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走了。
只是走到半路,他终究是意难平。
从今往后桐儿真就和他没有半点可能了吗?
他要活生生把她从心底剜走吗?
不,他做不到!
他叫停了马车,骑了马就往回跑。
他要求姑母原谅他,他要求姑母把桐儿嫁给他!
从前种种都是他的错,但只要姑母肯答应他,他保证会一生一世待桐儿好。
他推开侍女们,重重地磕下头去,朗声道:“请您把桐儿嫁给我!”
这是说的什么话?
桐儿虽然定给了刘得,却因为她要留桐儿到十七岁,要桐儿及笄后才议亲。
可虽没有议亲,这两家长辈说好的事情还能轻易反悔不成?
刘得这般急切莽撞,究竟是怎么了?
刘旻蹙眉,目光终于冰凉起来。
刘得仰起头来,额上已然渗出血丝来,目光中满是哀求。
刘旻却是看也没看他,霍然转开身去,径直往里间走。
红玉忙压低了声音劝刘得,“您快起来吧,有什么事进去再和翁主说。”
刘得眼看着姑母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知道他便是跪在这三天三夜也没用。
从前父王和母后怕姑母后半生孤苦,想叫她改嫁,姑母打定了主意不嫁,到底也是谁都奈何不了她。
是他存了侥幸心理,以为姑母一向疼爱他,说不得就说出了“你和桐儿的婚事不是早就说好了”这样的话来。
只要他和桐儿的婚事经了姑母亲口当着众人点头,他之后再开口求得姑母的原谅也就容易的多了。
唉——
刘得长叹了一口气,不再执拗。
他终于站起身来,随着侍女们到了里间盥洗过换了身衣裳才重新去见姑母。
刘旻眉眼温和,唇边又有了淡淡的笑,仿若方才薄怒之下拂袖而去的并不是她。
她见刘得进来,点点头示意他坐下,而后却是连红玉和绿萱都被她低声吩咐了几句就打发下去。
刘得的心悬得更高了,他有预感:今天想要求得姑母的原谅只怕不易。
他看向刘旻。
刘旻也看向他,唇边的笑已然没了。
她面容沉肃,语气冰冷。
“说吧,什么样的事要让你在我跟前逼宫?”
“……姑……姑母……”事到临头,刘得才发现比他想象的更难开口。
但如今已没有别的法了,只有在桐儿说出退婚之前抢先争得姑母支持这一条路了。
他狠了狠心,咬牙把问雪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先时还紧张的说都说不清楚,而后见着姑母脸上虽冰冷却也未发一语,似乎虽在震怒中但对于他能坦白的行径还是有几分满意的。
只要他能好好认错,而后又能用行动证明他的心意,说不得姑母还是会答应把桐儿嫁给他也说不定。
☆、第一百四十章 决绝
刘得站起身来,俯下身去行大礼,真诚地恳求道:“姑母,我知道这事是我错了。
但我愿意改过,还请您给我机会。
我愿指天盟誓,我会一生一世都待桐儿好!
我再不会纳妾,再不会有庶出子女!”
刘得说完这番话后,心下紧张忐忑到了极点。
一片渗人的寂静中,他清清楚楚地听见自己慌乱的心跳声响彻耳膜。
他的双手中不知何时泅满了汗,他整个人就像一尾离水的鱼只能无能为力地祈求着头上那刀不要落下来。
沉水香的香味轻轻弥漫在空气中,鎏金铜炉中静静散发出热气。
刘旻沉默了半响后,终于轻笑出声。
那笑声不是鄙夷的笑,也不是嘲讽的笑,而是慈和的笑。
刘得仰起头去。
“我们真定刘氏子嗣单薄,既然那问雪能为刘氏延续血脉,也是一桩喜事。
将来桐儿过门,那孩子直接就能抱在她膝下养,我也不必担心她要担着那么重的责任了。”
刘旻望着刘得,含着笑一字一顿地问道:“桐儿将来是你的嫡妻正室,难不成这不是她生的孩子就不叫她母亲了?”
刘得几乎疑心自己在做梦,姑母竟会如此好说话?
他以为姑母听说了问雪的事必定会大发雷霆才是,他已经做好了承担姑母怒火的心理准备。
他万万没有想到姑母会如此善解人意,他心下又是惊喜又是感动,当下几乎哭出声来。
他忙不迭地点头,羞赧愧疚地道:“姑母如此宽宏大度,实在叫我无地自……”
不待那个“容”字吐出,一只白玉茶杯笔直朝他砸过来,滚热的茶水洒了满地。
刘得被砸得有些发懵,不解地望向刘旻,惊愕之下忘了继续说话。
刘旻怒火中烧地站起身来,目光冰冷凛冽。
“宽宏大度?
我对你宽宏大度了,那你们可有为桐儿设想过?
若是桐儿不起退婚之意,你们就这么一直瞒到成婚之时是吗?
到那时,我们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是吗?
你们就预备让桐儿一成婚便成为笑柄,在王宫内威严扫地吗?
你叫她如何面对庶出长子?
将来又如何和自己的孩子解释为什么他的嫡却不是长?”
王太子……
这个称呼从姑母嘴中吐出,陌生疏离之极。
刘得就是再傻,也明白姑母之前那番话是气急攻心正话反说了。
他忙要辩驳解释,刘旻却不给他这个机会。
“原来我们的王太子还知道什么叫无地自容,我还当王太子已经不知道何为礼义廉耻,何为最基本的尊重了。”
她嗤笑几声,下了逐客令,“你回去吧,和你母后说,我明日会正式去为桐儿退婚。”
退婚?
明天就退婚?
刘得惊惶无措起来,他来姑母跟前坦白是为了求得一线生机,哪能想到事情会越发闹的一发不可收拾?
如此,岂不是连最后周旋的机会都没有了。
刘得不肯走,他苦求道:“姑母,我……”
“回去吧!”那些认错和表白真心的话,刘旻一句都不想再听。
她怎么能想到,怎么能想到她如此看好的娘家侄子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还有大嫂……
刘旻以为大嫂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桐儿。
而且大嫂自己子嗣上艰难,想必也能推己及人,将来不会给桐儿太大的压力。
桐儿嫁过去后当是不会像旁人那般既要受婆母刁难,还要担心生育问题才是。
是她偏颇了!
是她看错了!
刘旻心中起初的震惊愤怒退去后,越想越后怕。
还未成婚为了子嗣,他们便把桐儿置于如此境地,若是将来桐儿子嗣上不顺利呢?
若是那时她已经不在了呢?
可叫桐儿怎么办?
她的心像是被一根丝线紧紧束住,几乎喘不过来气。
好在,好在一切还来得及。
她长叹了一口气,望着痛苦不甘的侄儿心底心底也不是没有心疼不忍。
只是,那情绪太淡太淡。
被那惊怒愤懑一浇,就更淡了。
“回去吧,你不用担心。
姑母明日去不会兴师问罪,难不成你做不出姑母的女婿就不是姑母的侄儿了吗?
回去吧!”
她的语气又恢复了往常的轻柔,似乎她的怒气也已经消散。
甚至,叫人有种只要这个时候再哀求她一番说不得她会松动的错觉。
刘得这次清醒了许多,他知道姑母主意已定,再不会更改。
这个认知叫他周身发寒,前所未有的绝望笼罩住了他。
在这样的时候,他无端地竟有些想笑。
桐儿对他说难不成两家成不了亲家就不是血脉至亲了,姑母对他说难不成做不了她的女婿就不是她的侄儿了。
她们真是母女无疑,一样的温和,一样的果决,一样的理智。
他不再哀求,也不再辩白,转身往外走。
他整个人宛如被抽干了力气一般,身形颓唐,脚下漂浮。
走到门口时,他霍然转身又要跪下。
“刘得!”
姑母眸中有风暴在凝结,“我不想我们姑侄间闹得往后连面都见不了。”
刘得在她脸上见到了和父亲一般无二的威严。
这威严,容不得任何人冒犯。
他阖上眼苦涩地叹了口气,转身大踏步而出。
他是带着期望来的,却没想到姑母比他想象的还要坚韧。
难怪,当初连父王母后都说服不了她让她改嫁。
这婚是退定了,他心中不能再有一丝一毫的侥幸了。
他和桐儿以后真的就只是表兄妹了。
刘得的脚步在望到廊下披着白狐狸毛大氅站着的清丽身影时,微顿了顿。
而后,他硬逼着自己挪开目光,疾步冒雪出了锦棠院。
郭圣通自然也看见他了。
看着他毫不留恋远去的背影,郭圣通心中七上八下的。
他有没有对母亲说起问雪的事情?
母亲又是作何反应?
她一听说刘得折返回来往锦棠院中去了,立时就往这赶。
谁知道还是迟了一步。
她一进来,就见庭中廊下静寂的可怕。
红玉和绿萱站在廊下,垂着眼眸。
见着她来,也不许她进去,说是母亲吩咐的,任何人都不能进去,包括她!
郭圣通心急如焚,但刘得既然已经先一步见到母亲了,那她急也没用,只能耐心等着。
她从未觉得时光过的这么慢过,等着终于见着刘得出来后,她忙疾步往里间走。
母亲坐在案前,神色平淡,见不出喜怒来。
见着她来,母亲不待她发问便先开了口。
“你还小,不必如此急着议亲。
你和刘得的婚事就此作罢吧,行吗?”
☆、第一百四十一章 够了(一更)
地黄二年的天气委实奇怪,关东地区秋日陨霜杀菽已属反常,入冬后月余不降雪更是叫人心头泛起嘀咕来。
等着初雪终于姗姗来迟后,不过安静了一日就卷起暴风雪来。
起初雪虽下的不小,但谁也没当回事。
直到院中的雪没用上一个时辰就落了足有一尺厚,密集厚大的雪花从九天之上呼啸而下,大有把天地间湮没的架势。
天地间一片混沌,呼啸的狂风毫不费力地把庭院中的树木拦腰斩断,枯树轰然倒下砸起雪浪滚滚。
雪是午后下起的,彼时李昭宁刚送走了来退婚的刘旻,身心俱疲。
不过歪在榻上睡了一觉,再醒来就见得雪势惊人,她心下又是骇然又是焦急。
真定王外出数日,送信回来说今日返家。
这么大的风雪中,车马寸步难行。
若是真定王还未出发倒好,这要是在半道上遇上了暴风雪可如何是好?
李昭宁心急火燎,却偏生没有半点办法。
这样的天气,谁能出去打探呢?
只怕还没走出真定城,就被风雪拍打的四顾惶然了。
她只能等着,望穿秋水地等着,时不时地便踱步到窗边看看雪势有没有变小的趋势。
朱碧见她这般坐立不安,便劝慰道:“风雪但凡小了些,婢子立时就打发人去打探。”
李昭宁点点头,究竟还是心浮气躁。
尤其是想起今天刘旻来竟然是给郭圣通退婚,她的心气就更不顺了。
可又能怎么办呢?
被人攥住了理,说一千道一万也是低了底气。
就只看夫君回来会如何处置了。
问雪的事固然是她不对在先,可刘旻怎么就不能理解她是为了什么呢?
她自己也姓刘,她莫不是忘了?
无论如何,这婚是不能退的。
不说一时半会难得寻找和郭圣通差不多人品家世的贵女,更难的是得儿倾慕满意。
那孩子听说他姑母来了,今日往这来了好几趟,李昭宁都推说身子不爽利没有见他。
若是让他知道他姑母是来退婚的,还不知道他会如何难过呢?
她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孩子,怎么忍心叫他有一星半点的不如意?
李昭宁长叹了口气,目光凝滞在蒙上设落翅香的菱花窗上。
这一等就等到了深夜。
雪势仍是未小,下的人心惊肉跳。
这要是始终不停,可如何是好?
莫不成真如市井间流言所说,这是王皇后在不平?
也是。
王皇后正经的元后嫡妻,膝下有四子一女,品行贤淑大方,没有一样是能挑出错的。
谁知当今陛下竟连孝期都没过,就大张旗鼓地要选新后。
如此行事,怎能不叫人心寒呢?
城阙夜千重,残月下章台。
莲花清漏滴,桦烛影微红玉软。
地龙中的热气从青玉地板上渗透出来,室内温暖如春。
李昭宁枯坐了大半宿,不觉间也生了困意,只是不肯不睡,倚在案上微闭着眼假寐。
忽地,有人大踏步地冲进来,虎虎生风间带进一股凛冽寒气。
轻烟般垂落在地的帐幔被卷动,光影中荡开一地涟漪。
李昭宁蓦然惊醒,抬头望去竟是真定王刘扬回来了。
他身披玄甲,着绛色戎服,腰挂环首铁刀,英武逼人。
李昭宁大喜,忙迎上前去,“这么大的雪,大王是如何回来的?我正担心的睡也睡不着,就怕大王冒雪回来。”
这般大的风雪中,委实寸步难行,属下们都劝他等雪小些再计较。
但刘杨既传信回去说今日回去,怕妻儿担心,仍是执意要走。
好在赤练马勇猛神俊,硬生生叫它闯出了一条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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