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早便在这上面做好了心理准备,脏能怎么样?不乐意又能怎么样?
或许真是她不对吧,她太嫉妒了。
可她没想到温良贤淑的母亲竟然会对她说出这么一番话。
她望着母亲,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母亲笑,“傻孩子。“
她拉过郭圣通的手放到膝上拍拍:“你以为我要教你贤惠,教你给刘秀纳妾?
我是你母亲,又不是你婆母。”
她顿了顿,目光越过郭圣通望向窗纱。
“我和你父亲一世一双人,怎么说得出叫我女儿贤惠得话呢?”
她缓缓收回目光来,语气中多了鄙夷。
“而且什么叫贤惠?
为他生儿育女,为他奉养双亲,这都不叫贤惠吗?
非得把他推到美人堆里去,才叫贤惠?
谁的心都是肉长得啊,我的桐儿啊,那些贤惠夫人日子长了可能麻木了,但是谁见着夫君和别人恩爱会不难过呢?”
郭圣通惊讶过后便是笑。
母亲和二舅还真是姊弟俩,说起惊世骇俗的话来道理一样的足。
依着母亲这么说,她嫉妒才是正常的吧。
那些贤良夫人,都不像有活气的人。
她靠到母亲肩上,“母亲的话我记住了,刘秀啊,不要说纳妾,就是侍女都不要想沾。”
母亲满意地颔首,又忍不住叮嘱她:“你面上也不要做过了,该装的样子还是得装。”
郭圣通嗯了一声,心下涌起浓重的悲哀。
该装的样子……
也就是说世俗社会中绝大多数人还是觉得这样才是对的。
可为什么这样就是对的?
女性权贵养几个面首就得被唾弃千年?
而男子妻妾成群便是权势的象征?
为什么这世道一定要叫女子要做那攀附的菟丝花呢?
喜怒哀乐都寄托在男子身上的日子,真的很不好过。
你的心没有一刻是踏实的,始终都忐忑不安着。
为什么男女不能真正地平等起来?
我爱你,但是为什么不能势均力敌?
吕后那样人物,都得在高祖生前忍气吞声。
天之骄女如阿娇,都得眼看着卫子夫生下武帝的第一个孩子。
她不是不想放下所有心防去尝试爱刘秀,但是她终究没勇气。
她怕粉身碎骨,她怕飞蛾扑火。
人之天性大抵都是这样的,再想沉迷仍会保留住最后的理智。
但愿她的这层理智能更持久一点。
☆、第两百三十一章 沉寂
春分祭祖后,昼夜对分,郭圣通总觉得睡不足,白日里老是提不起精神来。
可夜里她睡的不算晚,晨间起的更算不上早,怎么就能精神不足呢?
是太无聊了没事做吗?
也不是啊。
她的目光落向满满一书架的医书,那都是刘秀使人为她四处重金买来的。
学医起初虽是为了寻找怪烧的原因,但后来她发现那确实是她心之所爱。
可为什么从前能整日里捧着医书津津有味地读,如今翻开后就是读不下去呢?
她的心前所未有地浮躁。
常常是浑浑噩噩地混过一天后,等着夜间刘秀回来问起这一天做了些什么,她嘴都张不开。
她做什么了?
她也不知道啊。
就连庭间的桃花败了兰花又开,她都不知道。
她对身边的一切都漠不关心起来。
母亲在她出了月子后就回真定了,况儿和刘秀都忙得人影见不着,没人能管着她。
她常常一歇午便睡到了暮间才懒懒地起身。
羽年和常夏想尽了千方百计想叫她活跃起来,但她觉得那些说说笑笑的欢乐时光竟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她提不起劲来,只想自个儿静静。
一静,她就无端地悲切,特别特别地想哭。
为什么哭?
她也不知道。
她的胃口一天比一天坏,不过一旬时间双下巴就瘦了回去。
可镜子里的她,怎么那么丑呢?
肌肤仍是白的像玉一般,但失了光彩后惨白得跟古墓里爬出来的女鬼一样。
唇边的笑意也不见了,双眸死寂无神。
她自己看着都讨厌自己。
她也知道自己太消极了,但是想一想那么努力地活着为什么了?
就为了锦衣玉食吗?
就为了留住他的心吗?
就为了号令天下吗?
如今想想都没意思的很,再努力地活着,到最后不还是尘归尘土归土,谁的结局不是一捧黄土盖脸?
什么都没意思,没意思。
她深叹了口气,撂下床帐,重又躺了回去。
外间的常夏和羽年听着动静,只得蹑手蹑脚地又退了回去。
两个人到了廊下,望着喧闹春光谁都没心思看。
对望一眼,彼此眼中都是浓到化不开的愁色。
“夫人是怎么了?成天闷闷不乐。”羽年说着话又忍不住往屋里望。
常夏蹙眉,“是因为君候太忙了,没空陪她吗?”
还不等羽年说话,她就自己把自己给否定了:“夫人不是黏人的性子,自怀上小公子,君候陪了夫人几天?可夫人不也一直开开心心的吗?
夫人心里定是委屈,但她很能开解自己。
如今到底是怎么了?”
羽年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她和常夏自小便伺候郭圣通,可到如今也不能说全然了解她。
人性善变复杂,哪是那么容易就能看通透的?
何况,再简单的人心里一旦存了事,也会立刻变得深不见底。
庭院里花木葳蕤,在温暖的日光下,嫩绿的叶粉红的花朵连成片,仰着头望着嗡嗡的蜜蜂。
风吹来,轻柔极了,刮得心底都漫开涟漪。
春光这般喜人,可她们俩都耷拉着脑袋没心情去踏青戴花。
郭圣通这一觉又睡到了黄昏时。
她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迷迷糊糊地醒来。
下雨了?
她又阖上眼,也不想去管。
雨始终没下大,珠帘般地笼住天地。
它们汇聚到一处后顺着屋檐淌下,打到廊下摆着的兰花上,把纤长浓绿的叶片洗得透亮,滴滴答答地清越如耳。
刘秀好容易早些回来一次,进得屋来第一句话就问郭圣通。
听说她还没起来,眉头不觉就皱了起来。
“医者都怎么说?”
羽年摇头,为难地道:“夫人不让,她说她自己懂医,没什么好看的。”
他有些搓火,怎么就这么犟呢?
医者不自医的道理她不可能不懂,若是没病看看也好叫他安心啊。
他没说话,沉默地盥洗更衣后往里间去。
不看也就不看吧。
依着他想,她若是有病,多半也是心病。
可怎么就有心病了呢?
因为怀孕期间他始终没什么空闲陪她吗?
还是因为之后他的失踪吓着了她?
可坐月子期间不还好好的吗?
岳母一直陪着她,若是心里有事难道不会对岳母倾诉一二吗?
就这么活生生地把自己憋病了?
刘秀心下乱糟糟地,转过了榻屏到了榻前。
榻上人本就没多少睡意了,听着脚步声早就睁开眼了。
只是也没理他,就那么楞楞地望着帐子顶。
他心下又是窝火又是心疼,她哪不痛快就不能和他说吗?
夫妻一体,有什么不能说的?
可是到底还是心疼多过那无奈的窝火,她才多大,又没吃过什么苦,岳母原先肯定是盼着她嫁个稳当人,一生平安喜乐。
而跟着他,福没享多少,担惊受怕却是少不了的。
他缓缓坐到她榻边,做出热烈快乐的样子。
“怎么一睡就睡到了这时候?可真跟疆儿一样变成了个小懒猪了。”
刚出生的孩子除了吃可不就是睡吗?
加之刘疆又是亥时出生的,刘秀便昵称他小懒猪。
提起孩子来,郭圣通空洞的双眸中总算有了些活气。
“你回来后瞧过他了吗?”
刘秀笑:“睡得正沉呢。”
他俯身拿起榻前的丝履示意她下地来,“该用晚膳了,起来散散吧。孩子你别担心,乳母好生带着呢。”
她泛起的活气又沉了下去,她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太过偏颇。
她时常想,那到底是她的孩子还是乳母的孩子?
为什么她不能自己亲力亲为地带着?
她这么跟母亲说过。
母亲颇为惊讶地一笑:“怎么好端端地想起这茬来?”
母亲说自春秋战国时士夫之子便有食母,这本就是定例。
“疆儿又不是乡野孩子没那条件,你自己黑天白夜地带累先不说,一个不慎没注意孩子生了病你都不知道。”
母亲说得郭圣通的头越来越低。
是啊,请来的乳母都是极有经验的,她们能稳稳妥妥地把孩子养大。
换了她来带,只怕半天就得抓瞎。
那么小的孩子,一点风雨都经不起。
母亲又道:“你也别担心孩子和你不亲,乳母和亲生母亲能是一个意思吗?”
郭圣通恹恹地地摆手:“我就那么一说,您倒长篇大论起来。”
母亲笑笑,也没放在心里。
再之后,郭圣通有次去瞧孩子。
她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站在门口竟没进去。
☆、第两百三十二章 失落
乳母正专心致志地哄孩子睡觉,压根就没发觉她来了。
等孩子终于睡着后,她小心翼翼地托着他的头和腰放回摇篮去。
郭圣通瞧着乳母又目不转睛地在旁守了两刻钟,她忽地有些想哭。
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和母亲其实并不很亲,那会她最依赖的是乳母。
乳母很疼很疼她,只要她想要什么,乳母都想方设法地替她做到。
她到现在还记得乳母的样子,那是个眉目温和笑起来暖融融的女子。
乳母时常劝她:“您要听翁主的话,别总是惹她伤心,翁主心里苦的很。”
她不听,乳母便唉声叹气。
如今想来,乳母是真为她操心的。
后来大约长到三四岁的光景吧,乳母从母亲那领了厚赏很快要回家去。
郭圣通舍不得乳母,乳母也舍不得她。
一大一小哭了又哭,乳母叮嘱她的话造成册子能堆一屋高。
可是到了乳母走时,郭圣通发现她是那样兴高采烈,那样迫不及待。
她拉着郭圣通的手满是憧憬地道:“也不知道我的小狗儿还记不记得我?”
小狗儿是乳母孩子的名字,乳母说乡下孩子起贱名好养活。
乳母说着,眼里就要滚泪,那泪是喜悦的泪。
郭圣通忽地生起气来,她恨恨地甩开乳母的手。
乳母不知所措地望着她,“女公子怎么了?”
她不理乳母,到乳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都没有再理乳母。
后来稍微再大些懂事了,她开始后悔起来。
她为什么要嫉妒她的乳兄呢?
该是她对不起他才是。
那本就是他的母亲,却自他落地便一天没陪过他,反而把全部母爱倾注到了她这个没有血缘的孩子身上。
可即便是想的明白,还是忍不住妒忌啊。
乳母那时的高兴,好像一柄利剑贯穿了她。
她浑身都木木地,想哭想喊想闹。
她这么舍不得乳母,可乳母还没走就已经不难过了。
她第一次体会到被抛弃的感觉。
太苦了。
后来她渐渐和母亲亲密起来后,这苦也就消散了。
过了两年,乳母又特意来进府看过她一次,她特别地高兴,一心想要为从前的不懂事补救。
乳母受宠若惊,一直在掉眼泪:“您这样我心头可真是过意不去……”
乳母说着说着,便转了话头,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小狗儿的不听话是如何叫她操碎了心。
她坐在那,幼时的嫉妒失落又漫上心头来。
这次淡了许多,但仍搅得她喉间堵得慌。
看——
再不听话那也是自己的孩子,话里话外不全说的是他吗?
为什么不多问几句她好不好?
有没有想她?
她知道自己的这份嫉妒太不该了,于是她去求了母亲。
母亲把她的乳兄送到了学里去念书,乳母喜得不行,话都快不说利索了。
她知道,乳母翻来覆去地是在谢她。
可为什么要谢她呢?
即便乳母养她是为了谋生,可她们之间难道就没有感情吗?
就冲从前乳母养育她时那份殚精竭虑,她也该帮乳母啊。
那是乳母应得的,不是吗?
可乳母不这么想,她把自己和她划得很清楚。
她想着想着就有些忍不住泪,忙深吸了口气憋回去。
正好里间的乳母起身,见着她来忙蹑手蹑脚地过来。
两个人去了外间说话,她问乳母孩子怎么样?
乳母事无巨细地回禀了一遍后,又忍不住跟她念叨,说刘疆是如何如何地听话,如何如何地可爱。
郭圣通看着乳母那带笑的眉眼,眼前霍然又浮现出她乳母的样子。
她那时候也是这么全心全意地爱她啊,可是怎么就能那么轻易地把她撂下呢?
她时常想,乳母现在还会不会想起她来?
或许会的吧。
可更多的时候还是把心神花在她的小狗儿身上。
她知道自己太贪得无厌了,母亲疼她不比乳母疼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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