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不锈掉,我怎么可能还会来这种地方待着。”观孟蹲下来继续勘察现场,接着继续道,“你先出去,老话得留着后头慢慢聊。”
“好好,老话自然得留着后头慢慢啃,要不然多没趣味。”这次舜辽放弃得挺快,直接走了。徐子廉这头思忖片刻,才开口问:“如此说来,他也算是你前官职的属下?”
“不。”少年的拳头握了握,顿几秒,“……他只是前朝公主的御前侍卫。”
宋闻礼回到铺子。因为里头很忙活,她就跑去帮忙,后头还跟着紧随的大黑鸡咯咯咯地扑翅膀叫着,宋谢瞟那只鸡眼,于是问阿姐:“最后一盘鸡肉没了,要不拿这乌鸡先垫垫底子?”
原本在梳洗的大黑鸡,身形立马僵硬。
半天,在宋闻礼漫不经心地情绪下,官府终于昭布死者是小南土坡有家姓安的安娘,这消息一出,镇上人声骚动起来,毕竟安娘在镇上也是人人皆知的好姑娘,虽是未嫁人的大闺女,可心性比谁都善良。这说没就没了,大家伙自然都接受不了。
宋谢趴在闻礼膝盖上哭了很久,这天也没再开业,直到官府的两位捕快找上门来,其中一位就是老林头,他脸色有些难看,说话都很艰难:“徐大人请你去趟官府。”眼神闪避,无声叹了口气。
“为什么?我阿姐又没做什么坏事儿!”宋谢立马抬起头来紧紧怒火盯着老林头,“你们别胡乱抓人,为什么要我阿姐去官府?”
“二姑娘先别急。”老林头宽慰她,小心翼翼地解释,“只不过是想问问她那晚上的事儿,并不是在怀疑宋姑娘。”
“你胡说!胡说!”宋谢紧紧揪住宋闻礼的衣袖子,“阿姐你不能去。”二妹头埋在她膝盖上,“你真的不要去啊。”
“没事儿,一会儿就回来了。”宋闻礼这么宽慰她,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一会儿,是多久的一会儿。
公堂之上。
宋闻礼被带到前堂候审,旁边是张玉儿和张婶二人,皆是跪地磕着头,在那儿一动不动地,前头徐子廉一身正品官服:“张玉儿,你说你昨晚看见的姑娘,是不是就是你旁边的宋闻礼?”
张玉儿规规矩矩地侧头瞧她几秒,再对徐子廉磕头:“禀告大人,确实是宋闻礼无疑。那晚我与张婶儿在回途的路上,看见宋闻礼只身一人,脸色还是慌慌张张不知所措,我就想这其中铁定有猫腻。没想到隔日一早,便听见安娘……”张玉儿没再继续说下去,呜呜噎噎地会儿后,“便听见安娘遇害的消息。”
徐大人再问宋闻礼:“昨晚你确实与安娘走在一道吗?”
宋闻礼恭敬磕头,嘴里慢腾腾吐出:“是。”
“你将她送到何处才回来的?”徐子廉再问。
“回大人,是小西沟附近。”这宋闻礼一答完,堂下观众一片哗然,此刻张玉儿嘴边勾勒出痛快的笑容,眼底里阴霾一片,接着再对徐大人磕头:“犯人铁定是宋闻礼无疑,请徐大人明察!安娘平日里就对我们这些人好言好语,没想到昨日却遭贱人暗算导致命丧黄泉,还请徐大人明鉴!”
“请徐大人明鉴,抓了那宋姑娘!”此刻堂下有个顺着风说话的人后,接下去便再多了几个人的举手赞同,“请徐大人明鉴!请徐大人明鉴!”
场面一度控制不了,任徐子廉平日里是多么温文尔雅的人士见到这场面,也想是忒无可奈何直至愠怒,他拍案,声音立马沉下来:“肃静!”
宋闻礼被暂时带到牢狱看押,等明日徐子廉升堂再定夺。她如今并不觉得被抓是件需要担忧的事儿,只觉得安娘不在了,是不是就因为她之前做得每个决定,将每个人的命运线发生改变才会这样。
老周爷明明提醒过她。
宋闻礼咬咬嘴,眼底里一股热气的酸楚涌了上来。
“宋姑娘?”
牢门外一股声儿打破平静,宋闻礼寻声看过去,只见他着着身月白色的锦衣,隔着牢门,拧着眉地瞧着她:“……我来看你。”
第029章
“爷,我们到了。”
彼时马车于京都门口停下,车夫勒紧缰绳,对着帘子内的人轻声说道,半饷,便有一只修长苍白的手指慢腾腾挑开车帘,踩下车,发觉外部一片雪白盖满城都,白瓦瓦一片与天连接,透着些青沥虎头砖瓦,比起北周城来,这里还稍微要暖和些。
“爷,您身子不好,还是切莫冻着喉咙。”老管家给他小心翼翼地披上白绒大氅,爷低低地沙哑应了声,只听得耳边传来老管家喜出望外的声儿,“瞧啊爷,远处站着的那不是夫人吗?她来接您来了。”
他抬起眼儿来瞧着那处,只见那立在城门口旁,她披着红色裘皮大氅,身体微微靠着马车轮子,埋头静静闭着眼休憩,红色将她的皮肤映衬得白皙如玉,一动不动地仿佛与白雪融为一体。此刻便见她微微睁开眼,在旁边丫鬟的提示下,侧头与爷对视,夫人表情愣半饷,黑眸里却不是见到丈夫该有的惊喜。
她慢步走上前来,对着爷作礼低低问了安:“爷,此次去北周城劳累了,老夫人早已经体贴您,给您备好了膳食。”这若即若离的态度,让李孝先想起,虽然她嫁到李家来不足一年,可早已学会了夫人该有的规矩礼节,对他的态度,也是愈加远离。
他忽然想明白些事情,也许让这宋家姑娘嫁到李家来根本就是个错误,李家本就不该毁了她的自由,自己也不该毁了她。他咬咬牙,上前一把拽住夫人的手腕让她靠近自己胸膛几分,神色紧绷地锁着后者:“夫人你这儿,就没其他可说的么?”掌心更加有力地抓紧她枯枝似的手腕,直至颤抖,可夫人连个眉头都没揪过。
此刻她神色木讷,却缓缓勾出一抹笑容来:“爷,这里很冷。”顿半饷,李孝先才甩开她,跨步离开前冷冷抛出句:“那晚上便辛苦你了。”
回府后,老夫人脸上沾满喜气,给他瞅瞅身体哪处好不好。李孝先回答得甚是客套:“这天也晚了,我便先下去歇息了。”“可要让紫燕给你准备准备?”老夫人喜滋滋地从身后拉着一个妙色如玉的美人丫鬟出来,“你瞅瞅,这可是心仪你许久的姑娘啊。”
“多谢老夫人。”
紫燕心下一喜,便随着李孝先前步紧忙跟了上去。
时至沐浴,是紫燕正巧陪着他宽衣,热气朗朗,却听门咯嗒一声响地打开,爷从容回头,便见得自己的夫人,手里捧着他的衣服,正愣愣地盯着他们,随后,她将怀里的衣物抱紧些,埋头:“……对……对不住,打扰。”
她是当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李孝先这些不想管。
“站住。”爷一声儿将她定在原地。他再侧眼瞥瞥旁边的丫鬟紫燕,“你先下去吧。”
“可是……”
“不用你了。夫人在这儿,你还瞎磨叽什么?”爷坦坦然然地扯出道笑容来,紫燕离开时表情很难看,夫人揪着衣服的手更紧了些。
爷拉拢好薄衫走近她,手臂横越过她后脑将夫人死死地抱住不松手,他下巴磕着少夫人的脑袋,无奈地叹口气:“嫁进李家来,这么一直都是愁眉苦脸的?是怕我在外惹事么?”
“爷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话儿将他唬得一愣,便听他面前这令自己恨得咬牙切齿的夫人不缓不慢道,“能嫁入李家是我的荣幸。”语调平淡无奇,异常无味。
是啊,这该死地,居然成了她的荣幸。
夜晚。
他用力揪住夫人脖子以下的背脊,接着掌心下移,指甲快要嵌入血肉中,夫人闷哼一声,接着咬牙,再无声音。李孝先体恤地拉住锦被,盖住二人的身体,接着低头亲咬她下巴侧部的嫩肉,双方热汗都早已经浸湿被单,除了被子衣料磨蹭的声音,还有微微床榻吱吱的响声,呼吸由轻及重,在暧.昧且沉默的空气中传染,黏腆又多情的夫妻房.事,可这个让他想到发疯的女人,如今心思却不在自己头上。
直至他死的时候,也没能留住那女人的心思。
再次见到宋闻礼的时候,她在给铺子买卖生意,虽是满脸热汗素衣朴颜地,脸上却异常光彩,也许将她放在这里是好的,不碰她是好的,他不记起来是好的。
重回十六年纪,也许是老天爷给他的惩罚,亦或者是机会,让他可以好好待她,可以好好了解她。
有捕快领路,他很快找到了关押宋闻礼的牢房。她就在那里面,李孝先心脏紧张地咕咚咕咚跳着,他从没有过坠入深渊的感觉,如今怕就是这种感觉,说出这话儿的时候,声音都在颤抖:“宋姑娘,我来看你。”
前生都是叫夫人,如今改口,还真是不习惯。
他苦讷讷地弯嘴笑起来。
“李公子?”宋闻礼张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同时一点都搞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在这里出现,是来宽慰宽慰她的不成,“李公子,这牢房寒气重,您还是快些回去吧。”
“无碍。”
让捕快将铁锁打开,李孝先踏门进去,却见这牢房没甚么御寒的东西,语气连着表情都带愠怒,“这处牢房为什么没有棉被,是嫌我们提供给你们的货物不够么?”捕快赔笑解释几下:“李公子稍安勿躁,下官这就给您去找。”立即出门去仓库里去。
“李公子,这天儿也不冷。”可如今她连说话的力气都不想花费,满脑子也都是安娘的样子,“……这天不冷。”
她就坐挤在一个角落里头,蜷缩着身体,脑袋埋在膝盖上面,整个人如同变小了般那么小巧。李孝先心疼她,可如今案子一直没有定夺,救她也只会火上浇油。他往前走了几步,在姑娘面前蹲下来,接着长臂揽开,将她一蒙头地圈在怀里,宋闻礼一愣,连挣扎地反应都迟钝半饷,只听头顶是李孝先隐忍的嗓音:“没事儿,我定会将你救出来,我也定会娶你。”
宋闻礼闭闭眼,没吭声。
彼时,观孟正在牢房外头。
少年背脊抵着凉飕飕的水泥墙壁,双臂环胸,只剩右手搭在剑柄上,在隐隐地颤抖。他抬起脑袋来盯着房梁发愣半饷,松气,接着移动脚步,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牢房。
“你不用救我。”宋闻礼突然出声,比起之前,语调仿佛是平静了下来,李孝先一愣,松开手臂,两眼平视瞧着面前表情平静的宋姑娘,“你也不用履行媒妁之言,你更不用娶我。”
这三个不字,无缘无故地唤醒他心底里的怒火,李孝先微微拧眉,声音低沉且颤颤:“你如今自是不必说这些,等到来日,你父母定将你嫁给我。”
“你。”宋闻礼也从没想到他的脾气能有这么臭,居然拿逼迫搞婚事,也是头一次见到他这种无赖,她失笑,盘腿重新坐好,心情自然也就平复些,“你走吧,我需要休息。”
翌日公堂之上。
证人证言,具具都呈现在了这上头,只是有些不利证据皆是指向宋闻礼,宋家人在外堂也是焦心如焚,门边苏氏拿着手帕差些哭出来,说着该咋办该咋办啊。
“大人,此时关系重大,还请徐大人多多考虑才是。”李孝先焦急在前,也顾不得任何礼节直接上前谏了言,“宋姑娘为人处事想必大家伙都很清楚,与安娘平日里交情又好,何来预谋杀人之说?”
“那可不一定,不是早听说宋闻礼帮着安家还了大笔钱财吗?那安娘肯定是不想还钱了,宋闻礼心下一急就谋害了安娘。”堂外有人这么说。
“就是啊,有时候也不能光看一个人的表面,莫不成那宋姑娘就是个小女子呢?”又有个不怕事儿大的人冒出声儿来。
这边徐子廉抬手叫停,瞧眼旁边老林头,提高几分嗓音和她叮嘱句:“把堂外那两个乱嚼舌根的人给我抓起来。”说罢,老林头便唬唬袖子,带着另外两个人抓了嚼舌根的百姓。
从此,堂外再无这种人声出现。
徐子廉这才一一看向公堂上跪坐着的安牛,张婶儿,张玉儿,宋闻礼,以及那安牛债主也跪着,他沉吟至今,开口:“我知道这些证据确实都指的宋闻礼,可你们这说法太虚,况且我属下一位捕快曾断言,谋害安娘的,不止一个人。”
说罢,台下哗然。
“我那属下正在外头搜罗证据,你们且好好等着便是。”徐子廉笑着弯起嘴角,“一步都不能走。”
外头阴沉沉地下起阴雨来,稍微等了片刻,在宋闻礼来说,却是很漫长的一段时间,至此她都未曾发言,嗓子哑得早已经开不了口,想着再撑半会儿,后面便传来躁动的声音。
“看来是回来了。”
这是徐子廉的声音。
宋闻礼转头,只见观孟一身深黑简约的玄衣深袍,满身却湿朗朗的一片……他又冒着雨抓人。
少年面无表情,踏门而入,后头跟着还跟着位小痞子,徐子廉还未开口问话,那小痞子便噗通声地跪下来:“求大人明鉴啊!人根本就不是宋姑娘杀的!”
此话说完,不仅堂外一阵讶异声,连公堂前这些证人都是惊讶地说不出完整个字来。
“那么……”观孟将剑抵在地面上用手撑着,低头朝那小痞子阴沉沉地眯眼笑道,“请说出你的证词。”
第030章
一场暴雨过后,小镇绿意翻新,街道慢慢恢复了先前的热闹生机,案子渐渐没落在人嘴里,成了这些年的谈资。只是自那次案子结束,也仅仅是才过了两日时间,宋家举行完安娘的丧礼后,给安娘在山坡坡立了坟头,安娘生前一直站在山坡坡头上眺望那边疆远方,希望能等到她的未婚夫回来接走她,可谁也没忍心告诉她,那男人早已于三年前战死沙场,未见尸骨。
只希望他们二人死后能相聚吧。
“安娘。”
午间葬礼完毕,大伙儿都散着回去了,彼时宋闻礼却独自立在风头蹲着,手掌将坟前那些泥土擦尽,发愣半饷,她又张张嘴儿,“是我害得你…凡事有因必有果,我本不该回来,我当时就该死在乱箭下,不该回来捣乱你们的命运。”她闭闭眼,视线黑乎乎地脑子里却一片晕乎,接着方向感向后转向,身体后倒在地,脑袋重重地砸在湿软的泥土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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