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鸾归桐——斑之

时间:2017-12-14 15:38:21  作者:斑之
  黄芩清热燥湿,泻火解毒,可用。
  牡丹除时气头痛,客热五劳,可用。
  柴胡性微寒,有疏肝利胆、疏气解郁、散火之功效不错,
  但若受邪热,因虚而致劳,不是当斟酌用之吗?
  鳖甲虽滋阴清热、潜阳熄风,可虚而无热者是忌用的。
  这怎么能行呢?
  景尚望着手中娟秀的字迹,深吸了口气。
  他相信皇后是真想治好他父亲的,他如果现下去提出疑问,皇后只怕要不快。
  可他心中忐忑,怎能装作不知?
  他一咬牙,到底还是转身进了殿内,对郭圣通提出了疑问。
  他说的很是婉转,可饶是这样仍被父母连连狠瞪了几眼。
  甄氏低声骂他道:“你这孩子,殿下只把脉便把你父亲的病情说的那么清楚,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刘秀见了,笑着止住,“孩子一片孝心,委实可贵。”
  他招手让景尚近前来,“你父亲恐怕都不知道,朕当初求学于长安时生了肺痈,还是晚期。也是皇后将朕从鬼门关拖回来了,所以别看她年纪不大,但医书的确可靠。”
  肺痈乃是热毒瘀结于肺后,肺叶生疮,热壅血瘀,蕴酿成痈。
  至晚期肉败血腐化脓,根本是没得救的。
  皇后若连这样的绝症都能妙手回春,医术自然是精妙的。
  景尚涨红了脸,“臣子不敢。”
  郭圣通也爱这孩子孝顺,笑问道:“若是心里不安却不敢问,那孤和陛下才要生气呢。”
  她一一解答起景尚的疑问来。
  “劳有五劳,病在五脏。
  若劳在肝、胆、心,及包络有热,或少阳经寒热者,则柴胡乃手足厥阴、少阳必用之药;
  劳在脾胃有热,或阳气下陷,则柴胡乃引清气、退热必用之药;
  惟劳在肺、肾者,不用可尔。
  然诸有热者,仍宜加之。
  且诸经之疟,皆以柴胡为君。
  十二经疮疽,须用柴胡以散结聚。
  则是肺疟、肾疟,十二经之疮,有热者皆可用之矣。
  但要用者精思病原,加减佐使可也。
  不分脏腑经络、有热无热,胡乱用之,当然不可。”
  景尚仔细听着,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来。
  郭圣通又道:“至于你说鳖甲虚而无热者用不得,这是没错的。
  可你父亲如今哪不热了?
  他只是虚。”
  她详细地解释起药方来:“鳖甲行厥阴而消癥瘕,半夏降阳明而消痞结,柴胡、黄芩,清泻少阳之表热,人参、干姜,温补太阴之里寒,桂枝、芍药、阿胶,疏肝而润风燥,大黄、厚朴,泻胃而清郁烦,葶苈、石苇、瞿麦、赤硝,利水而泻湿,桃仁、乌扇、紫葳、蜣螂、鼠妇、蜂窠,破瘀而消癥也。”
  景色尚听她说的这般头头是道,最后的疑虑也去了。
  一时药丸煎成,刘秀让黄门取了清酒来给景丹服药。
  药是烫过的,进到胃里后持续发热,景丹连吞了七颗药丸后觉得整个人都熨帖起来。
  服药完,景丹再不作停留,辞了帝后出宫去。
  景尚未曾从军,不能陪父亲一起去,只能再三叮嘱母亲早些来信。
  甄氏这夜一直紧张地盯着景丹。
  景丹好笑:“就算是神药也没有这么快的。”
  甄氏也笑:“是我急切了。”
 
  ☆、第两百八十八章 往事
 
  一  往常景丹犯病,先遍体冰凉,寒战不止,再体热头痛,最后出身汗后热消痛除,方能入睡。
  运气好的话,也得折腾上两个半时辰。
  而景丹多半都是夜里犯病,每每等他终于合眼睡着,已然是破晓了。
  甄氏便索性不睡了,去把家中里里外外的事物安排好后才躺上两三个时辰。
  如此数月昼夜颠倒下来,怎能不形容憔悴呢?
  苦吗?
  当然苦。
  可起初甄氏连苦都感觉不太出来。
  因为恐惧更甚。
  她怕,她怕留不住夫君。
  少年夫妻,情深义重,多希望能走到白头。
  多少大风大浪都闯过来了,如今眼看着日子安稳了儿子也大了,到了快能享福的时候了,怎么天降横祸呢?
  她深吸了口气,绞了帕子给景丹擦脸:“还热不热了?”
  也不知是不是入了秋夜里凉起来了,景丹觉得今天身上虽然依旧滚烫,但也不似往日那么难熬了。
  “好多了……”他伸手止住甄氏,“等等出身汗就好了,你也别忙了,赶紧睡下吧。明天打起仗来,你哪还能有机会补觉?”
  甄氏柔顺地点点头,“行。”
  可话虽这么说,她仍是守在景丹身边。
  景丹知她执拗,便索性闭上双眼,想着他睡熟了她也就安心了。
  身上热的很,汗又不止,实在是很难入睡。
  可躺的久了,睡意竟也汹涌侵来。
  他的眼皮越来越沉……
  眼见景丹睡着了,甄氏方才轻出了口气,又绞了帕子给他擦了擦脸。
  车中没有刻漏,甄氏没法知道时辰。
  但她想离天亮最多也就两个时辰了,便连钗环也没卸下,和衣拥被靠坐着打盹。
  没安生躺下到底是不舒服,耳边马车轱辘声、盔甲摩擦声、马喷气声也一直没断过,搅的甄氏始终都未曾熟睡。
  躺坐了约莫一个多时辰后,甄氏手脚发麻的厉害。
  她想着已经破晓了,便索性睁开眼来。
  景丹还在睡着,呼吸声平稳绵长。
  甄氏很是欣慰,也不叫他。
  她伸手轻轻推开了车窗,她想看看弘农郡如今什么样子。
  可——
  窗外怎么会是一片漆黑?
  既没有城墙,也没有战火。
  她心下惊愕,把车窗开的更高了。
  深沉的夜空中几点寒星对她眨着眼。
  甄氏瞪大了眼,狂喜从她心里源源不断地涌出来。
  这是还在夜里?
  那岂不是说景丹昨天犯病只用了最多一个半时辰?
  她捂着嘴,怕自己啊出声来。
  皇后给配的药看来是真对症了。
  她心下立时喜不自禁。
  但她生性谨慎,怕叫景丹空欢喜一场,所以等景丹醒来后也没有告诉他。
  反倒是景丹临出发时告诉她感觉今天状态不错,让她放心。
  她笑着点了点头。
  可心里仍是忐忑不安。
  好在直到迟暮鸣金收兵时,既没有人跑来告诉她打了败仗,也没有人通知她景丹又犯病了。
  等到三天后汉军攻破弘农郡,景丹策马当先率军入城时,她终于含泪道:“夫君,你有没有发现你已经两天没有犯病了?”
  景丹这几天都忙着用兵遣将,三餐都是胡乱对付着用的,哪还顾得上关心自己的身体?
  经由甄氏这么一说,他才发应过来。
  是啊,他还带着病呢。
  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了,马声嘶鸣他听不到了,百姓欢呼他听不到了。
  他眼前只有泪流满面的甄氏。
  他深吸了口气,声音像洪水般灌入他耳中。
  …………
  弘农郡的捷报传入却非殿时距离景丹走不过才五天的时间,刘秀一面派使者前去慰劳嘉奖景丹,一面和郭圣通感慨她的医术高超。
  她站在望楼上,俯瞰着早就平静下来的洛阳城,回过头对他淡淡一笑。
  她越来越清醒地意识到,她的医术不是用天赋可以说的清的。
  前世学过吗?
  又是谁教的她呢?
  她不知道。
  而且,知不知道又如何呢?
  都是过去的事了。
  沁人心脾的桂花香被飞鸟送来,刘疆深吸了一口气,笑着扑进刘秀的怀里。
  “父皇……抱抱……”
  刘秀笑了。
  郭圣通也笑了。
  他们都不知道,前世时景丹在临危受命后死于军中。
  历史又一次悄无声息地被改变。
  …………
  菊花开遍洛阳城的时候,足斤重的大螃蟹被送进了却非殿。
  然而,这一切都和身为孕妇的郭圣通无关。
  她只能用目光注视着刘秀,看他吃了一个又一个。
  而后望向自己的孕妇餐,慢吞吞地吃起来。
  刘疆一点都不明白母亲的难过,对他来说什么都没有虾仁炖鸡蛋好吃。
  他已经长了两个门牙,喜欢用牙咀嚼食物的感觉。
  齐越宝便不再把虾仁剁的碎碎的,而是整个地放进来。
  刘疆很喜欢这样,吃的一脸幸福。
  用过晚膳后,一家三口会一起出去走走。
  时辰若还早,他们会走上复道,看夕阳一点点爬满宫城。
  一天很快。
  可在这时又很慢。
  …………
  下元节的前一晚,下了场大雨。
  这雨没有半点征兆,忽地就来了。
  狂风骤雨很快就惊醒了郭圣通。
  没有打雷,但她仍是有些担心自己睡的刘疆。
  刘秀将醒未醒地睁开眼,又迅速地闭上。
  他伸手把她按回去,手在她背上连拍了几下,含糊地道:“青素陪着他呢。”
  青素做事一向稳妥,刘疆也喜欢她,她相信刘疆真醒了青素也能很快哄好他。
  她只得又躺了回去。
  幽暗的光影漫在床帐上,描活了其上的云鸟。
  刻漏缓缓地走着,滴答滴答。
  殿里静到了极致。
  雨声被无限放大。
  刘秀把她圈入怀里后,很快便又沉沉睡去。
  她忽地睡不着了,在暗夜里睁着眼睛想事。
  近来平静的很,她想的多半是前世的事。
  她都怀上了第二个孩子,可前世于她仍是蒙着层厚厚的纱。
  她始终不知道全部的前因后果。
  可,她没处去知道。
  前世的自己就住在她心底,但她坚持不告诉她。
  她有时候想,会不会这辈子到死她都不会知道前世的所有。
  但也没关系。
  过去了的就是过去了的。
  快乐也好,痛苦也罢。
  她到底是活在现下啊。
  她把《黄帝内经》翻来覆去地背了几遍后,终于也有了睡意。
  她做梦了。
  她回到了八岁的时候。
  她提着裙子快步走在阳光下。
  这是去穹霄院的路。
  她心下欣然,越走越快。
  一个身影从里面冲出来,阿姊阿姊地叫着。
  她无奈地站住,“一会再摔了。”
  郭况不管,上来就要去拿羽年怀中的剑。
  她让进去看,郭况便答应了一声,又抢先往里跑。
  穹霄院还和记忆中一样,西边种着白榆,南边种着梅树同槐树,东边抄手游廊前是葡萄架。进到里间廊下,有五六盆精心修剪过的兰花正摆在太阳下晒着。
  兰花葱绿细长的叶子轻柔地舒散开来,明黄色的花朵点缀其间,清丽幽雅非常。
  她忍不住蹲下来摸了摸兰花。
  郭况停下来,笑吟吟地道:“阿姊一会抱一盆最好的回去。”
  她笑。
  这是记忆中没有的。
  她喜欢这个梦,温馨又美好。
  她放松了心弦,跟随着记忆的脚步陪郭况看剑、玩叶子戏。
  将近午时时,她带了郭况去母亲院里用午膳。
  阳光明晃晃的,风穿过密密麻麻的树叶,沙沙作响。
  庭院中的楠木衣架上晒满了被子和冬日的衣物。
  和记忆中一样,几个半大侍女拿了藤拍一面嬉笑一面拍打被子,见得有人出来忙躬身行礼。
  她知道,她该看到她小时候睡过的摇车了。
  她不想看到它。
  她低下头径直穿庭而过。
  可有什么绊了她一下,她摔了下去。
  她扒拉着身边的东西站起身来。
  等看清让她借力起来的正是那个红漆木绿柳条的摇车时,她楞了住了。
  摇车前头绑着两串银铃,风一吹,清脆极了。
  这声音似是回荡在她灵魂深处,让她不禁头皮发麻。
  有什么在拼命冲破禁锢,向她涌来。
  她闭上了眼睛。
  周遭的一切全都消失了。
  郭况不见了。
  羽年也不见了。
  只有银铃铛的响声,在她耳边挥之不去。
  有人争吵起来。
  那是父亲和母亲的声音。
  是他们在吵架。
  母亲的声音又尖又锐利,父亲的声音温柔又无奈。
  她从未见过母亲如此失态,她很想问母亲是什么事。
  可她睁不开眼来了。
  光线太刺眼。
  她听着父母越吵越厉害,却又听不清他们在为什么争吵。
  她越来越焦躁。
  她很想很想让父母不要吵了。
  她很想很想告诉母亲,父亲很快就要离开他们,为什么还要吵架?
  她想母亲在以后会为此后悔不已。
  可没有人理她。
  她管不得那么多了。
  她一咬牙,睁开了眼睛。
  强烈的光线刺的她什么都看不清。
  她止不住的流泪。
  她捂着眼睛跌落在地。
  她的意识渐渐模糊。
  …………
  她猛地醒来时,已经是夜里了。
  可,她惊愕地发现她既不在漆里舍也不在却非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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