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一弯月勾,屋子门破敝紧闭。
顾令月一身寒霜从马车上下来。
京兆府齐捕头恭敬执礼禀道,“郡主,捉得了那李求根和窑姐儿,只是碧桐娘子寻不到下落,拷问李求根,他也只说不知,不肯招认。”
顾令月面沉如水,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屋子简陋,李求根被压着跪在其中,顾令月推着轮舆走到李求根面前,瞧着这个烂泥一样的男子。心中蔑视自责。
“小民见过昭国郡主。”
顾令月问道,“李求根,我问你,碧桐人呢?”
李求根瑟瑟发抖,想起长安民宅之中,自己撕开深情嘴脸骤然发难,碧桐骤然得知实情,睁大眼睛先是气愤破口大骂,后来害怕起来,说是郡主曾经给她一份深厚的嫁妆,愿意将嫁妆交给自己只求换得人深平安。又道自己与昭国郡主情分甚深,昭国郡主知道自己出事,定会为自己做主,将他捉拿千刀万剐。
自己只当碧桐是胡吹大气,如今瞧着这架势,所说竟是句句属实。
一时间惊吓瑟瑟发抖,只觉自己成了一滩软泥,摊在地上形不成形。“小民不知。”
一旁水灵儿何曾见过这等阵仗,嚷着道自己不过是寻欢作乐,不关她的事情。
“呵呵,不知?”顾令月面色苍白冷笑道,“碧桐是你的老乡,前些日子,你们方成了亲。今儿一早,有人瞧着你带着她出了长安城。现在,你告诉本郡主,你不知道她在哪儿?”目光瞟到一同被压着跪在一旁烟视媚行的窑姐儿身上,心中一片苍凉可悲,
“碧桐义无反顾的嫁于你,一片真心实意。到头来,在你的心中,还不如这样一个见利忘义的窑姐儿?””
李求根闻言惭然的低下头去。
在他的心中,幼年时那个邻家妹妹早就消散了印象。碧桐容貌普通,性格木讷,自然不如千娇百媚的水灵儿。
只是此刻,在昭国郡主如剑一样的目光下,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心中却清楚,自己待大妮太过狠心,这个时候大妮儿连姓名都不知道在不在,若招出了碧桐的下落,下场一定凄惨,死咬着口不肯承认,“郡主,大妮儿确实自己走了,我着实不知道她的下落啊。”
顾令月气恨不已,举目瞧着屋中,见陈设颇为眼熟,不少都是碧桐嫁妆中的物品。咬牙道,“给我狠狠的打。打到他死,瞧他招不招碧桐下落。”
衙役应道,“是。”
顾令月一人避到墙角,耳中听着屋子里李求根受刑惨痛叫声。作势呕吐,却觉胃肠之中空空,吐不出什么东西来。顾令月避在角落里,想象着碧桐如今的处境,只觉担心不已,身体瑟瑟颤抖。
行人司三原分堂堂主叶希道,“郡主,”
顾令月抬起头来,望着叶希道,“叶堂主,行人司号称探查天下消息,你掌管三原行人司,能够帮忙找出碧桐的下落?”
叶希道,“奴婢已经是命三原堂的主事发动此地全部探子查访了。若是幸运的话,想来很快就有消息传来。”
顾令月坐卧不宁,在三原县等了大半夜,直至天明,行人司传来消息,在一处土地庙中找到碧桐的下落。
李求根被刑罚的神智模糊,只是守着心中的最后一点清明,不肯招认碧桐个下落,听着外头喊道,“碧桐娘子找到了。”眼前一黑,跌坐在地上,心中绝望到了极处,喃喃道,“完了!”
顾令月急急挺直背脊,吩咐道,“即刻过去。”
山神庙屋子残破,香火冷落,斑驳的山神像矗立在神台之上,看着人间是非。
庙中满是灰尘,堆积着无数茅草。京兆府衙役们上前,绕到佛像后,翻开其中高高的茅草,露出其下一名面色惨白如同金纸的女子。
顾令月推着轮舆上前,瞧着碧桐躺在草堆中,双手捆绑在身后,目光空洞,身体遍体鳞伤,登时心中大痛,泪水坠了下来。
碧桐浑身破烂,躺在厚厚茅草遮盖的草堆之中。
自被李求根困缚在这里,已经一日一夜了。一双唇儿长时间没有沾水,已经干裂到了极处,只有喉咙如同火烧,念及这数日数夜的经历,此前神情含笑方夫郎陡然撕下画皮,露出其下狰狞的面目,夺了自己的钱财,绑了自己的身体,与旁的女人寻欢作乐,自己犹如坠入地狱之中,心中悔恨不已。
她被困在山神庙中,听闻李求根言说将自己卖入风尘之地,心灰意冷,以为此次再无幸理。
在幻梦中隐约听见顾令月的声音。
我是在做梦吧!
她在心里苦笑。
郡主待她那么好。那些心中的失落,说到底都是自己无用。郡主从不曾嫌弃她,从未背弃过初始在湖州承诺下的诺言,两个人一辈子要好到老。是她自己先放弃了。
黑暗中碧桐面上流下两条凄清的眼泪。
自己当初可是吃错了药蒙了心,好好郡主身边安生日子不过,听信了那恶狼的甜言蜜语,为什么要离开郡主身边,选择开始新的生活?
顾令月上前查看碧桐,见天光幽暗,碧桐双手紧缚躺在床帐下狭小的空间中,嘴唇因着长时间没有用水而干涸,凄惨而又狼狈,不由心中大痛,不敢过于晃动碧桐的身体,小心翼翼的扶着她,唤道,
“碧桐。”
碧桐睁开眼睛,在一片光亮中,瞧见了一张熟悉的脸庞。
在自己极度绝望的时候,顾令月如同救世主一般降临在自己的面前,美丽的面庞上犹如绽放光束。
她几乎痴了,唤道,“郡主!”
顾令月抱着碧桐,安抚道,“碧桐,没事了。”
碧桐如坠梦境,幽幽道,“郡主,我是不是要死了,所以看见了最想看见的人。”
顾令月闻言心如刀绞,流泪道,“谁说你要死了?我这个做主子的还没有允许,你哪里能死呢?”
回过头来,急急吩咐,“水。”
从人早就准备好水,顾令月接过水壶,亲自将水壶送到碧桐嘴边喂碧桐饮下。
碧桐觉饥渴如牛,连连饮了一大壶水,精神才稍稍振奋回来一点。目光凝定,犹生梦幻之意,“郡主,真的是你来了么?”
“是我,”顾令月道,“我来救你了!”
碧桐放声大哭,“郡主,奴婢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当初李求根与碧桐成亲数日,便谎称偶遇一队太原客商,巧合得到了碧桐父母的下落。碧桐思念父母,闻听此消息,自然喜不自禁。被哄着急急卖了手中嫁妆前往太原寻亲。出了长安城,李求根便撕下了画皮,露出真面目,与约了见面的水灵儿会和在一处,双宿□□。
碧桐一心以为自己遇到了良人,如何想到会遇到这样的局面,骤然得知实情,心中愤恨,终日咒骂。
李求根心生厌烦,恶向胆边生。索性生了将碧桐卖给人牙子恶念,伙同窑姐儿将碧桐绑了起来,对于碧桐惊惧之中说的,昭国郡主素来看重她的情意,日后定会为她做主;以及其后哀求,愿意将手中昭国郡主赏赐给她的田庄,宅铺交给自己,只求换自己的自由的话语,都当做是笑话嗤之以鼻。将碧桐药倒困缚了藏到了破庙茅草堆里,与人伢子约定了在破庙附件的一处林子中收货。
其后京兆尹神速,很快将李求根控制了起来。人牙子到了约定之处,许久等不到李求根,只当被李求根哄骗,骂骂咧咧的离去。
若非如此,只怕此时,碧桐已经被李求根卖了出去,不知道运到哪个肮脏地方去了。
但饶是如此,因为李求根关押,不敢招供,没有人给碧桐送食水,碧桐已经足足饿了一日一夜,若非找到及时,只怕也撑不了多久。
碧桐将养了两日,整个人渐渐恢复过来。眸子失去了神采。
在这段短暂而噩梦一般的婚姻中,她失去了太多东西。
顾令月入了屋子探望,见了碧桐躺在榻上呆呆愣愣的模样,眸中闪过一丝怜惜之色,闪过伸手触摸碧桐脸颊。
碧桐浑身猛的一个瑟缩,回头见是顾令月,眸中的惊恐之色方渐渐退去。
顾令月缓缓笑道,“碧桐,今日可觉得好些?”
碧桐道,“奴婢现在很好,奴婢只想留在郡主身边。”
“郡主,奴婢不明白,”她的眸中闪过一丝悲凉之色,“我这么爱他,将他当做亲人一样信任,爱戴,我到底有哪里对不住他,为什么他要这样待我?”
顾令月眸中悲凉,将碧桐抱在怀中,“这世上总是有一些恶人,他们以最大的恶意待人,可是你还有我。”
碧桐放声大哭。
顾令月将碧桐抱在怀中,等待碧桐静静哭完,方问道,“李求根已经押解起来,碧桐,你想要他落到什么样的下场?”
碧桐静默了片刻,开口道,“郡主,如果我要他不得好死,你会不会觉得我太恶毒?”
“怎么会?”顾令月淡淡道,“这是他为自己恶行应该付出的代价。你为自己讨要一个公道。”
碧桐闻言微微笑起来,“他当初流落街头,差点饿死。是我救了他。我要他双手双足断折,无口粮度日,自生自灭直到饿死街头。”
顾令月望着碧桐,心中悲凉之意,碧桐曾经善良连一只蚂蚁都不肯踩死,遭逢此劫变了模样。可李求根和水灵儿恶人作恶,便自然该当承担后果,应承道,“好,我为你办到。”
碧桐瞧着顾令月离开房中的背影,目光中闪过坚毅的色泽,从今之后,她将自己心中最后一丝对于亲情的思念和渴盼断绝,
自此以后,昭国郡主便是她生命之中唯一的光芒。
她的生命之中只有郡主。她会忠心伺候郡主到老,到死,再也不会离开。
一辆青帷马车缓缓从三原县返回长安。
新罗使臣高孝予等候在长安城门之外,远远见了昭国郡主一行人,目中露出欢喜之色,上前迎上去询问,“碧桐娘子可平安救回来了?”
顾令月回头望了一眼车厢,“救回来了。”
秋风吹拂她的发鬓,“只是这妮子这次受了心伤,怕是要将养好一阵子。”
凝目望视高孝予,“今次的事,我算是欠了你人情,你可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的?”
“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高孝予谦虚道,“便不是我,是旁人见了也会做得。当不得郡主这般言重。”
顾令月微笑着道,“话虽如此,但若非你及时报信,碧桐怕是要吃更多的苦头,说不得连性命都不尽得保住。就这点来说,我该当感谢你的。”
高孝予道,“如今秋风正好,若郡主当真有心要感谢于我,可否邀郡主一道同赏乐游原风景。”
顾令月闻言眸光闪过一丝愕然之色,“你约我游赏乐游原?”
高孝予望着顾令月,“郡主不肯赏小臣这个脸面么?”
“自然不会。”顾令月嫣然一笑,“既然如此,到了日子,您便来郡主府等我一道前去。”
第五十三章
扬州春风楼,宋鄂藏匿在教坊之中, 打探梅仙下落。
这一日见一名陌生小厮前来坊中寻见教坊使高升, 便乔装打扮行经高升门前, 听闻屋子里传来高升的声音,“梅仙娘子生病了?”
“正是。”来人答道,
屋外, 宋鄂闻言垂眸, 眸光阴翳垂绕。
“怎么会?”高升讶然道,“梅仙的身子素来很好, 怎么会忽然就到了一病不起的地步?”
“人吃五谷杂粮,生病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来人道。
“家主请梅仙娘子前往小住,也是好生照料。也不知梅仙娘子是水土不服还是如何, 竟是病倒在榻, 言想念从前伺候的丫鬟小环, 家主命我前来带小环伺候梅仙娘子养病。”
高升静默半响, 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尊使稍待, 下官这就命人唤小环前来。
小环目光垂谨, 随着来人穿过小半个扬州城, 进入一座宅院。见庭院俨然, 亭台楼阁煊赫鲜亮,却不知梅仙身在何处。
带路来人退了下去,一名俊秀青衣小厮上前,引着小环入了园中花厅。一名青衣男子坐在大堂之上, 望着小环道,含笑招呼道,“宋神医!”
悠悠道,“想要见您一面,可真是难啊。好在如今终于见面了,。”
小环身后垂立的小厮——+宋鄂闻言一怔,随即挺直背脊,摘去斗篷笑着道,“我本猜着此事可能是陷阱,只是着实放心不下梅仙。没成想,还是落到阁下的陷阱里了!”
蔡小昭微微一笑道,“宋神医心有牵挂,自然无法洒脱。咱们相见便也是必然了。”
宋鄂微微一笑,打量面前青年,眸中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愕然色彩:他以为自己见到的会是一位权威深重的官僚,却没有想到,竟是这样一位俊秀青年。神医的操守让他一望便知,对面的青年是一位宦官。
但就算作为宦官,这位青年也未免太出色了。
审慎开口问道,“不知这位阿监该当怎么称呼?”
蔡小昭笑道,“在下任职行人司,你可以称我一声蔡司官。”
“蔡司官,”宋鄂颔首,“咱们开门长话短说,司官寻着梅仙娘子将我找出来,定然有事。不知是何事?”
蔡小昭微微一笑,“小昭对神医慕名已久,没有想到,神医竟然这么年轻。近年来,行人司在江南寻找您的下落,不知神医可知道。”
宋鄂一哂。这些年行人司大索,自己自然不会不知道一点风声。只是早年师傅告诫自己性情单纯,只适合钻研医术,若参合如权乱之中怕是没有好下场。自己便遵从师嘱,用尽心力避了过去,不肯露面。
“倒也知道一些。”但来人技高一尺,竟寻到了自己最在乎的人梅仙,逼的自己不得不露面。
蔡小昭道,“宋神医医术通神,江南各处都流传着您的传说。我对神医仰慕已久,没有恶意。只是长安有一位贵人身患疾病,想请宋神医前去医治。”
宋鄂淡淡笑道,“我虽然年纪不大,自傲的说一句,如今整个大周在医术上敢说胜过我的,还没有一个胜过我的。若是我治不好,便没有旁人。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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