季司寒,便是杉杉想阻拦,也阻拦不了了。
“晚晚,还有什么要跟他说的,你都告诉我吧,我会一五一十转达给他的……”
舒晚想了想,除了一句对不起,似乎没什么想说的了,也没有力气再去说什么,便回了一句‘杉杉,下辈子,再做你的妹妹’,手机就从手中滚落下来,里面是否传来杉杉声嘶力竭的喊声,她也听不见了……
她离世之前,看见季司寒站在迷雾之中,朝她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对她说:“晚晚,等你那么久,你终于来了。”
望着季司寒年轻时候的模样,她不禁勾了唇,“老公,你还是年轻时候,要好看一些。”
季司寒抓紧她的手,收拢至自己的掌心,又用另外一只手,刮了刮她的鼻梁,“老婆,你也是年轻时候,要好看一些。”
舒晚便借着季司寒漆黑深邃的瞳孔,看向他眼中的自己,没有皱纹,没有白发,肌肤也如当初那般肤若凝脂,看到这样的自己,欢喜的笑容,再一次,爬上嘴角。
她挽着季司寒的手臂,跟着他一起,走进迷雾里,或许是前往下一世,也或许是,人将死之际,看到的幻想……
总之,舒晚在阖眼之前,还看见两条信息,一条是[我想你],一条是[胃疼,来见我]。
然后是蜷缩在沙发上的季司寒,一边说胃疼,一边问她,你是因为哪条信息来见我?
舒晚半坐在沙发面前,望着季司寒泛白的唇色,小小声的说:“因为你说,你想我,我才来见你……”
季司寒扣住她的手腕,一个用力将她拉到自己身上,再用修长手指,扣住她的下巴,男人微仰着眼眸,高傲问她,“我想你,那你想我吗?”
她凝着那样一张绝世容颜,以及眼睛里只有她的男人,轻轻点头,“想,季司寒,我很想你,你不在的日子里,我每天都在想你……”
季司寒沉吟两秒,忽而勾了唇,露出一抹比冬日暖阳,还要明媚的笑容后,伸手揽住她的腰,让她埋进他的怀里,再在她的耳边,轻声道,“那想我……就跟我走吧。”
舒晚跟着季司寒走了,没有其他的东西,只留下一句‘对不起’给季漠谦。
在他苦守母爱的岁月里,终是耗尽舒晚所有生机,叫她连父亲接下来的话都来不及听,就这么匆匆离开了……
季漠谦望着并排而葬的两座墓碑,在想,如果早点娶妻,他的母亲,是否还能看到儿子成家立业的一面?
但他偏偏拖着,硬是拖到母亲去世,他才幡然醒悟,可这人世间遗憾之事十之八九……
这一生,他一憾,对父亲的死束手无措,二憾,没有让母亲看到自己娶妻,三憾,为了谋得母爱,推开贝丝,四憾,尚且二十几岁年华的他,肩负起父亲的重担,没法陪他们而去……
410/411 首页 上一页 408 409 410 41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