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鸾归桐——斑之

时间:2017-12-14 15:38:21  作者:斑之
  但真是很难忘却啊。
  夏天的时候,她望着庭院里的流萤说想要,乳母就替她去捉,被蚊子咬得满身是包。
  犯了错被母亲责骂后,乳母心疼地把她抱进怀里,叫她不要生母亲的亲。
  下雨天打雷的时候,乳母怕她害怕吓丢了魂,一直守在榻前。她温柔的手轻轻地抚过她的头,她低低地呢喃着“摸摸毛,吓不着”。
  …………
  这样的事太多太多了。
  她以为自己全忘了,可在生下疆儿后,她看着他和他的乳母,那些往事决堤般地向她冲来。
  她又都记起来了。
  疆儿往后也会经历和她一样的难过吗?
  她不知道。
  兴许他跟况儿一样对乳母浑不在意也说不定。
  只是怎么越来越觉得活着没意思了呢?
  她的夫君很快便会不再需要她,母亲也不止她这一个孩子,就连她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孩子现在也不需要她。
  她的消极低落一日比一日严重。
  她很想从这漩涡中抽身出去,但是太难了。
  她想,她活着和死着有什么区别呢?
  她其实真的很没用很没用,死了说不定还能叫母亲他们好过些,免得将来被她连累。
  她倏然沉寂下去,弄得刘秀心头惴惴不安。
  这是哪句话又说的不对了?
  他从前并没有这么为一个人的喜怒哀乐牵肠挂肚过。
  可现在她一动眉毛,他便把三天前的事都翻出来想:是不是那时惹了她生气?
  他白日里忙得脚不沾地,回来疲惫的不行,还要再这么哄着她。
  说来奇怪,他倒真还没有不耐烦的时候。
  因为,他娶了她就该一世待她好啊。
  夫妻本就是唇齿相依的关系,不是吗?
  他服侍她穿了鞋下地来,又取了褙子来给她披上。
  “晚间想吃什么?”
  她不说话。
  他也不在意,回身去绞了帕子来给她洗手洗脸,又牵了她到铜镜前坐下给她梳头。
  他只会梳极为简单的发式,但左右到了晚间也没什么要紧了。
  他一面梳,一面继续跟她说话。
  他不知道她喜欢听他说什么,但旁的他都聊不上来,只能聊他知道的。
  他想说了总比不说的好,最起码显着屋里热闹些。
  她不说话,他再跟着沉默,那像什么样子?
  “赤眉军正月会师后,把苏茂打了个落花流水。
  前不久又和李松在弘农务乡打了去开,李松大败,战死了三万余人。
  赤眉军趁势进军至湖湖县……”
  他叹了口气,“再这么下去,更始帝就要走王莽的老路了?”
 
  ☆、第两百三十三章 怪圈
 
  雨渐渐小了,夜色转浓。
  侍女们提起裙摆登高点亮廊中庭下的灯火,渐次亮起来的灯盏把宅子里外照得通亮。
  刘秀给郭圣通挽好了发髻后,晚膳还没到,他便跪坐下来陪着她继续说话。
  “从前更始帝形势好的时候,谁都愿意顶那么个名头对他称臣。
  现如今,眼见着更始帝一天比一天昏庸不堪,赤眉军气势汹汹的又快打到长安城了。
  大家都是聪明人,把那面纱一摘偏安一方去当土皇帝。
  现如今,河西被窦融占着,张步割据青州,河北和河东都在我手里。
  这天下更始帝还剩下什么?”
  他话音淡淡,像是在同情四面楚歌的更始帝,但那冰凉的双眸中一晃而过的分明是滔天的恨意。
  郭圣通有时想,他那么恨更始帝,恨到后来很有可能是恨自己。
  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的隐忍,恨自己的韬光养晦。
  只有杀了更始帝,他才能稍微坦然一点地提起他的长兄。
  他这会看着风淡云轻,但下面有多少吞不下的血泪只有他自己知道。
  郭圣通没心思安慰他,她心下仍旧木木地,她的观感似乎比往常迟钝了许多。
  她始终沉默着,不发一言。
  刘秀也不以为意,接着又说:“邓禹近来也是极给我长脸,去年冬天,我遣他去攻箕关,进而包围安邑。
  安邑城固,数月不下。
  更始帝遣了樊参领数万兵力渡河到大阳,以来援救安邑。
  邓禹迎战,将其大败,斩樊参于马下。
  更始又将王匡、成丹、刘合军十余万,卷土重来。
  敌众我寡,邓禹初战落败。
  军师韩歆及诸将见士气受挫,害怕屡战屡败,纷纷劝邓禹领军趁夜撤退。
  邓禹不肯,以为敌军虽众但统帅太多,无法做到令行禁止。
  于是,翌日再战时,邓禹趁王匡所部休整时,重新部署军阵。
  第三日,敌军倾巢而出。
  邓禹严令不许三军妄动,等敌军至营前后,猛然击鼓,全军出击。
  敌军慌乱之下,各将各有命令,由此大乱,遂大破敌军。
  王匡等人弃军而逃,邓禹领突骑追赶,俘杀刘均及河东太守杨宝﹑持节中郎将弭强。
  收缴节六,印绶五百,兵器不可胜数,河东由此为归于我之手中……”
  郭圣通心不在焉地听着,他说的这些她前几天便知道了,只是没有他说的这么详细。
  何况邓禹英雄了得,她又不是今天才知道。
  她默然听着,忽地开口问道:“那个窦融和孝文皇后有关系吗?”
  孝文皇后窦猗房历经三朝,一度把武帝压得只能去上林苑游猎,那是个和吕后只有半步之遥的权后。
  只是,那半步到底没有踏出。
  女人再强,可天性上到底没有那份为了权利舍弃一切的狠辣。
  她虽也曾失宠于文帝,但文帝到底没那般绝情,他宠爱慎夫人却也敬重窦皇后。
  于是,她的儿子和孙子都顺顺利利地做了皇帝。
  怨气没了,自然就能做个好母亲好祖母了。
  如今说起窦皇后,世人想起的也多是她对子孙后辈的慈爱,至于那一句“此欲复为新垣平邪”便把儒家打得她在世时都不敢冒头的威风倒渐渐为人忘却了。
  刘秀叫她这一问问楞了,“……有。”
  他有些想笑,她的反应也委实太慢了吧,多久之前提的窦融,这会才好奇上。
  关注的点也和常人有些不一样。
  但她肯说话就是好事,不是吗?
  “这个窦融,是窦广国的七世孙。
  他双亲去得早,很小时便挑起了一族重担。
  居摄年间,他被建兴帝任命为为强弩将军司马,后又以军功封建武男。
  王匡东征时,他也在数。
  建兴帝死后,他投靠了赵萌,被任为钜鹿太守。
  这样在乱世中都混得如鱼得水的人物聪明的不能再聪明,眼见更始帝成不了什么气候,而河西之地富饶,他手下又有数万精骑。
  于是,便从赵萌那求了张掖属国都尉。
  到任后,便来了个阳奉阴违,做起了土皇帝。
  赵萌如今想处置他也难,他只要断了河津通道。便足可自保。
  不过这人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短短一年多时间,听说已把河西之地治理的民庶殷富、兵强马壮。”
  这话中的欣赏太明显了,郭圣通想如果窦融将来肯投靠刘秀,他必会倒履相迎。
  单论惜才上面,刘秀倒真有个明君样子。
  只是明君都都容不下自己的皇后,是吗?
  景帝废薄后,武帝废陈后,至于昭帝因着上官皇后是霍光孙女至死都对她厌恶至极。
  这般想来,汉室元后竟没有一个能和皇帝举案齐眉相伴至老的。
  这是个什么怪圈?
  她的心深陷泥潭,实在是没有力气挣扎出来。
  他眼见着她越来越低沉,竟不知如何是好。
  小妹像她这般大时,即便有闷闷不乐的时候,也会很快被一枝珠钗一条漂亮襦裙哄笑了。
  年轻女孩子,心里哪积得住难过呢?
  他越和她相处,越觉得她心里藏着惊涛骇浪。
  她不愿与他道,他也不逼迫她,但时日久了到底又无奈又窝火。
  究竟要怎么样才能走进她心里?
  她心里有人吗?
  可瞧着又实在不像。
  还是说十五年的年岁相差,会有如此大的鸿沟?
  他深吸了口气,把那无能为力的疲惫感咽下,继续笑着和她说话。
  “既说了窦融,便顺道也说说这张步吧。
  新室将亡时,他聚数千人攻下近傍县城,自封五威将军
  后归梁王刘永,被拜为辅汉大将军、忠节侯,督青、徐二州。
  这人虽是草莽出身,但带兵打仗着实还行。
  他这些年一路打下了太山、东莱、城阳、胶东、北海、济南、刘诸郡,倒也是个可用之人。”
  八竿子都打不这的人,他就在计较能不能用。
  郭圣通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他忙道:“怎么了?”
  她还是懒得说话,抿着唇半响才道:“饿了。”
  晚膳布置好已经有半炷香的时间了,不过见里间说得热闹,又想着夫人这一阵子始终闷闷不乐,便都没敢进来催。
  当下听了她这句话,常夏忙在外间道晚膳好了。
  郭圣通嘴上说饿了,但坐到了食案前却又看什么都没食欲。
  她喝了半碗夜交滕乌鸡汤,又用了两口菜吃了小半碗饭便撂了筷子。
  刘秀见她这样,饭后又和她商量:“我知道你懂医,但还是看看吧,看了我们丢好安心不是?”
  她看他。
  他丰神俊朗的眉目在灯下熠熠生辉,她忽地想伸手去盖住他的脸。
  都是这张脸啊。
  前世的她一见倾心,从此万劫不复。
  而今生,似乎也没好太多。
 
  ☆、第两百三十四章 亲养
 
  她转过头去,望向乳母伸手。
  乳母忙把孩子递给她,她把孩子稳稳抱在怀里后方才缓缓开口:“我从小学医,我有没有病我自己知道。”
  刘秀不好和她当着满屋子伺候的人争执她有没有病,他深吸了口气挥手把人都赶下去后坐到郭圣通跟前来。
  血脉相连实在是件神奇的事情。
  孩子生下来到如今快两月了,郭圣通一次没喂过他,也没亲自带他睡过。
  但他每到她怀里来后,总不会闹,只睁着眼看着她笑。
  那满脸的天真无邪,足可以叫人忘记所有的烦心事。
  她的唇边渐渐漫起淡淡的笑意来,刘秀见状便又把话都吞了回去。
  他们俩一起逗了半天孩子,直到孩子困得眼皮都黏在一块了,刘秀才起身去洗漱。
  他回来时,本以为孩子叫乳母抱了回去,但不成想郭圣通叫人取来了孩子的小被子,就把他安置在了他们卧榻上。
  他讶然:“孩子今晚和我们一起睡吗?”
  郭圣通眼皮都没抬,“不行吗?”
  她说的这般理直气壮,弄得他竟没话说。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上了榻,动都不敢动。
  孩子那么小,刘秀怕一翻身压着他。
  睡到半夜里,刘秀渐渐睡迷糊了,手不自觉地伸到郭圣通腰上。
  就这一下,便把孩子弄醒了。
  他哇哇大哭起来,郭圣通坐起来狠狠地瞪刘秀。
  幽微的光影中,儿子满脸无辜,夫人咬牙切齿,刘秀一时讪讪然说不出话来。
  等到郭圣通哄好了孩子,一家三口重新躺下后,刘秀半天都没没睡着。
  他也委屈啊!
  要那乳母干什么,不就是带孩子的吗?
  翌日清晨起身后,他特意去叮嘱了几句乳母要好好带孩子。
  “夫人心情近来不好,别叫她累着。”
  乳母自进府来头一回睡了个囫囵觉,但心下却是忐忑了一夜。
  夫人带孩子睡不合规矩不说,她能带好吗?
  乳母这一夜耳边始终隐隐约约地听着孩子的哭声,那哭声一会是小公子,一会是她自己孩子的。
  到后来,她根本没法分清了。
  她刚坐完月子便到了这府里来,真是想煞了自己的孩子。
  直到把那情移到小公子身上,才好过些。
  如今一夜不见小公子,简直挠心挠肺。
  乳母忙应了好去外间守着夫人起身,等听见叫人便小碎步往里跑。
  到了里间,郭圣通正在更衣。
  乳母上前道:“婢子把小公子抱下去喂。”
  郭圣通摇头:“我喂过了。”
  乳母有些惊愕,却不敢露出来。
  她垂着手站到了一边去。
  榻上的孩子和乳母一夜不见,这会听见她的声音,呀呀呀地伸出手来要她抱。
  那眷恋的样子,和自己亲生的有什么两样呢?
  乳母笑着上前去。
  只是还没走两步,她的笑就僵住了。
  夫人更完衣亲自上去抱了,乳母只得顿住脚。
  郭圣通把孩子小心翼翼地抱起来,孩子却哭了。
  他在她怀里使劲挣扎着,朝乳母的方向伸手。
  郭圣通回头去看,乳母的眼泪也起了水雾。
  一股寒气涌进了她心间,这明明是她千辛万苦才生下来的孩子。
  说句矫情的话,她爱他爱到命都可以不要。
  可乳母带了他两月,他便只认她了。
  她知道这是孩子天性,愿意和处熟了的人在一块,等孩子大了究竟还是生母大过一切,但她仍是想哭。
  刘秀很快就会不要她,如今就连她冒着生命危险生下来的孩子也不要她吗?
  那她活着究竟有什么意思?
  结交那些将领夫人,不就是为了将来她失宠孩子仍然能站得住脚吗?
  他若是将来大了,也像她这般好些年为乳母伤心,那把她置于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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