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觉得是自己的错觉。
只是风雪太大,模糊了太多东西。
刺骨的寒风扑面而来,刮在脸上几如刀割。
常夏见她忽地停住脚朝后望去,不禁问道:“女公子怎么了?”
郭圣通拢紧了披风,摇头:“没事,进去吧。”
那道目光似乎还紧跟着她。
她没有再回头去看,她知道现在是自己多心了。
在府中,她再小也是主人,没有一个人会这样没规没矩地看她。
真有人看又如何?
她很快就把这件小事忘在脑后了。
这次的雪势格外凶猛,大雪下了一夜还没有停歇的趋势,院中的雪只怕都积了一尺深不止。
好在郭况也不用去太学了,这样的雪天太过寒冷不说,马车也极容易打滑,要是车轱辘再陷进看不见的坑里那可真是麻烦了。
午后的时候,雪停住了。
母亲也不叫家人们去扫,“看这天灰蒙蒙的,一会只怕还要下,扫了也是没用的。把那雪都踩化了反而结成冰打滑。”
果不其然,一炷香的时间都还没到,就又下起大雪来。
这大雪断断续续地竟没有间断地下了好些天,等着终于雪后初霁时已经是半月之后了。
黄灿灿的阳光照在白茫茫的雪地上,折射出极其明亮的光芒,晃得人睁不开眼。
廊下长短不一的冰凌在阳光下泛出五光十色的光芒来,院中时不时传来咯吱一声,那是积雪把树枝给压断了。
母亲望着从窗格上映照下来的阳光,很是高兴:“这雪下了这么多天,总算放晴了。”
郭况也很高兴,他问母亲:“我可不可以去院中玩雪?”
母亲笑眯眯地回道:“不可以。”
郭况撅起嘴,“阿姊都说我的风寒已经好了。”
下雪的半个月里,天气异常酷寒,郭况不知怎么地受了点冷风就发起热来,好在服侍的人发现的早。
府中又有王自和这样的名医,两剂药下去就好通透了。
只是母亲总有点不放心,生怕郭况再生病。
因着这份不放心,连带着郭圣通天天也得被裹得严严实实才行。
母亲哄郭况道:“等再过些日子就让你玩,你没好全母亲不放心。”
郭况没法,恹恹地去了外间念书。
郭圣通待他走了后劝母亲道:“阿母,况儿的确好了。他想玩您就随他吧,男孩子不都得皮实些才好吗?”
母亲道:“你不知道,小孩子是最娇嫩的,一丁点小病没好脱根反复起来都能要了孩子的命。要是孩子小,药也不好用。就是辛辛苦苦养大了,说夭折就夭折的也不少。难怪人说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真真是一点都不错的。”
郭圣通从前听母亲说起这些总觉得是母亲太过小心,但如今听来却只觉得心有戚戚然,不由自主地竟点头道是。
母亲见她这乖觉懂事的样子,不由笑道:“难怪都说女儿好,女儿就是贴心。”
郭圣通笑笑,上前抱住母亲的胳膊靠在她肩上没有说话。
傍晚的时候,平府递了帖子过来。
平又薇要过来玩。
上次临别时还说下次就去她家住一夜呢,谁知道竟下了半月的雪。
郭圣通这么想着,提笔回了帖子,催她快点来。
半月不见,她还真有些想平又薇。
平又薇来了后却是有些没精打采,郭圣通问她怎么了。
平又薇看左右无人,才压低了声音道:“我哥哥的未婚妻死了。”
郭圣通吓了一大跳,“怎么回事?”
平初歆没过门的妻子她甚至还见过一面,是王氏贵女,脾气似乎也很好,温柔大方。
郭圣通还笑说和平又薇一定合得来呢。
平府上下就等着转过年王氏贵女及笄好迎娶呢,怎么好好地竟死了?
平又薇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详细情形,就知道是生了场重病,旁的不敢多问。”
她问郭圣通:“我哥哥难过的很,这些天都没怎么睡,眼睛熬得通红却还是要去当值。我很担心他,又不知道怎么劝他?就想着到你这里来,和你说说话,也舒服些。”
郭圣通想起母亲才说过就是大孩子说夭折也就夭折的话,心中也生出了不少感慨来:“真是人有旦夕祸福,谁也说不准明天的事。”
她看向一脸担忧的平又薇,“又薇姊姊你也别担心,你兄长难过些日子也就缓过来了。”
☆、第九十四章 乞女
平又薇在郭圣通这里只待到用过午膳就要回去,“家里乱糟糟的,我还是不放心。”
她回身站住看向郭圣通,“别送了,外面冷,你快进去吧。”
郭圣通很想多说些能切实到安慰平又薇的话,但实在是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
平又薇笑笑,道:“你别担心我,和你说了半天话,我心里已经好受许多了。”
郭圣通看着她的马车走远后,才慢慢折返回去。
她没有回照玉院,而是去了母亲的昭明院。
即便只是见过一两面的人,没有什么感情可言,但一想到王氏贵女这样如花似玉的年纪就去了心中又如何不感伤?
她尚且如此,那么王氏贵女的父母亲人又该如何?
人的慈悲和恻隐,不过都是将心比心罢了。
郭圣通忍不住想,若是那场怪烧中她没有醒来,母亲和弟弟会是怎生的难过?
想到这里,她的脚步越发快了些。
郭圣通到了门口,早有侍女打起帘子。
一股炭火的热气扑面而来,母亲平和有力的声音也听得越加清楚了。
母亲在理家事。
已是腊月底了,家中杂事格外多。
郭圣通便去了里间等着,她随便拿了本书看着。
随着时间的推移,有些悲切的心也渐渐消散开了。
母亲进来时,她正看书看得入迷。
母亲叫了她几声都没应,便抽走了她手中的书。
郭圣通这才回过神来,抬起脸来叫了声母亲。
母亲有些好笑,“可真是个书呆子。”
郭圣通从坐席上站起身来,要给母亲捏肩。
母亲不肯,“这是侍女们干的事情。”
郭圣通笑道:“我是您女儿,服侍您不也是应该的吗?”
说着话,她已经站起身来到了母亲身后开始为母亲捏起肩来。
母亲一副磨不过她的样子,但嘴角到底上扬了几分。
“又薇这么快就回去了吗?”
郭圣通嗯了一声,母亲就叹了口气:“这也真是谁都没能料到的祸事啊,那孩子我之前见过一面。虽然单薄了些,却也不是福薄的样子啊。出了这样的事,她父母亲人还不知道会难过成什么样子呢。”
母亲也知道了平家的事。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都已经完成了,就等着明年三月那孩子及笄就可以亲迎了,说起来已经算得上平家人了。
出了这样的事,平家人只怕又是难过又是措手不及。
明天我们去平府看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
郭圣通点头。
其实说是去帮忙,又能帮得上什么忙呢?
不过也就是劝慰一番,旁的事平夫人也都一面抹着眼泪一面处置好了。
平夫人和母亲道:“那孩子我看着是真喜欢,就等着过了年家中就可以办喜事了,谁知道人就这么凭空没了?”
母亲安慰她道:“生死有命,这也是谁都想不到的。你也保重些,不要太难过了。”
平夫人说着说着眼圈又红了,“我们都还熬得过去,最难受的是初歆那孩子。”
回去的路上,母亲和郭圣通道:“平夫人现在只怕最担心的就是长子的婚事该怎么办了,方才私下里还问我真定有没有合适的贵女能介绍给平初歆。”
王氏贵女死后,真定城中有了些说平初歆克妻的谣言。
才死了没过门的儿媳,就想着要为儿子定亲。
这或许有些残忍,也或许有些凉薄,但谁都不能指责平夫人。
王氏贵女和平夫人能有多深的感情?
更何况,对任何一个母亲来说,最重要的还是自己孩子的利益。
只是郭圣通将心比心,还是有些难过。
到家时,她先下去。
母亲在后面下来。
母女俩说着话并肩往前走去。
郭圣通忽地顿住脚,猛然回过头去。
她能感觉到,又有人在看她。
而直觉告诉她,这就是上次看她的人。
郭家左右都是高门大户,平素没有什么行人商贩,是以她一眼就捕捉到了一个身影。
隔得太远,她看不清那人的脸,只能从衣着上看出来是一个女子。
一发现郭圣通望过来,她便迅速躲了起来。
郭圣通只能从那女子衣衫褴褛的穿着上,估摸着想这多半是个乞丐。
可是,乞丐为什么要盯着她不放?
“桐儿——怎么了?”
母亲走了几步发现郭圣通没有跟着,回头唤道。
郭圣通摇头,“没事。”
*****
腊月尾上,大抵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时候。
郭以珍慢慢地往城外走。
她的鞋是破的,足衣也是烂的,踩到雪地上冰凉刺骨。
先时还觉得冷,时间长了也就麻木了。
她走了很久,才终于回到家中。
她是从后门进去的,没有人发觉。
因为现在的家只是个小宅子,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奴婢成群。
她出去了一天,谁都没有发现,包括母亲。
郭以珍把那身扮成乞丐的衣裳换下,又打了盆热水来泡脚,才终于从极度的寒冷中缓过些劲来。
身上有了些热气后,她开始计较起来接下来该怎么办。
今天郭圣通应该是看到她了。
那么接下来,就该是接近她了。
她这个年纪的小女孩子,善心最泛滥了。
想接近她很容易。
接下来就是取得她的信任,然后接近刘旻。
一想到刘旻这个名字,郭以珍恨得牙根痒痒。
就是这个看起来温柔和气的女人,杀了她的父亲,毁了他们原本幸福的一家。
郭以珍缓过劲来后,去了母亲房里。
母亲的乳母林氏拦住了她,“女公子回去吧,夫人已经躺下了。”
什么女公子?什么夫人?
现在这家徒四壁的,夜里渴了连个使唤的人都没有,整个家里只有厨上和洒扫上还有几个家人子。
还说得好像过的是从前日子。
郭以珍心中很有些不快,但看在林氏是家中落难后还肯留下来的,到底要给几分脸面,便只道:“母亲既然已经睡下了,那我回去了。”
母亲说是躺下了,其实就是在被窝里哭。
郭以珍懒得揭穿,也懒得安慰了,她心里只是还有几分恨铁不成钢。
她从前那个争强好胜的母亲自父亲死后就一直一蹶不振,万事不管整日就是缩在房里哭。
郭以珍劝母亲振作起来,没用。
她又劝母亲再不济回外祖家去,不肯。
她和母亲说什么,母亲都是左耳进右耳出。
她早已经放弃母亲了。
失去的一切,她要自己拿回来。
☆、第九十五章 元宵
又是一年岁朝。
才到卯时,郭圣通便被常夏唤了起来。
阖府上下早在丑时末就忙起来了,四下里处处灯火通明。
她打着哈欠跪坐在梳妆台前,有些无精打采地由着羽年为她梳妆。
羽年只当她是起得早还没精神,手上便愈加放轻。
郭圣通望着昏黄星云铜镜中的自己,昨夜的梦境一点点清晰起来。
“我就是刘秀——那个要娶你的人——”
梦中的神秘男子如是说。
郭圣通还是看不清他的脸,她问他:“刘秀?哪个刘秀?”
问这话时,她心跳如雷,紧张的等待着神秘男子的回答。
他忽地笑了起来,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
“你说啊——”见他不说话只是笑,郭圣通急起来。
然而,梦到这里便戛然而止,她被常夏叫醒了。
她到底没有听到他的回答。
不知怎么地,她失望的同时又不觉松了口气。
她为什么这么怕那个人真就是她认识的那个刘秀?
就算真是又怎么样?
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但心底到底还是有些隐隐的不安。
郭圣通深吸了一口气,把种种情绪压下去。
今天是岁朝,她要高兴些,一会还要祭祖呢。
洗漱更衣后,郭圣通往母亲院中去。
祭祖是年节中的重中之重,年年母亲都准备的格外隆重,今年更是刚进腊月就吩咐府中上下筹备起来。
饶是这样,祭祖完后郭圣通还是看着母亲叹气。
只怕是因为离了故土祭祖,母亲觉得究竟还是不够虔诚。
郭圣通安慰母亲道:“我们到常安来,也是为了况儿成才,先人们只有高兴的。”
母亲笑笑,“但愿吧。”
先人们如果知道她杀了谁,真的会原谅她吗?
只怕是不会。
可是,她既不会后悔,也不害怕。
那个人该死!
只是到底失信于昌郎了。
他临终时那么求她,她虽不愿却也答应了。
可是,时间,是个怪东西。
有些东西会随着时光的流逝渐渐黯淡,原本的模样究竟如何费劲全力也想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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