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圣通掀被下榻,接过刘秀递来的温水抿了一口笑道:“她忘了和李通说喜信,已经回家去了。”
被妹夫比下去的刘秀也不甚在意,“回去就回去吧,左右离得近,随时也能见着。”
想到即将到来的小外甥,刘秀嘴边的笑就落不下去:“朕听着信后特意叫人去宗庙里祭拜了祖宗父母,让他们也跟着一块高兴高兴。”
郭圣通顺手把玉杯递给刘秀,执起牛角梳跪坐在尚方四神伯矩纹透光镜前。
明亮的光线照在镜面上,墙上映开镜背古朴美丽的花纹。
“你往后尽量早点放李通回去,小妹这是头胎,虽然欣喜非常,但心下到底忐忑害怕的紧。
让李通多陪陪小妹,小妹能放松许多。
我也叫青素留意了,从宫中挑几个经验丰富性格稳重的宫人给小妹。
到时候,叫小妹进来过过眼。
这人啊,也是看眼缘的……”
她说着说着,忽听得身后人笑了一声,而后手中的牛角梳也被抽走。
她不悦起来:“怎么了?我哪没想妥帖你说就是,笑什么呀?”
刘秀摇头:“不是。”
他望着镜中的郭圣通,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道:“桐儿,谢谢你待我的姐妹们都这么用心。”
郭圣通想也没想便反问道:“难道不也是我的姐妹们吗?”
刘秀愣了愣,一道暖流从他心间涌起,直往天灵盖冲去,冲的他眼中都起了雾气。
他略微平复住情绪后,忙连连点头称是。
他慢慢挽起她的秀发,又仔细挑了珠钗簪进发中。
等着给她打扮妥当后,他方才抑扬顿挫地念道:“凤凰鸣矣,于彼高冈。
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菶菶萋萋,雍雍喈喈。”
等念完后,他拉着她起身,“这梧桐树还没到,凤凰却让朕迎了进来。”
梧桐树?
郭圣通望向他。
他笑着解释道:“岳母说你的小名取自漆里舍中的梧桐树,朕想你爱屋及乌,也一定很喜欢梧桐树的。
便想着给你再种棵梧桐树,只是一直也没安定下来。
今年开年祭祀时朕在城外瞧中了一对梧桐树,生的极好,枝干笔直,枝繁叶茂的……”
他边说边比划,“种花师说得暮春时才能移栽,因为那时地温升高,树成活几率高。
前几天朕问他可不可以了,他说行了。
明天朕叫种花师过来,你看种在哪。”
他感慨起来:“朕还想给你一个小惊喜,却不想这是报之以琼琚。”
她忍不住笑着回道:“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她想到这,粲然一笑,望着快步进来拜下行礼的种花师轻声叫起。
种花师起身后,垂首恭恭敬敬地道:“还请殿下示下。”
郭圣通想了想道:“就种庭中东西两角行吗?”
种花师点头道可。
梧桐树今晨便被挪起,得趁早栽下。
是以郭圣通一说了地方,种花师出去后便带了人去移栽。
她踱步到廊下,看着高大的梧桐树从殿门口被移进来。
她注意到梧桐树枝叶都被修剪过,剪口还被刷上了白漆。
种花师解释道:“移栽会让树木根茎元气大伤,所以越大的树越不好移栽。
剪去些枝叶,能加大树木成活的几率。
而且,还得在移树前一周就得让它喝饱了水,这样挪过来后哪怕短时间内树木没法适应,也不至于因为吸收不到水分而枯死。”
郭圣通听的连连点头,自觉又涨了不少见识。
梧桐树的移栽足花了一个半时辰,为了更好地养护它们,种花师走时还留下了个小学徒。
刘疆睡饱后起身,惊讶地发现不光多了个生面孔,还多了两棵高耸入云的大树。
他甩开小腿扑向郭圣通,指着梧桐用力地道:“树树……”
郭圣通点头,“嗯,树树,梧桐树。”
她俯身抱起刘疆朝梧桐树走去。
梧桐树的叶子是心形的,密密匝匝地堆满了树梢枝头。
它们绿的程度大不一样。
向阳的一面绿的深些,背阴的那面绿的浅些。
叶太密,以致于连阳光都透不下来。
她抱着刘疆仰头望上望,恍惚间便又回到了漆里舍的盛夏天。
她忍不住感慨,时光真是太匆匆。
既把孩子抱了出来,她索性便带着孩子走走。
前几天还是满树花苞的槐树一夜之间忽地全开了,雪花般的槐花浪花般地卷得人有些透不过气来。
槐花香味淡淡的,但这么一树繁花堆在一起,那香味真是快把人都给淹没了。
郭圣通摘了几朵簪在鬓角边,刘疆见了也闹着要,她忍着笑给他也戴了几朵。
回来时,她在宫墙外见着几个正在摘荼蘼花的宫人。
宫人们见她来,忙拜下。
她微微颔首,目光落在已经露出颓势的荼蘼花上。
她忽地意识到,原来真是已至暮春啊。
雪白重瓣的大花飘飘洒洒地开在暮春的晚风中,香微而清,有些像蔷薇花香。
她轻声道:“别就这么戴了,也留一些做干花吧。
冬日拿出来戴,仍有余香。”
宫人门呐呐应是。
走进殿中,路过两口双人合抱的大缸时,她惊然地发现缸中睡莲已经冒出来花骨朵来。
☆、第两百七十二章 人选
她忍不住再次感慨:春光真是要淡去了啊。
嫩绿的莲叶一片接一片,连得偌大的缸中只剩了不大的地方来给底下的游鱼换气。
而那淡红色的花骨朵亭亭玉立在莲叶中,格外引人注意。
她愣神的这功夫间,鱼儿跃出水面,甩一甩尾,溅得莲叶上全是水珠。
刘疆伸出手指着鱼喊:“雨雨……雨雨……”
郭圣通忍俊不禁,“是鱼鱼,不是雨雨。”
刘疆学话很快,但小孩子嘛,说话含糊是最正常的了。
回到殿里,郭圣通刚陪刘疆玩了会鲁班锁,刘黄又来了,等送走她时天已近黄昏了。
刘疆知道每天到了这时候父皇便该回来了,他闹着要到殿门去等。
郭圣通一面羡慕刘秀的不劳而获,一面拗不过他只得牵了他出去。
夕阳西下,庭中花木都被照得通亮。
高大茂盛的梧桐树尤其漂亮,立在那真有种卓然而立的感觉。
漂浮的白云渐渐变得五彩斑斓,美丽的叫人动容。
暮春的黄昏很短暂,夜色很快便如水般渗透上来。
它漫过宫阙,漫过望楼,天地间渐渐黯淡下来。
刘秀的身影终于出现在门口。
刘疆啊了一声,甩开郭圣通的手,跌跌撞撞地跑上前去。
刘秀大步流星地上前,一把抱起他,高高地把他举过头顶后又抱回怀里。
刘疆知道这是父皇表达喜爱的方式,所以他在这时笑的格外开心。
他趴在他怀里,絮絮叨叨地说起一天的见闻。
他会说的字词还不多,一急起来连发音都不太准了。
偏偏一个说的开心,另一个听的也认真。
等刘秀抱着刘疆到郭圣通身边后,第一句就是:“梧桐树果然种的对,你喜欢,疆儿也喜欢。”
郭圣通:“…………”
我好像是亲妈没错吧?
怎么就只听到一堆叽里咕噜含糊不清的字音呢?
刘秀接着又道:“大姐进宫来了啊?”
郭圣通:“…………”
她是听见姑姑了,可刘疆有两个姑姑,你是怎么知道是大姐而不是小妹的?
说吧!
你们父子俩什么时候背着我创立一套语言系统了!
儿子啊!
我还想着将来我们母子俩做成功逼宫造反的卫子夫和刘据第二呢,你这样让我对未来很惶恐啊。
她点了点头,“进去说。”
进到殿里后,就会捣烂撒娇的刘疆被抱走,郭圣通亲自服侍刘秀更衣。
“大姐这次来还和我说了些事呢,我估摸着是想让我说给你听。”
“哦?”
“你不是夺了王梁的大司空之位吗?
今天大姐问我,你有没有属意的人选了?
我说,我也不知道,没问你这些。
大姐就没说话了。
等着快要走时,又和我夸太中大夫宋弘如何好。
这什么意思,我大概也就懂了。”
她说到这,忍不住掩嘴笑:“我看啊,大姐只怕是瞧中宋弘了。”
跟着又叹了口气,“可宋弘已有妻室,既不能叫人休妻,也不能叫大姐做妾,这可真是道难题。”
她自顾自说了半天,忽地发现刘秀一直没说话。
抬起脸一看,他脸色竟有些凝重。
郭圣通立马反应过来:“你想哪去了,宋弘和大姐统共就见了一面,他哪能怂恿大姐?
大姐也没有掺合朝政的意思,她只是觉得宋弘适合,就和我暗示了一下。”
刘秀失笑:“你才想哪去了,朕是怕大姐真对宋弘情根深种了,那就难办了。”
他本来还想笑郭圣通如此维护刘黄,不知道的还得以为刘黄是她大姐,但想想还是吞了回去。
还是不逗她了,回头再生气了。
她说的对,那本来就是她的姐妹。
他拉着郭圣通往外走:“大姐眼光也是不错,朕这次还真决定了要用宋弘为大司空。”
夜色已经漫上窗棂,晚风送进淡淡的花香味。
这股花香味融进袅袅升起的青烟中,很快便无处可辨了。
清凌凌的月光从门缝里渗进来,叫郭圣通想起白日里的槐花来。
等到坐在食案前时,刘秀教郭圣通试探刘黄:“大姐要是说起宋弘,你就接着她的话说。
看看说有意赐几个美妾给宋弘,大姐什么反应?”
郭圣通咂舌,指他:“你也太坏了。”
刘秀好笑:“这是策略,怎么能说是坏呢?”
他语重心长地教导郭圣通道:“大姐能有意中人,能再有个美满家庭朕比谁都高兴。
可选谁不好?
怎么能选个有家室的呢?
你说,朕要是叫宋弘休妻,他从是不从?
朕反正觉得,他不管怎么选,朕都不高兴。
要是大姐还只是单纯的欣赏,朕赶紧想办法掐断。”
“那要是不是呢?”郭圣通问道。
刘秀心烦地道:“到时候再说,到时候再说。”
看着苦瓜脸心事重重的刘秀,郭圣通真有些想笑。
单纯的为他烦心笑。
谁叫他上辈子没少让她烦心?
但很快就轮到郭圣通心烦意乱、忐忑不安了。
彭宠终于到洛阳了。
他是五月初三上午到的,到了之后自然第一时间要去拜见刘秀。
郭圣通自闻信后便开始坐立不安。
她一早就叫人送信告诉彭宠王梁已被赦免的消息,又叮嘱他不要和刘秀提过去的功劳,更不要表露对大封功臣的不满。
但是人算哪赶得天算,谁知道会不会说着说着一下就出了问题。
彭宠这口无遮拦的性子啊,改只怕是难改了。
就看今天的临场发挥和刘秀的心情了。
她这天一直等到夜幕低垂,也没见着刘秀回来。
打发人去问,回说还在见渔阳太守。
郭圣通也不知道这是好还是坏,只得耐心等着。
又等了足有一个时辰,刘疆都洗漱睡下了,刘秀才终于回来。
郭圣通迎上前去,隔着老远就闻到他满身酒味。
这是和彭宠喝酒了?
又回忆起往昔,和王梁一样动了旧情?
那应该还算谈的不错吧?
刘秀身形都有些打晃了,却不肯叫人扶。
他和郭圣通举起手来:“朕就喝了三杯。”
郭圣通望着他齐刷刷的五根手指,心道你说三碗我就信。
醉成这样,自然也没法说话了。
她叫人端来醒酒汤喂刘秀喝了,又服侍他躺下后,到底还是不安心,便叫常夏去彭宠那问问。
半个时辰后,常夏回来了。
“太守也喝醉了。”
郭圣通:“…………”
☆、第两百七十三章 如愿(两章)
夜幕被曙光冲破防线后,很快便溃不成军,卷着残星抽身而去。
天际边的云霞被露出半张脸的红日镀上了层金边,美的叫人找不出合适的形容词。
清晨的空气总是格外清新,羽年站在廊下的台阶上仰着脸望天。
天很蓝很蓝,是那种纯粹的蓝色。
她喜欢这样的晴空,总觉得再糟的心情看了这样的天空也会跟着明媚起来。
但,她有很难过的时候吗?
好像没有。
被送到殿下身边时她只有四岁,母亲说她当时哭的撕心裂肺,怎么也不肯走。
母亲还说她当时心都被哭碎了,翁主体谅便说不送来也使得的。
可父亲不同意,说家生子哪有不伺候主人的?
她是哭着走的。
那时候应该是很难过的吧,可是她怎么全没印象了呢?
殿下说过人的潜意识里都是更愿意记住快乐的时光,所以她忘了也正常。
毕竟翁主和善,殿下也好伺候,还有常夏陪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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