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恐惧达到顶点,正欲开口唤人,却是胸口剧痛。
阿斯泰不敢置信的低头,一支冷箭从斜后方刺穿心口,短短的箭头冒出,染满鲜血。
怎么…会?
左右惊慌失措,忙不迭的靠拢扶住他,痛声呼唤。
阿斯泰还来不及回应。
后方火光大亮,看不见尽头的瑞朝铁骑爆冲而来,将北狄军队冲的七零八落。
阿斯泰偏了偏头,透过重重阻隔,对上一个手持长弓,狰狞面具的男人,他直觉是这个男人要了他的命。
但他们相距几十丈,这么远的距离,他还在奔跑中,漆黑的环境,蹿动的人头,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射穿他。
阿斯泰如虾子般弓起身子,单手用力上抓,似要抓住他快速流失的生命,却徒劳无功,在极度不甘中失去生息。
“北狄王已死,尔等还不投降!”冷峻女声如惊雷炸响在夜空,北狄大将惊恐望去,孟后好好坐在马背上。
那沼泽地里的是谁?!
又中计了!
北狄大将大骂瑞朝人狡猾诡谲,试图稳住军心,然而随着阿斯泰身亡,北狄军队的军心也彻底散了。
天色不知何时变得青灰,东方隐现一点红,初生的太阳缓缓升起,照亮这片战场。
此战,北狄被瑞朝打的溃不成军,四散奔逃。这一次孟跃没有再率军追击,她命人清理战场。
天光大亮,也照清沼泽地的情形,除却北狄的弃子残骸,瑞朝这边只损失一些木偶。战马好好捞了回来,经此一事,战马受惊,愤愤的打着鼻息,尥蹶子了。十来个士兵努力安抚。
此刻孟隐向孟跃行来,他手握长弓,身负箭矢。
孟跃冷不丁想起当年六皇子生辰,承元帝许诺,六皇子若能悉数中靶,便允六皇子去御马园随意挑一匹座驾。
艳阳高照,雪色锦袍的少年驾马疾奔,弯弓搭箭,何等意气风发。
少年身影与眼前人逐渐重合,孟跃缓了神色,由衷道:“你的骑射,犹比当年胜三分。本帅不如你。”
孟隐身形顿了顿,他没想到孟跃会坦然说出这话,他的思绪也跟着回到过往,当年他是高高在上的六皇子,而孟跃只是十六身边的一个宫人。
时移世易,变化难测。
先太子若是得知将他揍的抱头鼠窜,逼上绝路的兄弟们,最后丧命一介女娘手中,不知是幸灾乐祸,还是愈发怄气,恨不得再撞一回柱。
孟隐收回思绪,“阿斯泰已亡,不知元帅接下来有何打算?”
孟跃遥望京都,“此番挫了北狄锐气,是上苍眷顾,但行军打仗还需专人来。”
孟隐抬眸,孟跃侧首望来,两人四目相对,孟跃道:“北狄并非铁桶一块,阿斯泰身亡,若不加以遏制,很快会选出新王,打着为旧王报仇的旗号南下,届时他们会更勇猛。所以本帅打算兵分四路,孟熙率赤衣军。陈昌,张澄和陈颂,以及你各领一万兵,虞由统领剩余兵力,坐镇边境。趁现在北狄群龙无首之际,对北狄各势力穷追猛打,打的他们再也爬不起来。”
孟隐心头一动,还欲再问,孟跃却驾马行远了。
孟隐收回目光,昨夜种种,看似是阿斯泰急智,却不知每一步,都是孟跃提前为阿斯泰设好,引着阿斯泰步步坠落,最后一命呜呼……
孟隐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弓,紧了紧,骑射再了得又如何,论心机谋略和作战手段,他远不如孟跃。
十六,你真是好运道。
正午战场清理结束,一行人回军营,瑞朝大军欢欣雀跃。
边关大捷的消息传回京都,满朝上下欢欣鼓舞,奉宁帝亦是喜形于色。
瑞朝大胜,皇后也该率军凯旋。然而月余后,皇后仅率一千轻骑提前回京。
顾珩又惊又喜,把孟跃抱了满怀,忍不住亲亲她的脸,一开口却是哽咽:“我以为你还要好些日子才回来,我本计划带文武百官去城门迎你和大军。”
孟跃捧住他的脸,“等到北狄向瑞朝称降,大军凯旋那一日,咱们一同去城门迎接将士。”
第178章
久别重逢,顾珩想与孟跃温存一会子,殿外却传来稚嫩大喊,隐隐带了哭腔,眨眼间一道小身影冲进殿。
孟跃只觉腿上一沉,女儿把她抱了个结实,仰着小脸唤了一声“母后”,努力睁大眼想把眼泪憋回去,最后憋不住,嗷的一声哭开了,“母后,母后您终于回来了,文宣好想你,以后不要再丢下文宣了,母后……”
她哭的撕心裂肺,仿佛天都要塌了,一张漂亮小脸被泪水糊满了,还因为哭的太急,打了个大大的鼻涕泡儿,文宣也愣住了,鼻涕泡儿啪嗒破了,小女娃腾的红了脸,赶紧拿帕子擦擦。
孟跃又好笑又心疼,俯身把女儿抱起来,亲自给她擦拭。
顾珩揉揉女儿的脑袋,安慰女儿几句,眼睛却是看着孟跃,“去看看母后罢,她也很想你。”
孟跃颔首,一行前往太康宫,双方见面又是一阵动情啼哭,文宣本来止了哭,看见她皇祖母哭,她,她又有点想哭啦。于是嘴巴一张哇哇哭起来。
她也很想坚强,她想成为母后那样勇敢的人,但是今日家人重逢,是特殊日子,这是非常时行非常事。
孟跃哄完连太后又哄女儿,瞥见含笑旁观的顾珩,偷偷瞪他一眼。
帝后在太康宫用过晚膳,文宣闹着同母后睡,孟跃只好把女儿带回凤仪宫。
母女俩一直话到亥时四刻,小女娃今日情绪大起大落,这会子实在撑不住了,眼皮一直打架,小脑袋一点一点,偏小手揪着母后的袖子倔强不肯睡,唯恐醒来是一场梦。
孟跃眼中闪过心疼,她搂住女儿,亲亲女儿的额头,哼着拐了十八个弯的童谣,文宣不知不觉睡过去,双眸紧闭,睫毛又黑又长,软嘟嘟的小脸蛋红彤彤,像两颗小苹果,孟跃喜欢的不得了,俯首又亲亲女儿的脸蛋。
她离京北上对抗北狄,心中远没有表面冷静。她也会怕,她怕自己有个万一,女儿怎么办,就算她给女儿留了人手,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人心总是易变。
可她又不得不北上,为了巩固她的势力,提升她的威望,文宣将来能走多远,是在她这个母后的依托之上。
孟跃不能把自己的未来,女儿的未来全放在顾珩的良心之上。
尽管她与顾珩两情相悦,恩爱至今。
孟跃最后一吻落在文宣的额头,而后脱下小家伙紧紧拽着的里衣,就着衣裳把小家伙裹住,文宣睡梦中被母后的气味包裹,微微拧起的小眉毛都舒展开了,小嘴无意识嘟囔,安心睡下。
孟跃看了一眼顾珩,顾珩起身下地,随后孟跃越过女儿从床榻下地,脚未沾地就被人抱了满怀,单薄的诃子勾勒身形曲线,裸露大片肌肤,在顾珩直勾勾的注视下,她指尖微微蜷缩。
随后她仰首吻上顾珩的唇,温柔的一个吻,并不深入,充满了温情。
顾珩眸光深了深,抱着孟跃去偏殿,殿内昏暗,寂静无声,这种仿若偷情的氛围刺激两人的感官,孟跃感觉一阵旋转,下一刻她背上冰凉,被压在大柱上,顾珩在她唇上碾磨,舌头一阵攻城掠地,收夺仅余的空气。
孟跃身子渐渐发软,她抬手轻轻拍在顾珩大臂,下一刻,顾珩咬在她左肩,刺刺的疼,温软的舌头舔舐着,孟跃感知他情绪不对,双手卡住他耳后,迫他对视。
主殿微弱的光传来,两人只能看到彼此的一点轮廓,但孟跃直觉顾珩不开心。
她亲亲顾珩的唇,“我回来了,以后都不涉险了。”
顾珩张了张嘴,半晌吐露一句低哑的“跃跃”,他把人紧紧抱入怀中,恨不得嵌进自己骨血,一遍遍叫着孟跃。
孟跃回抱住他,给他回应,“阿珩,我一直在想你,每夜每夜都想你。”
“……我也是。”顾珩闷闷道:“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
他摸着孟跃的耳朵,忍不住又亲亲她的脸,“跃跃,共患难同富贵是夫妻,携手一生的还是夫妻。女儿有自己的路,将来也有她的良人。”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叫孟跃心头一跳,她嘴巴快于脑子,想要解释:“阿珩,我……”
“我爱你,跃跃。”顾珩吻住她的唇,含糊的重复,“我爱你,我爱你……”
那是一句可怕的咒语,在侵袭孟跃的意志力和判断力。
她不想沉沦。
可是人生苦短,她只松懈此刻,她想。
他们在这个昏暗的偏殿疯狂接吻,共赴巫山,理智被抛却,拨开所有情绪和顾虑,只有最本能的欲望和欢喜。
夜色漫长,孟跃意识尽头是顾珩隐忍压抑的脸,她很想抬手抚摸他的脸,拂去他的一切愁绪。
身体却疲惫到极致,她昏睡在了顾珩怀中。
临窗榻上,顾珩紧紧搂住怀中人,夜风吹走了乌云,月光大盛,透过红木万字纹的棂格洒了一地,淡淡的银辉如纱似雾,看得见摸不着。一如他怀中人。
他们两个人肌肤相亲,体温相连,他们共患难,共御敌,共富贵,明明靠的那样近,有时却又很远。
顾珩拼命的想要抓住,却在最后惊觉是空梦一场。
他什么也没抓住,这没来由的,不对的,与现实相反的猜想,却又无时不在,无法不去想。
他与跃跃共掌权力,帝后同朝,还有什么呢,还差什么呢。
他低头看着怀中人,手指描绘孟跃的眉眼,鼻梁,最后落在她柔软的双唇。
我以为我很了解你,但有时我真的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夜更深了,顾珩依恋的蹭蹭孟跃的脸,扯了毯子盖住二人,两人在狭小的榻上安眠,必须要紧紧相依,才不至掉落在地。
顾珩却感到无比安心。
比起女儿,我更需要你。
孟跃再次恢复意识已经是次日晌午,她眼皮抖动,耳边传来稚嫩的惊喜,“父皇,母后醒了。”
太阳透过直棂窗洒进正殿内,之前糊窗的软烟罗旧了,新换的雨过天青色将日光染了一层清亮的颜色,很是清新好看,衬着殿内地龙,仿佛梦回春日。
顾珩一身杏黄常服而来,整个人明丽夺目,完全不见昨夜沉郁。
孟跃单手圈住怀里的女儿,下意识朝顾珩伸出另一只手。明显看见顾珩的眼睛亮了。
顾珩亲亲她的手背,“文宣要等你一起用午膳。”
文宣也学着她父皇亲亲母后的手背,笑眯了眼。
孟跃忍不住露出笑。
午膳后,文宣被送回太康宫,孟跃在殿内缓缓走动消食,顾珩扶着她,低声道:“腰酸不酸,我给你揉揉。”
孟跃嗔怪的瞪他一眼,那一眼似威还情,看的顾珩心里痒痒,他立刻凑过去香了一口,扶着孟跃坐在沉香木榻上给她揉腰。
孟跃颇为舒服,半眯着眼,忽然道:“虞由的身子不大好了,不能费神费心,但他之前驻扎北地,对那一带儿熟悉,所以我没有换下他,仍叫他坐镇后方。”
顾珩应了一声,“你之前来信说过了,你安排就是,我没异议。”
孟跃握住顾珩的手,捏了捏,“我想着得寻个人助他,又不能影响虞由发号施令。”
军中最忌二令。
裴籍尤,赵昆等人都是有才干的,但有才之人傲气,别看几人在他们跟前百依百顺,真到了北地与虞由谋事,未必如此。
孟跃好不容易打下现在的局势,她绝不容有失。
帝后二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舒元。”
“阿嚏――”正在奋力办公的穆延用方帕捂鼻,心想自己真是失态,晚些时候得用碗姜饮。
傍晚时分,穆延前脚回府,后脚圣旨到。
词藻华丽的将他夸赞一通,夸的穆延脸颊微热,却听话音急转,令他不日前往北地,协同虞节度使作战。
穆延愣在当场。
什、什么?
穆延就这么赶鸭子上架匆匆去了北地,但是,但是他是文官啊。
他恐是做不好武将的活儿。
穆延是个很奇妙的人,寻常人步步高升,又曾做过天子伴读,与帝后皆有情意,或多或少都会露出一些矜傲和自得。
但穆延身上没有,或许是他曾经被孟跃削的太狠,又或许是他本性如此,他意外的圆和,如玉石温润。在他不通的领域又放得下架子,谦卑求教。
所以,没有比他更合适去北地辅佐虞由的人了。
帝后迫害老实人后些许愧疚,更加厚待穆延妻儿,其妻封一品夫人,其女封县主。甚至因着穆延的小儿子比文宣大不了几岁,帝后将人接进宫中教导。
………
瑞朝和北狄这一场仗一直打了六年。
奉宁十五年,入冬,北狄各部落向瑞朝投降,从今后称臣纳贡,不敢冒犯。
消息传回京都,举国欢庆。
大雪那日酉正,北征大军抵京,驻扎京外二十里地。
次日一早,高级将领率一支军队向京而去,南边明德门内外,百姓分列左右,纷纷翘首以盼。彼时日头攀升,日光温暖,映的百姓们脸上的笑容也有了温度。
他们雀跃着,欢呼着“大将军打胜仗了!”
“瑞朝赢了。”
凯旋的将士沐浴在那样赞美和敬佩的目光下,数年艰辛似乎都值了。
大军缓缓进城,不知是谁率先投花掷果,领头的孟熙还未反应过来,漫天的香帕和鲜花淹没了她。
有女娘高声唱喝:“孟小将军杀敌勇猛,生擒北狄王室,不晓得手下还招人不招啦。”
孟熙笑盈盈道:“自是要招的。”
有心的女娘把这事记心里,又看向孟小将军旁边的北狄王室俘虏,心中敬佩又无比向往。
她们有这一日该多好。
旁边人泼冷水,“北狄已灭,哪还有敌人给你们杀。想什么美事儿呢。”
女娘们明亮的眼睛蒙上淡淡灰雾,但很快又被大军凯旋的欢庆压下。
孟熙身后的陈颂陈昌等人都接了花果香囊,其他将领激动的红了脸。
陈昌一脸笑意,目光却在人群中搜寻,周杏儿对上他的目光激动不已,刚要唤人,陈昌又移开了目光。
周杏儿委屈的抿了抿唇,她身旁的儿女宽慰她。周杏儿勉强笑了笑,她看着手里的鸳鸯香囊,咬咬牙,朝陈昌投去。
然而陈昌被身边人叫住,扭过头去,眼见香囊砸空,周杏儿一颗心都被揪紧了,没想到陈昌却像后脑长了眼睛似的,凌空稳稳抓住。
周杏儿喜不自禁,对儿女道:“你们阿父接住了我的香囊,真好,真好。”
姐弟俩对视一眼,无奈叹气。
没有人会比他们的双亲更奇怪,阿父明明很在意阿娘,却要装作不在意。而阿娘也深信阿父不在意她,总是处处讨好,他们看着都累。
到底什么时候,阿父才能对阿娘敞开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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