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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身由己不由天——伊人归

时间:2017-10-09 16:50:09  作者:伊人归

  宁王自打听见了城外的消息,说沈风斓要亲自来见他,便心神不定了起来。
  他强行压抑住自己赶到城门处见她的欲望,命人快把她送到宁王府来。
  可侍卫去迎接了之后,不一会儿却飞快赶回府来,身后并没有沈风斓的踪影。
  他一瞬间希望落空,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变故。
  没想到那侍卫说,沈风斓临时起意去了一品居,请他到一品居相见。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连人都没嘱咐,径自策马出了宁王府。
  府中侍卫见状,忙忙乱乱地策马跟上,一时京城的街道喧嚣了起来。
  马蹄声,几乎有腾空之势。
  越是安静的时候,越会无限放大任何声响。
  沿街的百姓缩在家中,瑟瑟发抖,唯恐这声响是乱事的前兆。
  幸而这一阵马蹄过去之后,又恢复了原来的平静。
  马停在一品居门前,宁王飞快地翻身下马,那小二连忙迎出来把马牵到后院。
  有宁王在此,他才敢踏出一品居的门。
  从楼下到三楼的距离,从前不觉得如何,而今才觉得似天梯一般漫长。
  好不容易三步并作两步,跨过了长长的阶梯,他却忽然却步。
  看着沈风斓待的那个雅间,门扉大开,他竟生出一种近乡情更怯的意思。
  脚步便迟缓了起来,慢慢朝着那雅间靠近。
  马蹄的声响那样突兀,她一定听见了吧?
  不知此时她会是什么神情,什么心思……
  短短的距离,他走了不知多久,沈风斓依稀听见了他在门外徘徊的声音。
  宁王终于走到了雅间外头,一眼便看见了屋里的女子。
  她正侧对着雅间的门,一袭白衣简素,自有一段云散风流的情致。
  一手拈着茶盏,正细细地嗅着茶香,檀唇轻启抿着茶。
  可那手,却不是宁王从这个角度,看得见的手。
  她的胳膊,并没有断?
  宁王诧异地迈进屋去,沈风斓转头看他,这一看,她一双胳膊果然完好无损。
  像是一桩再也没有什么敌得过的喜事,一向端方持重的宁王,竟急切地拢住了她的双臂。
  “你,你的胳膊没事?”
  他的声音里,透着大喜过望之意。
  沈风斓轻轻放下茶盏,另一只手不禁抚在身前,她小腹微凸之处。
  “殿下小心些,萧太医说我这胎不稳,禁不得这样晃动。”
  她声音柔和,说话的时候不自觉朝小腹看去,周身散发着母性的光辉。
  宁王愣愣地放开了她。
  她坐着的姿势,叫他一时看不出她怀有身孕。
  更兼对她并未断了手臂的欢喜,使得他一下子没看清。
  而今细看,那小腹凸起的弧度,约莫是有四五个月了。
  想是轩辕玦还未离开京城时有的。
  他不禁朝后退了一步,口中喃喃,“是本王失礼了。”
  “无妨,不知者不罪,你也是担心我的安危罢了。殿下请坐下,我细细同你说。”
  宁王在背着窗子的位置坐下,掌柜的进来添了茶之后,便识趣地退了出去。
  “当时,殿下手下之人在密林之中追杀,浣纱为了保全我和晋王殿下的性命,扮成了我的模样去引开敌人。她以为既然是殿下的人,决计不会伤害她的,谁料到他们砍了浣纱的一条胳膊。”
  宁王端起茶盏的手,微微颤抖。
  “此事是我对你不起,幸好是浣纱,幸好不是你。”
  他说罢这话,忽然想起沈风斓平日拿贴身丫鬟当姊妹对待的脾性,又连忙解释。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不是觉得她的性命无所谓。我只是想着,你能平安就好。”
  沈风斓明白他的意思,只是笑了笑。
  “兰公主已经告诉我了,这件事都是她的主意,是她怂恿了长公主,还让元魁背着殿下做出那些事。所以我也不怪殿下,要怪,只能怪殿下治下不严罢了。”
  宁王为她断了一条胳膊的事,日日夜夜懊悔。
  今日见着了她,发现此事并非如此,顿觉松了一口气。
  要是他早些知道此事,那就好了……
  沈风斓又道:“我也要同殿下陪个不是。”
  宁王不禁诧异。
  “是我做错了事,你为何要赔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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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3章 不可出府半步(二更)
  沈风斓笑道:“方才殿下那样激动,想来是有人误传,说是我断了胳膊吧?害殿下这般挂心,倒是我的不是了。”
  她能听得出来,宁王在门外徘徊的脚步,是多么犹豫。
  也看得出来,他见到自己完好无损的时候,又多么欢喜。
  宁王不禁苦笑了一声。
  他先前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原以为沈风斓见了他,必定会恶语相向,怒斥他谋朝篡位。
  没想到她如此平静,如此温和。
  “是我害得,受这番煎熬,也是活该。”
  沈风斓不禁好笑。
  “是兰公主活该。我已经惩治了她,装作真的断了胳膊的样子,到她面前晃了一次。她信以为真,连包子都不吃了。听狱卒说,她在牢中成日愁眉苦脸,想必内心倍受煎熬。”
  兰公主不仅是他的表妹,更是他血缘上的亲生妹妹。
  沈风斓私心想着,他大约是愿意知道兰公主境况的。
  没想到宁王的态度,反而很是冷淡。
  “你惩治了她,没有杀她么?”
  连宁王都有一度,恨不得杀了她和元魁,让他们替沈风斓偿命。
  沈风斓竟只是把她关在牢中,未免太过姑息了。
  “殿下难道看不出来么?她做的这些,也都是为了殿下好。何况她千里迢迢孤身去了岭南,想来也是为了殿下而去查看我的安危吧?一个心中真正有情之人,值得被原谅。”
  哪怕她的的确确对轩辕玦夫妇,下了致命的杀手,毕竟他们夫妇二人如今还是完好的。
  沈风斓这一生,唯一下决心杀过的人,只有汪若霏。
  那是一个真正无情无义的人。
  不论是对宁王,还是对贤妃,或者对她那个表姐,她都在利用。
  这样的人,不配得到原谅。
  宁王听着她的话,不仅是在说她不杀兰公主的原因,似乎隐约还有劝他的意思。
  劝他别再怪罪兰公主。
  毕竟这世界上,谁都可以怪兰公主,唯有他不能。
  若不是为他,兰公主也不会走到这般田地。
  宁王道:“你怎知她是为了我,而不是为了铲除晋王,好让她自己登上大周皇后之位?”
  毕竟兰公主初到京城的时候,就赤裸裸地把这个意图,全然告诉了宁王。
  沈风斓无奈地摇了摇头。
  “难道果真如人所说,得不到的才是白月光,红朱砂。而能轻易得到的,便只是米饭粒,和蚊子血么?我虽不才,也看得懂一个女子是为情,还是为权。”
  兰公主若真的只是为了皇后之位,根本犯不着亲自涉险去岭南。
  宁王他如此聪明,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不过是不愿知道罢了。
  这本来是一桩极好的事,宁王孤苦了十来年,总算有个真心实意对他的女子。
  还是兰公主这般,聪慧又果敢的女子。
  可惜,他们却是兄妹。
  旁人若说这样的话,宁王是不会听进去的。
  也只有沈风斓这样说,他才听入耳。
  想到兰公主毕竟是他的妹妹,心中一时软了三分。
  “那她,如今怎么样了?”
  沈风斓狡黠地一笑,一双幽深的眸子灵动。
  “她被我关在船舱里头,整日见不到太阳,已经快憋疯了。今儿早晨,我才放她出来透了透气。殿下可别指望我看在你的面子上,对她客气。”
  这是兰公主应该受的。
  见着她这副神情,宁王如释重负,反而笑了笑。
  “理应如此。她伤了你们,你再如何回报在她身上,那也是理所当然的。”
  他庆幸,庆幸沈风斓四肢健全,也庆幸轩辕玦没有死。
  倘若轩辕玦真的死了,那沈风斓如今,是绝不可能坐在他面前,这样好好说话的。
  他心里不禁咯噔了一声。
  趁夜出城刺杀轩辕玦的命令,已经下了……
  眼下,或许是他与沈风斓,最后好好说话的时刻了。
  两人静默了下来,彼此心不在焉地喝了半盏茶。
  掌柜的不在,沈风斓便接过手去,想给他二人斟茶。
  不想宁王也是这样想的,这一手一伸出去,反倒碰在了一处。
  很快各自收回,未免又尴尬了起来。
  宁王低声道:“你此番入城,想必是有事要说。你放心,太师府安好,国公大人虽在监牢,可大理寺少卿是晋王的人,想来不会亏待他。”
  原来他知道,余杰是轩辕玦的人。
  沈风斓轻抿了一口茶,正色道:“我知道殿下不会伤了舅舅,并非为此。而是不希望殿下弄得京城生灵涂炭,想来劝你放手。”
  沈风斓果真还是说了这话。
  也难怪,她那样一个善恶分明的人,眼见一场自己或许能阻止的浩劫,却不去阻止。
  这不是她的作风。
  宁王沉默不语,沈风斓不禁一笑。
  “这话或许有些自不量力,毕竟我与殿下只是朋友,没有什么立场能说这话。可我既然敢入城,便有几分把握,殿下会听这劝告。毕竟,殿下本不是喜好杀戮之人。”
  她款款从座中站起,走到了窗边,看着底下街道的风光。
  不仅是街道,就连此处可以望见的宫城,也十分寂静。
  她指着空荡荡的长街道:“倘或殿下真的不在意百姓的性命,又何须命他们闭门不出,以免遭到误杀?旁人或许会道,这是殿下的武断霸道。可我明白,殿下是爱惜百姓,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即便射杀了一个京城百姓,那也是为了让余下之人,能够乖乖地待在家中避祸。
  帝王之术,御民之道。
  他一向学得不比轩辕玦差。
  宁王的手微微蜷缩,放在桌子上头,不知何时已经僵硬。
  骨节发白。
  他便知道,这世上若还有一人能理解他,便是沈风斓了。
  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丧心病狂,为了皇位不择手段。
  只有在沈风斓面前,他还保有初衷。
  “既然殿下心怀百姓,那殿下可知道,一旦两方打了起来,伤亡的百姓和士兵,会有多少?不仅是城内,城郊也有百姓。不仅是虎骑营,也是龙骑营,也是御林军……”
  京城之中,无论百姓还是兵力,都太过密集。
  不战则矣,若战,伤亡在所难免。
  宁王的声线有些颤抖。
  “那个时候听说你断了一条胳膊,我几天几夜没有吃饭,睡觉。一直以来,我做的对不起你的事,实在是太多了。一开始是我把你推开的,这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
  沈风斓沉默不语。
  “其实我一直想告诉你,当初你和晋王的事,我的确是不知情的。是贤妃一手策划,事情发生之后她才告诉了我,我无可挽回,只能顺势而为。”
  他顺势装醉,将此事告诉了当时还是太子的福王。
  便有了御前对质那一幕。
  宁王苦笑道:“当然,贤妃已死,我说这些,你未必相信。”
  “我相信。”
  沈风斓听了这话,反倒并不吃惊。
  她一直有此怀疑,她也给过宁王机会让他解释。
  可他不肯解释,不肯说那件事并非他的策划,才让沈风斓对他心灰意冷。
  倘若他早说这话,她是必然会相信的。
  毕竟,除了此事之外,宁王并没有欺骗过她什么。
  她的坦荡,反而让宁王错愕。
  原来不是她不信他,一直以来,是他自误了。
  “我可毕竟脱不了干系,我是贤妃的帮凶。我以为就算我说出真相,你也不会原谅。”
  沈风斓不禁叹了一口气。
  “原来在殿下心中,我竟是这么不分是非的一个人。明知道贤妃虽和殿下同一阵营,却自小苛待殿下,伤害殿下。我又怎么会因为贤妃的过错,而迁怒于殿下?”
  她沈风斓一向爱恨分明,从不牵连无辜之人。
  如今贤妃已死,她反而觉得,要感谢当初这一场设计。
  若没有这一场设计,她这辈子,或许都无缘和晋王走到一起。
  想着想着,她不禁笑出声来。
  “真是好笑,我当初最恨的,便是这一场设计,毁了我原本的人生。没想到如今,我反而觉得要感谢贤妃。没有她,何来的云旗和龙婉,这样可爱的两个孩子呢?”
  便是那稀里糊涂的一夜,她有了云旗和龙婉。
  宁王哑然失笑。
  “是啊,云旗生得太像你了。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叫我不敢直视。”
  他用的是不敢直视四个字,是因为,他心中有愧于沈风斓。
  沈风斓趁势道:“只要殿下愿意悬崖勒马,我们就当这桩谋逆之事不存在,好不好?我会说服他,说服他不计较此事。你知道的,我有这个能力,你信我吗?”
  只要他肯放弃谋逆之举,她一定会让轩辕玦放弃要宁王性命。
  她知道,只要她想,轩辕玦一定会同意的。
  “我信。”
  宁王答得很坦诚,沈风斓不禁松了一口气。
  可他的面色仍然凝重着,让沈风斓意识到,并没有这么简单。
  他信,可他不愿意这么做。
  宁王道:“的确是在误以为你断臂之时,我才生出了谋逆的念头。我原本以为,倘若你完好无损,我便不会再做这等事。”
  他自嘲地笑了笑,“不过,我好像高估了自己。或许旁人说得对,我根本就是丧心病狂,就是为了皇位不择手段。”
  “不,你不是。”
  沈风斓眉头微蹙,朝他摇了摇头。
  她不相信宁王是这样的人,她更不愿意,京城真的陷入生灵涂炭之中。
  “我是啊……”
  宁王幽幽道:“有些事从小就种在我的心底,生根发芽,到今日长成了参天大树。我似乎已经控制不住这棵树了。它太大了,也太根深蒂固了,它控制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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