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秀丢下帛书,站起身来伸展来下筋骨,声音低哑磁性,“夫人,安歇吧?”
这虽然是疑问句,但那是肯定语气,因为他说完就站起身来径直出去洗漱了。
嗯……
饭可以推说没胃口不想吃,但觉呢?
她又不是铁灌的。
郭圣通咬着唇犹豫了片刻后,终究还是痛快地起身出去卸妆盥洗。
郭圣通穿着一身纯白中衣回到卧房时,隔着帐幔果见得榻上有个人。
这就要一起睡了啊?
会不会太快了?
她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呢。
她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深吸口气撩开帐幔脱了鞋袜上去。
刘秀侧躺着,星光流转的双眸直直地望着她。
她心下顿时涌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看她发愣,他低声询问道:“夫人,不早了,吹灯吧?”
心慌意乱之下,她只听清吹灯两个字。
她赶紧摇头,硬挤出笑容来,“那个……”
她想说,那个,夫君你看现在夜深人静的,这屋里就我们两个,不如趁此机会促膝长谈促进下感情,岂不美哉?
最好能越聊越投机,一聊就聊到天明。
但是聊什么呢?
聊岐黄一道?
郭圣通摇头,他肯定不感兴趣。
而且,现在是她非得找他聊天,最好还是找他感兴趣的。
刘秀对什么感兴趣?
她还真不知道。
但想起震惊天下的昆阳一战,她想对于如何行军布阵他一定很有话说。
可是——
这个话题她完全不懂啊。
她绝对会听的一头雾水,而后昏昏欲睡。
那说什么呢?
对了,他不是说他大哥死于刘玄手上吗?
那刘玄现在怎么样了?
既然要报仇,当然得知己知彼呢。
她之前听说那刘玄很是懦弱无能,但时移势易,能斩杀功臣除开潜在的危险说明刘玄也在变。
就说不知道是变的长进了还是继续埋头内斗?
郭圣通估摸着后面的可能性更大。
她的那个在嘴里转了半天终于有了下文,“刘玄现在怎么样?”
刘秀笑了笑,而后拉着她躺下,“躺着说吧,坐了一天不累吗?”
他指腹粗砺,虎口处全是长期挽弓使刀而磨出的粗茧,落在她细腻柔嫩的肌肤上,那种触感和梦中的感觉一模一样。
郭圣通身子有片刻地发僵,手心里立时泅满了汗。
她强装镇定地顺着他的手劲躺到榻上,微微扬起脸来发觉他的脸离她近的可怕。
她的心跳又猛地急促起来,她趁着他说话时一点点谨慎而艰难地往外挪动身子。
刘秀把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却也没有挑破,他组织了下语言,娓娓说来:“刘玄迁都长安后…………”
郭圣通微微走了下神,嗯还是长安好听……
“李松和赵萌议曰当大赏群臣,刘玄许之。
但朱鲔坚持反对,知道为什么吗?”
他望向郭圣通,目含鼓励。
郭圣通摇头,“不猜,你不许故弄玄虚。”
“…………”刘秀失笑,“这李松和赵萌建议刘玄所有功臣都应该封王厚赏才是,朱鲔以高祖临终嘱托凡不是刘氏宗室不许封王为由理直气壮地驳回刘玄。”
郭圣通忍不住插嘴道:“这个朱鲔虽然阴暗毒辣,但脑子还算清醒。”
她读《太史公书》时,便觉高祖分封诸王实为不妥。
设想总是美好的,可权力总是会腐蚀人心。
其后的七王之乱便印证了这一点,但凡有机会,绝大多数人都不会甘愿屈居人下。
等至武帝时,诸侯虽经景帝削藩却仍是尾大不掉。
武帝终以推恩令化之。
这样的教训在前,刘玄竟然还敢封王,而且还是全部功臣封王?
这脑子真不是一般的蠢,难怪前世会被刘秀从帝位上赶下去。
看来这辈子也没什么好担心的,郭圣通朱唇微翘:“那你封了什么王?”
不论是功臣封王,还是宗室封王,刘秀都应该有份啊。
刘秀看了她一眼,并没有直接回答她,“太常将军刘祉为定陶王,刘赐为宛王,刘庆为燕王,刘歙为元氏王,大将军刘嘉为汉中王,刘信为汝阴王……”
他一路如数家珍地说下来,郭圣通竖着耳朵也没听到他的名字。
“……廷尉大将军王常为邓王,执金吾大将军廖湛为穰王,申屠建为平氏王……”
啊?
不是刘氏宗室也封王?
刘玄这个人还真是推都推不到正道上去。
等等——
刘氏宗室说完了?
那刘秀是没有封王?
郭圣通望着他的脸,心中忽地涌出些无法遏制的愤慨来。
凭什么不给刘秀封王?
他的功劳当不起吗?
刘玄如此令人寒心的作为,真是怕逼不反刘秀是吗?
她打断刘秀,“你没有封王,失落吗?”
刘秀停下来仔细想了想之后,才道:“先开始消息传来时心下好像是闪过一点失落,但尔后就是欣喜。”
他望着她直言不讳地道:“他还是继续这么昏庸下去的好。”
郭圣通被他说的想笑,“那李松和赵萌呢?他们该是最大的赢家吧。”
刘秀点头,“刘玄任李松为丞相,赵萌为右大司马,把内政交托给他们俩。
不过后来因为刘玄纳赵萌女儿为夫人后,便越发宠信赵萌,几乎是把朝政整个交托给了赵萌,日夜留连于后宫。
赵萌由此擅权,曾有相郎吏直言相谏。
赵萌怒火冲天定要杀他,刘玄亲自求情都没能将他救下,跋扈猖狂可见一斑。
军帅将军豫章李淑不忍大好局面就此毁于一旦,冒死上书规劝。
果然被杀,自此之后朝中离心之势日盛。
诸将出征,都安排亲信照看家眷,为自己留好后路。
刘玄已不足为惧,重要的是北方的赤眉军。”
郭圣通还想拉着刘秀问赤眉军的事,窗外就传来了三更的打更声。
她灿烂一笑,柔声道:“君——夫君应该不困吗?我们再——”
她的话说了一半就梗在了喉咙里,因为刘秀豁然坐起身来。
他朝她笑笑,眼中写满了包容和理解,“别怕,我还下去睡。”
☆、第一百七十一章 压迫
灯火跳动闪烁中,满室通明。
清淡怡人的安神香氤氲在空气中,铺开一张柔软绵密的大网,网的人只想沉沉睡去。
已经是万籁俱寂的深夜,郭圣通又是歇惯了午的,一天下来早就困的意识都有些飘忽了。
不过是因为心下忐忑不安才勉强支撑住,如今听得刘秀主动说要下地去睡,立时心下一松,睡意排山倒海般地爬上眼皮来,黏的她睁眼都费劲。
只是嘴上还下意识地口不对心,“就在榻上睡吧,地上又凉又硬。”
刘秀心道,这不还是盼着他下去睡嘛。
也不知怎地,他忽然起了玩心,“噢”了一声后作势就要往后躺。
她脸上的笑立时便有些撑不住了,快眯成一条缝的双眼也瞪大了。
只是话是她自己说出口的,又没有人逼她,当下只能咬着唇笑。
刘秀眼看着她唇色都有些发白了,才不再逗她了,“我昨天睡那枕头不舒服,这枕头你倘若用不着,可否给我用用?”
他扬起的手中举着一只蚕丝枕头,剑锋般英挺的眉间含着温煦的笑。
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郭圣通当下想也没想便冲口而出,“好——”
只是话还没落音,她便懊恼起来。
是不是应的太干脆了?
可若是不这样,叫他以为她是在欲迎还拒,再改了主意可怎么办?
要知道他刚刚躺下的时候,她心都吓的快跳出来了。
嗯……还是这样好……
她把手按在胸口,不再说话。
刘秀也利落的很,拿了枕头便下了地去。
他从柜中抱了昨夜睡的被褥出来铺在地上,揭开灯罩开始依次吹灭铜灯。
郭圣通还以为他会留一盏灯,谁知道他一个不落地全吹灭了。
她不习惯全黑的环境,可他动作实在太迅捷,还不等她出声便已经摸索着躺下了。
“…………”
她咧了咧嘴,最后还是选择把话咽回去。
他们已经是夫妻了,圆房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她根本就没有理由来拒绝他。
他能看出她的害怕和抗拒,而后主动下地去睡,已经很是难得了。
左右把灯全灭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即便有些害怕,但睡一觉起来也就大天亮了。
她拉过被来盖上,闭上眼很快便沉沉睡去了。
只是天不遂人愿,睡到约莫丑时末的时候,她便从睡梦中挣扎着醒来。
嗯……晚上汤喝多了……
头一次不是从梦境中跌醒,郭圣通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屋子里黑乎乎的,她看什么都觉得像是狰狞的鬼影,硬是不敢下地去。
虽然她自己便是活了两世的异数……
虽然地下还睡着一个足够镇住一切魑魅魍魉的未来天子……
可哪能事事都按着道理来呢。
她就是害怕,就是不敢下地去。
她在心底安慰自己:最多……最多还有两个时辰也就天亮了。
天亮了就不害怕了,等到那时候再去净房吧。
她这么想着,便闭上双眼,努力摒弃一切杂念只想着入睡。
可那压迫感越来越严重,她感觉自己好像快炸了。
还不如熬着等天亮,反正现在也不用上学了,白天再补觉就是那。
啊……
她这到底是在干什么啊?图个什么啊?
她揉着眼睛无奈地望向帐外,那里传来刘秀平缓的呼吸声。
寂静无声的夜里,时光好像走的格外慢。
她觉得自己最少熬了快有一个时辰了,却还是没见到有要天亮的意思。
不行,不行……
她实在是忍不住了,憋的心都止不住地发颤,总感觉下一刻就要失控。
还是起来吧。
比起未知的鬼影,还是她的脸面要紧。
她又不是小孩儿,可丢不起那人。
万一……
她吞咽了一下口水,硬着头皮艰难地坐起身来撩开帐幔,摸着黑下了地。
好吧。
万事开头难,接下来想必顺利多了。
她按捺着心下止不住的害怕,咬着唇低头找起丝履来。
屋里太黑,她实在看不清。
于是她便赤着脚像划船一样地在地上探索了好一会,才总算找着丝履。
她趿拉着丝履颤颤巍巍地往前走,月亮也不知道哪去了,许多东西在暗夜中都只有个模糊的影,她只能根据白天的记忆大概地估摸着。
她这会跟盲人也没有什么区别,完全靠双手来规避可能的危险。
她忽地想起文帝皇后窦猗房来,窦皇后的整个后半生都在黑暗中度过,但听说窦皇后平时起居能做到跟常人一样。
她由此发散开来,心想如果说她也这样长期生活在黑暗中,想必时间长了也能做到行动自如。
都是环境使然啊。
她点点头,还没有来得及为自己在这么紧要的关头来还能悟出这么高深的人生哲理鼓掌,就好像被条案一样的东西绊了一下猛地向前扑去。
扑下去的瞬间,她的第一个念头竟然不是担心跌下去疼不疼,而是嗤笑自己。
叫你走神,摔了吧?
她轰然倒地,腿正好磕在条案上,疼的她龇牙咧嘴,不住地倒抽冷气。
疼,真疼……
而且更重要的是,经了这一摔,腹部的压迫感越发强烈。
她当下顾不得疼,更顾不得有没有惊醒刘秀,蹒跚着就往前挪步。
“嗯?”刘秀迷迷糊糊地醒来,声音低沉,语带迷惘。
事态紧急,郭圣通也顾不上害羞了,“点灯——”
听着是她的声音,刘秀的睡意去了大半,一个鲤鱼打挺爬起身来,一面摸索着点灯一面声音急切地问她:“怎么了?刚才那声响是不是你摔倒了?”
郭圣通没有理他,而是站在原地静待着光明。
屋中很快燃起灯来,猛然的光明虽微弱却还是刺得她有些睁不开眼。
但她没时间适应了,她略微看清屋中摆设后就拖着嗑疼的腿往外跑。
刘秀看她这样,还当她哪不舒服,大步流星地上来拉住她:“怎么了?哪难受?”
郭圣通从死咬着的双唇间挤出一句“你让开“,就又要往外跑。
刘秀见她额头上都冒出细汗来,双脸也发白,急的声音都变了,“怎么了?”
郭圣通恶狠狠地瞪他,快要冒火了,“我要去净房!”
害羞是什么,难以启齿又是什么?
她都忘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嫌弃
“啊——”刘秀很快反应过来,立时松开她的手,贴心地建议道:“害怕吗?我叫常夏进来服侍你吧。”
“不用!”她依旧恶狠狠地瞪他,而后便蹦跶着匆匆往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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