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叽叽喳喳:“好像不是特别烫了。姐姐会好的,啾啾给你呼呼。”
淡淡的温热的风扑面而来,李霜险些流出泪水,她掩盖住情绪,轻笑:“知道了,会好的。”
停顿两秒,她对着陈春决说,“你快把啾啾带走吧,医院不干净。”
“嗯,我已经让朗哥开车来接他们了。小海屁股疼,在外面站着等呢。”
“接他们,你不送他们回去?”李霜诧异。
“你刚刚打针的时候,吐了一回。医生让你留院观察一晚。”
“不用吧。”李霜看向药水,一共悬挂着三瓶,一瓶是空的,“打完这些就可以走了吧。”
“这不是可以商量的事,李霜。”陈春决的声音瞬间冷冽。
啾啾抓着他的卫衣领,“姐姐在生病,不能凶她。”
李霜低首垂目,没说话,盯着手背的针发怔。
少顷,陈春决的手机震动,田朗打来电话,他接起:“朗哥,你在停车场等我,我送孩子们过去。”
“李霜,听我的好不好?在医院躺一晚,没事了我们再离开。”
“好。”李霜滑进被子里,只露出眼睛和啾啾对视。
啾啾眼睛笑弯弯,大人原来也怕打针啊。她挥手,“姐姐拜拜,明天见。”
“明天见。”
送走小海和啾啾,陈春决拿着热水袋进入病房,摸摸刚才装热水的纸杯,拍拍背对着他的李霜。
“水凉了,喝一口吧。”
“陈春决,我是不是特别难搞的住户啊。”声音沉闷,看不到她的脸,也能知道是张苦瓜脸。
“起码还活着。”
李霜不合时宜地笑出声,下秒坐起来喝水,吞咽两下,眼睛锁定住某个没意义的角落,这样她才能有勇气交流。
“抱歉,给你添麻烦了。是不是吓到你了?”
“只是发烧,好了就行。我哪有那么容易被吓到。”
李霜再未说话,久到以为沉默会继续延续时,他突然倾身,把隔壁阿姨快要掉落的被子塞回去,声音很轻地说了句,“李霜,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别害怕。”
他回身,注视着她的眼眸。
疲惫的,委屈的眼睛。明明是双漂亮的眼睛,为什么总噙满泪水,让人忍不住心疼,忍不住想为她擦去无用的泪水。
良久,陈春决只是弯腰将热水袋放进被子里。
“饿不饿?我去医院食堂给你买碗粥喝。”他边捏紧被角边抬眸,“医院的食物不是很好吃,你先垫一下,明天回去我带你去吃镇上的野馄饨。”
此时已过正午,阳光透过病房的纱帘射进来,照在陈春决的脸上。他的眼睫长而密,下眼睑形成小片阴影。
李霜却无法注视其他地方,他似乎非要等到回应,这次不允许沉默应对。
手背上的针传来密密麻麻的痛感,她稍稍放松,呼吸也跟着缓慢,视线离开他明亮的眼睛。
“好吃吗?”
“好吃,去不去?”
“好,我们去吃馄饨。”
他听到这里,才收敛起之前的愤怒,真正笑出声,乱糟糟的头发在光下闪耀,像只乖顺的大型犬。
只会因你不珍视自己而懊恼,暗自生气。又会因为你答应他某件事,而重新摇起尾巴。
李霜想,这些事做起来并不难,所以想再多见几次这样的笑。
这让她觉得有意义,觉得这个选择是对的。
不害怕,同时一切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真的吗,她心安理得吗?
第6章 我只想大睡一场
翌日,大量的雪融化,气温骤然下降,泥水反射不出阳光的干净。县里的街上熙熙攘攘,比青野镇要热闹,但小镇拥有独特的气质。
这种气质是经过岁月的无视才能形成的,看似蒙了一层灰,实则是透明的纱,像是降雪的玻璃球,静置在被遗忘的角落里,但它却丝毫不在意,所以独特。
经过一夜难得的安眠,李霜的身体状况有好转,医生过来检查后,开了药单,按着单子在镇上的诊所打吊瓶即可。
在出院前,那位性子急的急诊科医生刚下夜班,看到两人出来,他很快锁定陈春决那张熟悉的脸。
“好好照顾你朋友,可别再晕倒了。”
是李霜不知道的情节,她露出疑惑的神情,陈春决才把昨天自己被医生训的过程告诉她。
李霜竟笑出声,“他好可爱。”
面前的陈春决炸毛,李霜收敛笑容,朝着车走过去,“好了,快去吃饭吧,我饿了。”
“我和你说,那家馄饨店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馄饨,我经常去,那里的奶奶都认识我了,每次都会多给我一点,耶。”陈春决开着车,也不停讲话,但昨晚因照顾她,没有休息好,难免声音有些沙哑。
李霜从副驾驶座前拿出一瓶水,拧开递给他。
陈春决喝过水,问她:“你困不困,要不要睡一会?”
“不困,我昨天睡得很好。”
很莫名地,他在一旁陪着时,李霜睡得格外安稳。
像夜里受惊的小动物,终于找到可以依靠的不危险的大型动物,抱着尾巴好好睡上一觉。
“睡得好就行。”小狗尾巴又摇上天。
“多亏了你。”李霜转脸去看窗外转瞬即逝的风景,大海在远处,阳光照得波光粼粼,晃眼。
回程路上,没有紧急的事,也没有必须要做的事,车内响着不知名的钢琴曲,节奏舒缓。
李霜情绪随着车速而越发浓郁,她尝试心理医生的方法,与人主动交流。
“你还记得,你昨天问我那本书让我想到了什么吗。”
“啊,你说你制作的那本书吗,记得啊,你想到了什么,当时有点——”陈春决哽住,因为那时她的眼睛落寞。
“想到了我很好的朋友,那本书是我跟的第一本书,所以压力很大。我记着那时候每天就睡四五个小时,她就会每天监督我好好吃饭,还会来接我下班。这本书结束后,她还送了我花。”
“说实话,我不是很喜欢花,我觉得没有什么用处。但她送的我那束花,很漂亮,我忘记叫什么花了,粉粉的。她说是《千与千寻》里面出现的花,但我没看过这部电影。我当时说等着之后我看,但我没有。”
“为什么一直没有看,不喜欢吗?”
“嗯……也不是。就是,有的时候,你觉得还有时间,一直觉得还有时间,但哪天就突然没时间了。我还记得她来接我下班的样子,站在车前,对着我笑,然后拉我去吃各种好吃的。”
有她在的人生,才更鲜活,不然我是多么无趣的人啊。
而我怎么敢的,只有我活下来。
“所以你才会跑到小镇吗,想要找回自己的时间?”陈春决双手握紧方向盘,侧头看了她一眼,又转而看向前方。
感觉她的情绪没有什么波澜。
对于他的说法,李霜挑眉,转了下头。
眼睛看向他,安静的。
他感受到目光,以为自己说错话,“怎么了?”
“我自己的时间……”她的时间是哪刻消失不见的,怎么会不记得。
陈春决没接话,因为那不是说给他听的,只是在沉默一阵后,他突然转移话题。
“我之前也有很多时间是丢失的,我之前是在北城上班的。你知道吗,我根本不适合上班,大三的时候,手里有父母给的钱,朋友怂恿我投资他的咖啡店,我就投了,结果真赚了不少钱。我那时候以为就是这么简单的,然后毕业就去大厂上班,我才发现原来不是那么回事。”
“原来人根本不可能准时下班,下班了也不会拥有自己的时间,我好像是在夹缝里,于是我干了两年我就放弃了。还是把钱投出去比较适合我,我根本不是格子间的人,无法忍受看不到日落的生活。”
“你还有这种经历。”李霜觉得不可思议。
“不像我有的经历吗?”
“嗯,我以为你是自由的,不会有这种社畜体验。”
“怎么会,我也是当时辛苦找工作的大学毕业生啊,也没有一直自由的。”
陈春决和她讲自己在大厂的经历,没过一会就回到镇上,放下车,两人走在上坡路上。
他跺脚,把刚踩过的水跺掉,“我当时以为,自己是在走上坡路,熬过去就赢了,但完全不是。我在乎的根本不是谁玩心机把项目抢过来了,也不想揣摩老板的心思。我在乎的仅仅是喝啤酒看日落,踩到沙子里才是真实的。”
“好像是,每个人的追求不一样。只有走过错的路,才知道属于自己的对的路是哪条。”
“那你是在寻找吗?”陈春决转过身,背对着光,李霜根本无法望过去,看不清。
“不是。我只想大睡一觉,什么都不想。我想每天都只做没意义的事,也不想寻找到什么。”李霜停下来,遮住阳光。这个季节很两难,枝丫没有麻雀蹲着,路边没有盛开的花,大家都只是枯干败叶,没有理由去劝说任何人所谓的春天会更好。
李霜不愿有这样的期盼,她只愿想停下就停下。
陈春决瞳孔微缩,看向她。
海风很大,李霜站在路中央,她的头发被海风扰乱,只得偏头去整理,挽在耳后,露出洁白的脖颈,过于易碎。整个人散发出淡淡的雪的冷感。
他走上前,替她遮住耀眼的光芒,“那就什么都不做,只睡觉,只吃好吃的,望着海发呆也行,或者烤篝火,我们吃烤肉也可以。”
话题越跑越远,李霜觉得自己被环抱住,轻柔地。
她抬头,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他,那双眼睛辽阔而包容,好似你是如何都会被接纳。
“我们先吃馄饨吧。”李霜侧过身,走向不远处的馄饨店。
她努力将心底的不知名的悸动按压。
/
这家馄饨店的老板是一位奶奶,陈春决说叫她江奶奶就好。
馄饨店是那种一看就有许多年历史的老店,窄小,虽然破旧但有烟火气。
两人在门口的桌前坐下,等馄饨的间隙,陈春决去找奶奶要了一杯热水,他把矿泉水兑进去,放到李霜跟前。
奶奶的锅前冒着热气,整个屋烟雾缭绕,却温暖舒适。
李霜分不清是此前两人说过的话,还是此刻太过安逸,令她沟通的欲望上升。
她吸鼻子,喝了口温水,“我能不能问小海和啾啾——”
不知是不是会越界。
但陈春决知道,接上话:“你想问他们俩怎么回事?”
“嗯,你知道吗?”
“他们俩是亲兄妹,家里还有奶奶,只有他们三个人了。他们俩的爸爸是工地上的工人,前几年的时候出了事故,在工地去世了,他们的妈妈就每天带着他们去工地上闹,但是没要到赔偿,所以他妈妈就跑了。然后只靠奶奶来照顾他们,一直到现在,得两三年了吧。那天小海是在送奶,补贴家用。镇上的人都知道他们家困难,就给小海安排了这个活。”
“现在还有送奶的?”
“有啊,镇上都是老年人,早上都喜欢要热奶。”
“这样。”
“他们俩上学吗?”
“嗯,镇里有帮助。啾啾明年上小学也会有资助的。”
“那挺好的。”李霜并不想问更深入的问题,问到这里就不说话了。
这时馄饨已做好。
陈春决接过奶奶孙子送过来的馄饨,把勺子放进去,放在李霜面前,“热,你搅一搅再吃。”
馄饨里有蛋丝,有菜叶,近乎透明的皮包裹着肉,一颗一颗,饱满。
李霜忍不住尝了一口,被烫到,喝了口矿泉水。
陈春决笑:“你慢点吃,没有人抢。”
“嗯,你也吃。”别老看着我。
两人吃完,付过钱离开店。大海近在咫尺,海浪拍打礁石,海鸥在空中旋转。
“现在还有海鸥。”李霜站在路边,向高处望去,有海鸥经过她的头顶。
“嗯,得到三月底才离开。”陈春决看她难得有兴趣,靠近她,站在身后询问,“想不想喂海鸥?”
“可以?”
“当然可以,你等我一会。”
李霜看他跑远,跑到上次骑电车的地方,他和坐在遮阳伞下的人要了包海鸥食物,很快又跑来。
她突然觉得,陈春决上学时一定有很多女孩围观,在运动会上,在篮球场上。
一定是那种很明亮的人,但不张扬。
能骗走不少小女孩。
气喘吁吁的陈春决到达眼前,把小包海鸥食物放在她的手上,温热的触感只停留一瞬。
李霜抿嘴,谨慎地把食物倒出来,但不太敢伸出手,她瞄了眼站在栏杆上的海鸥,总感觉它们看自己的眼神不是很友好。
在犹豫之时,有手握住她的手腕,轻轻向上抬。
陈春决站在她身后,两人的衣服摩擦,静电使她的头发缠上他的外套。他的声音轻快,提醒她,“手抬高,别怕。”
有海鸥俯冲,陈春决用另只手放在李霜的头顶上方,遮挡住。
海鸥却不在意,仅仅叨走了食物。
一只两只,手中的食物很快不见,有些掉在地上,海鸥便停在她的脚边吃。
李霜后退,却退到他的怀里,身体瞬间僵硬。
陈春决感受到她柔软的头发拂过鼻尖,痒痒的,也怔住,没意识到她已经从手中挣脱开,稍稍移开身体。
大片的新鲜空气重新涌入两人的间隙,无事发生。
李霜把剩下的食物放在地面,起身喊他,“走吧,我还要去趟书店。”
昨日在医院时,程椰来过电话,李霜想自己要先去趟书店。
陈春决回神,跟上她的脚步,“我把你送过去。”
一路无话,很快到达书店。
陈春决踢走路边的石子,在李霜推开门的瞬间,想到了什么,拦住她。
“哎——别忘了打针。下午,我接你去诊所打吊瓶。”
“我自己去就好。”李霜知道诊所在哪里。
“没事,不要自己打吊瓶,我陪你去。”陈春决皱眉,不明白她为什么拒绝。
“真不用。”
“好了!这么冷,你们俩在这开着门聊啥呢!”程椰把半开的门拉开,手勾搭上李霜的肩膀,“我陪小霜打吊瓶,你忙你的去吧。”
李霜盯着他的背影离开,叹了口气。
温暖的书店,程椰倒茶,“小霜,快过来暖暖手。别看了,他就是去帮人修屋顶,又不是看不着了。”
“嗯嗯。”
第7章 恐怖片理论
“他还帮人修屋顶?”李霜关上木门,走到桌前坐下。
“对啊。他当初买了房子想做民宿。我记着他说当时人家急需用钱,他就低价入手了。那卖房的哥到处宣扬他是个好人,让他在镇里出名了。看到镇里有老人的房子出现问题,陈春决就忍不住帮忙。久了就和镇里的人关系挺好的,都挺喜欢他的。”程椰给李霜倒上茶,就转身去书架找书。
5/38 首页 上一页 3 4 5 6 7 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