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为之震动,毕竟四处虽反,刘玄却是第一个称帝的。
郭圣通可以想见建兴帝该是如何震怒,但她不关心那个,她关心这个取代刘秀的刘玄。
她使人寻来了刘玄发出的大封百官的诏书,却没成想竟然看到了刘秀的名字,诏书上他被封为太常偏将军。。
她先时还安慰自己那是重名,自蔡少公预言说刘秀当为天子后,不知多少姓刘的人更名为秀。
只是抱着妥善起见的想法,她还是问了问大舅。
大舅看了她一眼告诉她,那就是原来舂陵军中的刘秀。
从前消息有误,舂陵军是惨败,而不是全军覆没。
郭圣通的心止不住地往下沉,这么说刘秀还是有可能成为天子,命运还是没有改变。
她高兴的太早了。
她很失落,但与此同时,她又松了口气。
那夜入睡后,在梦境中见到刘秀后,她忍不住对他说:“原来……你还活着……”
那语气中的欣然太过明显,她心下一惊,立时便从梦中惊醒过来。
逢此海内鼎沸之时,建兴帝却还想着如何粉饰太平。
三月,六十八岁的建兴帝以黄金三万斤、布帛珍宝亿万钱作聘礼,迎娶杜陵史谌的女儿为继后,封史皇后之父谌为和平侯,任命为宁始将军,史谌的两个儿子都被任命为侍中。
与此同时,建兴帝效周礼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的规制,封和嫔、美御、和人共三人、嫔人九人、美人二十七人,人、御人八十一人。
李思柔得偿所愿,被封为美人,也在这一百二十个妃嫔里面。
她应该是开心的吧。
虽然这开心注定持续不了太久了,但人各有愿不是吗?
五月时,刘縯攻下宛城,刘玄入都宛城,大封宗室及诸将。
建兴帝终于坐不住了,腾出对付北方赤眉的手来先对付绿林军。
他特任命大司空王邑和司徒王寻为统帅,从各郡征调军队,集合百万大军后向绿林军进击。
如此大规模的战事,全天下都为之屏神静气起来。
新室大军行进到昆阳时,昆阳只有不到两万守军。
谁都以为新室大军碾平昆阳易如反掌,却不想一打就胶着上了,直到六月初才有消息传来。
只是,那消息实在太过惊人,谁听了都不信。
新室的百万大军全军覆没于昆阳城下。
这岂不是说新室再无可战之力?
谁都以为这是以讹传讹的错误消息,直到王邑率领千余残兵奔逃到洛阳的确实消息传来,天下人才终于肯定新室的百万大军就损在小小的昆阳城下。
天下哗然,而关于此战的经过也终于断断续续地传出来。
听说,新室大军围城后,刘秀率十三孤骑出城寻找救兵。
听说,刘秀寻来救兵后亲率一千余人为前锋,一路所向披靡。
听说,是刘秀冲垮了新室的中坚。
听说,适逢此时,又遇上天降陨石,雷雨大作,新室大军慌张不已,走者相腾践,伏尸百余里。
谁知道这些消息里面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但毋庸置疑的是新室再无一战之力,覆灭就在眼前了。
更毋庸置疑的是刘秀一战成名,天下人莫不知其威名也。
郭圣通再也没法说刘秀打不了仗了。
大舅听说郭况曾和刘秀一起在太学中念书,还特意来问过了她,又提起了蔡少公谶言,“莫不成真能应验?”
郭圣通默然不语。
是啊,刘秀能以两万摧百万,即便如今头上还有个称帝的刘玄又如何?
刘玄虽称帝,但郭圣通未曾听闻这个皇帝有半寸功劳。
长此以往,定然无法服众。
到那时,刘秀不想反也会被身后的人推着往前。
他没有选择。
因为一旦举兵,背负的就再也不止是个人的荣辱安危了,而是忠心耿耿效忠于他的所有人的前路。
八月,绿林军王匡攻洛阳,申屠建、李松攻打武关,三辅震动。
九月,绿林军攻入常安城,建兴帝为乱军所杀,新朝覆灭。
而到了十月时,刘秀竟到河北来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说客(两章)
刘秀到河北的消息传来时,正好是寒衣节。
所谓寒衣节,又称“祭祖节”,是给先亡之人送寒衣的日子。
母亲一早起来便领着郭圣通姐弟祭奠过了父亲,稍晚些还要去真定王宫中祭奠外祖。
左右这一整天都念不成书了,郭况便当窗画起廊下的秋海棠来。
轩窗半开着,秋风吹进拂动窗前帷幔,带起一地涟漪。
风中裹着沁人心脾的桂花幽香,郭圣通不觉深吸了口气。
一直全神贯注作画的郭况忽地说道:“若这香能借给海棠花一些便好了……”
郭圣通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又摇头道:“海棠花清新脱俗,谁见不爱?
但实在太好伺候,随手折一枝插进土里便能成活,平日里也无需精心伺候。
倘若我没记错,秋海棠还能入药,有止血散瘀之效。
已然是十分完美了,再添上香味的话,只怕百花都得嫉恨它了。”
母亲正好走进来,听到这番话不禁莞尔:“我平生最爱海棠花,只恨它香味清淡,并不似丁香、桂花这般清香扑鼻。
如今听况儿这么说,倒真有些道理。”
郭圣通心下也颇有感触,世间哪有尽善尽美的东西呢?
便如汉武大帝,文治武功,方方面面建树都不俗。
他在位时大汉东并朝鲜、南吞百越、西征大宛、北破匈奴,立中朝、改革币制、通西域、兴太学,成就了一个今人难以想象的煊赫盛世。
他是真的有资格站在万世之巅被人仰望的千古一帝,可郭圣通仍然认为他心中亦是有憾的。
可能是偶然想起儿时“愿以金屋贮之”的誓言时,会懊悔和元后陈阿娇究竟也没走到最后。
可能是临终之前托昭帝于霍光后,想起死于巫蛊之祸的长子刘据心痛不已。
如大帝这般辉煌璀璨的人生尚且是如明珠有颣,又何况旁人呢?
人生在世,悲欢离合总是会有的。
母亲盼着她一生都平安喜乐,然而郭圣通很清楚命运已经在不久的将来为她铺下了血泪。
能不能避开?
她给不出肯定的答案。
建兴帝已死,更始政权占据了半壁江山,正是所向披靡的时候。
北方赤眉声势虽也不弱,但究竟鹿死谁手还真不好说。
毕竟刘秀前世既能为帝,今生又为何不可?
可他为帝了也就为帝了,她怎么就为后了呢?
难不成他为帝后,也像建兴帝那般遣使选美不成?
不对——
她分明是刘秀称帝前嫁给他的,还是大舅做的主。
大舅为什么一定要让她嫁给他?
这之后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郭圣通心下蓦然烦躁起来,这种窥得一角的感觉实在叫人难受。
“桐儿——”
她仰起头来,看向母亲。
母亲笑道:“发什么呆呢?走了,该去王宫了。”
郭况正好也刚刚画完,拿玛瑙镇纸压住四角,吩咐侍女们都不要碰。
一家三口便出了锦棠院,上了马车往王宫去。
大舅母照旧迎在宫门口,将近两年的时光总算叫两家人再见面时自然了许多。
祭奠过先祖后,长辈们喝茶闲聊。
郭圣通跪坐在苇席上,捧了杯梨汁慢慢地喝。
忽听得大舅道:“也不知那刘秀何时过真定来,若是有机会,寡人还真想见见更始帝手下这个赫赫有名的武信侯。”
刘玄于淯水称帝,建年号为更始,时人都称其为更始帝。
母亲笑道:“在常安时那孩子和我们也有些来往,我瞧着人品才学都委实不错,大哥若有机会当见见他。”
大舅母也好奇问道:“也不知蔡少公那谶言会不会应验在这个刘秀身上?”
…………
一片噪杂人声中,没人注意到郭圣通不知何时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眼帘深垂,双手交错紧握在一起来掩盖她的紧张、惶然、不解。
刘秀会到真定来吗?
他来干什么?
不,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要来了,而长辈们还因着“刘秀当为天子”的谶言对他很感兴趣。
毕竟,有几人能不信谶言?
《太史公书》中言“****也”,秦始皇为此修长城来抵挡胡人,谁知此胡非彼胡,却是应验在秦二世胡亥身上。
巧合也罢,确有其事也好,就怕他过真定时长辈们出于好奇真要见他。
谁知道,这其中会不会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
前世时,她究竟为什么要嫁给刘秀?
难不成就因为那个谶言?
大舅一见之下,看刘秀确实生的俊朗,像个天子模样?
不如提早为真定国谋个出路?
然后就把她嫁给了他?
怎么可能?
而且,很奇怪的是,她的婚姻大事为什么是大舅做主?
母亲呢?
梦境中为什么没有提到母亲的的态度?
郭圣通摇头,驱赶走心下纷乱的思绪,仰起脸来轻笑着不解地出声问道:“刘秀为什么要来真定?”
大舅道:“新朝虽亡,黄河以北各州郡却都还未曾归附更始帝,铜马、尤来、隗嚣、公孙述等等割据势力都不可小视,山东的赤眉声势又日益壮大,有传言说赤眉军将渡黄河北进。
更始帝便使刘秀行大司马之事出抚河北,如今只怕已过黄河了。”
彼时南方有民谣唱道:“得不得,在河北。”
河北之地土地肥沃,物产丰饶,民风尚武,更始帝若能得河北,这天下也差不多是他囊中之物了。
如此说来,倒委实是重用刘秀。
就是不知会不会养虎成患。
郭圣通执起茶杯,不再多问。
刘秀想要收复河北,谈何容易?
姑且先静待事态发展吧。
自知道刘秀将至河北,郭圣通便格外留意这方面的消息。
郭况比她还要关心,每日里都不用郭圣通寻理由去问母亲,他便会急急地开口。
“文叔如今到哪了?”
待听到刘秀过河北后,所到郡县见二千石、长吏、三老、官属、佐史,考察黜陟,遣囚徒,除王莽苛政,复汉宫名,不禁欣然道:“大善。”
善个什么啊?
郭圣通烦躁不已,心道刘秀不会就这么轻易地收服了河北吧?
她为此焦虑的愈发夜不能寐了,一入了睡总觉得梦境中身着皇帝常服的刘秀一脸“当皇帝就是如此轻松”。
甚至,他只要说话,不论说的是什么,她都觉得他说的是“朕乃天命所归”。
好多次生生把她从梦中吓醒,而后得反复安慰自己纵便有天命,又有何不可违之?
如此忐忑不安了半月,郭圣通瘦的下巴都尖了。
母亲问及,她都推说是在长个抽条。
好在等到腊月时,便传来消息说是有个自称是成帝之子刘子舆的人受前朝赵缪王之子刘林拥戴在邯郸称帝,仅仅过了两天,前朝广阳王之子刘接也起兵相应。
刘子舆任刘林为丞相,李育为大司马,张参为大将军后,先后占领冀州、幽州,赵国以北、辽东以西亦在王郎管辖下。
作为更始帝代表的刘秀在此情形下本就举步维艰,等着刘子舆以赏邑十万户悬赏刘秀首级后,市井间一度有传言说有人真取了刘秀首级前去领赏。
虽说无风不起浪,但道听途说掺杂的水分太大,郭圣通之前就听信传言以为刘秀战死,今次便多了一个心眼姑且先观望着。
后果有确实消息传来,刘秀没死,只是已然南返。
郭况为此大失所望,他还盼着刘秀能到真定来。
郭圣通却是着实松了口气,悬了许久的心终于放下。
这夜,她睡了个好觉,极其难得地没有做梦。
翌日起身,她神清气爽,心情好极了。
只是想到在邯郸称帝的刘子舆,郭圣通又蹙起了眉。
那算是个什么东西?
还自称成帝之子,说什么是被赵飞燕迫害,才逃到河北的。
真是跟建兴帝一个德行,把天下人都当傻子耍。
赵飞燕和赵合德姊妹俩都无子,是万万不会允许旁人有子的,她们把持后宫的那些年不知道杀了多少妃嫔害了多少孩子,怎么可能会有什么漏网之鱼?
失落民间的皇子?
他当自己是孝宣皇帝?
宣帝可是经由武帝下诏,上报宗正并列入宗室属籍中,实实在在被皇室承认了的。
而这个刘子舆呢?
郭圣通日前已经从大舅那听说,这不过是个冒牌货。
这个刘子舆,本命王昌,自幼父母双亡,跟着舅舅走南闯北地讨生活,绝不是什么成帝之子。
也真是可笑。
就为了权势,便把姓名都改了,也不知年终祭祀时有没有脸见祖宗?
郭圣通冷笑连连。
她自己都没发觉,她在为刘秀而对王昌嗤之以鼻。
然而,她瞧不起王昌又有什么用?
冬月时,大舅已经以真定国十万部众归附王昌。
也罢。
总比归附更始帝的好。
郭圣通深吸了一口气,披上鹤氅穿上鞮子由常夏撑着伞往锦棠院中去。
漫天纷纷扬扬落下的雪花把天地间落得是处处银装素裹,她的心也在这寒风凛冽中得到了片刻宁静。
转过年来,形势却是陡转。
刘秀竟没有渡黄河南返,而是得了信都郡太守任光的支持,因此有了四千精兵。
他用这四千精兵先后攻下了堂阳县、贳县,而后上谷、渔阳两郡自请归附,又有昌城县刘植、宋子县耿纯,各自率领同宗亲族子弟来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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