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章年卿道。
章年卿对妻子对妹妹全然是两个态度,纵然都是疼的,其中诧异,也只有个人知晓。
章家儿女,自有章家儿女的骨气。这话章年卿不必对冯俏说,他信任章青鸾,他相信青鸾有分寸。
冬日亭子沁凉,实在不是个好去处。章青鸾和谢睿‘偶然’碰见,互相颔首避礼。下台阶的时候,章青鸾心不在焉闪了一下,“小心。”谢睿眼疾手快扶住。
章青鸾心生怯意,眸子清澈如幼鹿初睁眼,流光溢彩。生怯怯中有对世界的好奇,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章青鸾试着推拒一下,手刚搭上谢睿胸膛,谢睿便别过脸,连连咳嗽。手抵成拳,冷热交斥,越咳越厉害。
章青鸾吓了一大跳,“我没用力。”她急道:“真的!”
“我知道。”谢睿手搭在她肩头,安抚着她的情绪。他臂弯虚虚搂着她,章青鸾都还没意识到亲密时,小侄子章鹿佑忽然风风火火的跑过来,“姑姑,来打雪仗。”
不待章青鸾拒绝,被章鹿佑半拉半扯的走了。
谢睿怀里一空,臂弯里一股瘦弱孤伶之感,挥之不去,留恋的摸摸袖口。谢睿微微一笑,耐心十足。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不急于一时。
姑侄两走在雪地上,章鹿佑忽然问,“姑姑,你要嫁给四皇子吗?”
章青鸾结结巴巴道:“小孩子家家,乱说什么。”
章鹿佑非常困扰道:“姑姑我不想你嫁给他,爹和娘都不喜欢你嫁给他。爹娘最疼你我了,他们不喜欢的人,肯定不好。我不想姑姑嫁给一个不好的人。”
章青鸾吸了口冷气,喃喃道:“我没有要嫁给他……没有想过。”语气苦涩。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162章
和景宫变以强硬的姿态挤到大众眼前,伴着满朝哗然,刘宗光被迫脱下一身官服,打入大牢。整个从和景年间走过的来的老臣,都感到脸上蒙羞。
身为先帝遗子的四皇子和三皇子也都抬不起头。三皇子在宫里遭到前所未有的冷遇和唾弃,四皇子在行人司时也遭受了不少冷眼和冷待。
慢慢的,真有人开始放肆的使唤起四皇子了。四皇子贵为龙子凤孙,又是正宫嫡子。曾经高不可攀的人,如今任你吆来喝去。那种发自内心的优越感和自豪感,是任何钱权都无法拟比。
开始大家还不放肆,只是让四皇子担了原本该担的活计,渐渐的,诸人开始变本加厉。甚至有人有样学样,抱着责不罚众,反正大家都这么做了,我又不是第一个,将来怨怪也怨不到我身上。
唯有章年卿冷眼旁观。
出人意料的是,四皇子一一忍受下来,笑脸相迎。仿佛那些苛刻和针对都不存在似的。所有的交代吩咐,都办的一丝不苟。
章年卿对左右道:“告诉自己人,以后待四皇子客气些。”能忍旁人所不能忍之忍,即便将来成就不了大业,也不会是默默无闻之辈。
谢睿,对自己太狠了。
章年卿坐在书桌后,沉默的砚墨,墨汁越来越浓,章年卿的思绪越来越混乱。
四皇子是他鲜少无知时招惹的麻烦,那时候他太不知天高地厚,太急于建功立业。区区弱冠少年,行事手段都还稚嫩。遇事也不冷静,一步错,步步错。
人最怕的不是危机重重,而是根本没想好自己想要什么。瞻前顾后,迟迟下不了一个果敢的决定。章年卿眼前浮现青鸾,想着陶金海章芮樊章祖父,站在河道岸边开怀大笑的样子。
窗外章鹿佑在练箭,冯俏和小明稚都在为他加油助威。章鹿佑射的胳膊酸痛,一回头看着母亲和妹妹兴致勃勃的样子,一咬牙,继续帅气的搭弓。
章年卿站在窗前看了一会,出去陪孩子和妻子一起顽。
晚上,练了一天弓箭的章鹿佑泡在药桶里,揉着发酸的胳膊,抱怨道:“可累死我了。”
章年卿闻言一笑,捏了捏他小胳膊小腿,果然软趴趴的,连支起来的力气都没有。顿时心疼不已,轻斥道:“自己身子吃不吃的消不清楚。”
“娘和妹妹都在看嘛。”章鹿佑嘟囔着。
章年卿哑然失笑,瞬间释然。冯俏不是不心疼儿子的母亲,章鹿佑一向做事偷奸耍滑,难为冯俏有办法治他。
父子二人正闹着,冯俏忽然在门外道:“天德哥,刑部来人了。”
章年卿望了望天色,连夜敲门,有什么急事?他迅速收拾穿衣,边走边问,“谁来的?”冯俏疾步跟在他身后,小声道:“刑部尚书张大人的小厮。”
张恪?章年卿弯腰进轿时,身形微顿,转身对站在门口的冯俏道:“夜里凉,你回去吧。”
冯俏心揪成一团,刘宗光入狱后,朝里一直在清算刘党。好多大人都是在夜里被抓去的,她忍不住唤道:“三爷。”
章年卿心里微微叹气,疾步上台阶,宽阔的后背挡着众人的视线,低声道:“你这小脑袋瓜在想什么呢。”章年卿一点都不担心,这次清算刘党是谭宗贤的手笔,谭宗贤前不久才向他邀约,断不至于对他下手。
两人咫尺之遥,冯俏的鼻尖几乎能碰到他温暖的胸膛。借着披风遮掩,冯俏悄悄上前一步,圈住章年卿的腰,精瘦的腰隐隐紧绷,有股力量打在她心头,颤抖不止。她道:“没什么要事早点回来,我等你。”
你先睡吧。章年卿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笑道:“好。”
丫鬟提着灯笼,章青鸾站在侧门的树影下,远远看着兄嫂离别。十六岁的少女目露羡艳,转而又黯淡的垂下头。满心向往,却满目茫然。
章年卿一行六人步履匆匆,四名轿夫手稳脚稳,另有一名提灯小童,一路小跑着替轿夫照亮脚下的路。穿过大街小巷,离刑部还有一条街的时候。轿夫眯着眼,发现前面小巷处隐隐约约有几个人头在攒动。
四人对视一眼,立即警惕起来。
“是章家的轿子。”有眼头好的,看见长灯笼上的章字。“章年卿?”他来干什么?
那人当机立断,“去通知刘大人”
刘俞仁身上裹着一件不大合身的披风,暗鼠皮灰色,衬的他脸色格外黯淡消瘦。得到门客的通知,刘俞仁望了望章年卿的去的方向,“是刑部。”
四下寂声,大家不由自主屏住气息。“这么晚了,刑部突然叫章年卿过去干什么?”每个人心理都有疑问,但能此时问出这句的话只有刘俞仁。刘俞仁涩涩开口后,一众门客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自己见解。每个人所言,都不乐观。
“跟着。”刘俞仁道。
“章大人,你可算来了。”章年卿刚到刑部,下轿还未站稳,便被人拉着胳膊,一路小跑到天牢。
小吏说话又急又快,“申时一刻谭大人来提审刘大人,尚书大人没拦住,谭大人进大牢后,就把大家都轰出来了。进去的时候谭大人手里还抱着个牌位,裹着藏蓝布,谁也没看清是什么样子。大家都说是谭大人是给刘大人送灵来的……”
章年卿脚步一顿,没说什么,步伐加快。
刑部大牢门上落着重锁,李舒站在门外当门神。刑部尚书张恪及一干刑部官员急的团团转。行到此处,小吏啰啰嗦嗦说不尽的话,立即漂亮干净的收尾,“还没敢望宫里报,如今四下都压着这件事。张尚书说章大人是谭大人最看重的门生,只盼大人能劝动谭大人。”
“我知道了。”章年卿冲他颔首感谢。小吏是啰嗦了些,但也第一时间帮章年卿理清所有状况。小吏不卑不亢,笑着退下。惹的章年卿不由多看了他两眼,人精啊。
“天德,借一步说话。”张恪将章年卿拉到一边,小声道:“依你对谭大人的了解,这是在以声势逼供,还是谭大人真的……犯糊涂。”
谭宗贤一点都不冲动,他为今天谋划二十年了。章年卿心下暗道,面上只能苦笑,含蓄道:“二宗夙愿以久,只怕再这么拖下去,没什么好事。”
张恪听出画外音,态度立即强硬起来,对李舒道:“李大人,劳您进去通报一声,礼部侍郎章年卿求见二宗……”
李舒见状犹豫起来,章年卿……大人很看重此人。
张恪见他动摇,立即再接再厉的游说。什么二宗年纪大了,里面没个人看着也不行。章年卿是从开泰帝三年起就跟着谭宗贤的人,谭大人不见我们这些人,连自己的门生都不见了?
终于,李舒指了个人道:“你进去禀告。"然后拿钥匙开门。
章年卿给张恪使个眼色,示意张恪赶紧派人拿下李舒。不知是张恪会意错了,还是迫于形势所逼,竟自己冲上去撞倒李舒,一把老骨头死死抱着李舒,大声道:“快开门,请谭大人出来!”
一群人这才如梦惊醒般,一窝蜂的冲进去。章年卿尾随其后,等他进去的时候,大大小小的官员已经跪了一地。
章年卿定睛一看,谭宗贤和刘宗光竟然没有争吵,两人离的挺远的。谭宗贤满手鲜血,禅坐在地。刘宗光枕着胳膊,背对刘宗光躺着——不对,章年卿立即拨开人群,冲过去。
大牢的门紧锁着,章年卿进不去。凑近一看,不由自主松了一口气。刘宗光的是在躺着,他还活着。刘宗光不断的咳嗽,闭眼假寐,看都不看谭宗贤一眼。
谭宗贤满身狼狈,却泰然自若的坐在地上。章年卿撩袍行礼,高声道:“谭大人,在下礼部侍郎章年卿,听闻谭大人连夜审讯朝廷要犯,敢问谭大人手里可否有皇上手谕?亦或大理寺、都察院的手令。”
章年卿赌谭宗贤根本没做这些面子功夫。
闻言,谭宗贤缓缓回头,目光烁亮,他捡起一旁的蓝布,裹好牌匾。起身道:“无令私刑,是我罪过了。竟然惊动了礼部的人,看来明天御前会审,必不可免了。”
章年卿微微皱眉,“谭大人……”
谭宗贤喊李舒,“李舒呢,让他来给我开门。”定定看了眼章年卿,对众人道:“散了吧,深夜惊动大家,实乃抱歉。”
大家都二丈摸不着头脑,雷声大雨点小,轰轰烈烈闹了大半夜,然后就这么什么也不说的让大家散了?众人腹谤不已,笑着称是。
大牢里只剩谭宗贤、刘宗光、张恪、章年卿四人时,章年卿道:“谭大人闹这么一出,难不成就是为了见我。何必这么闹腾,谭大人一句话,章某还不马首是瞻。”
谭宗贤目光诡异,“马首是瞻,你做的到吗。”
章年卿没有接话,笑一笑,将这句话当做笑话含混过去。
第163章
谭宗贤却不放过他,有些逼迫的味道,“章大人?”
章年卿苦笑一声,脑中不知不觉闪现谭宗贤当日的话,‘你来接我的班,如何?’他迟疑片刻,颔首道:“诚惶诚恐。”
“那就好。”谭宗贤仿佛很欣慰似的,环视四周,掷地有声道:“今晚之事,明早我自会向皇上禀告,就不劳诸位费心了。”
章年卿眼尖的注意到,谭宗贤没裹好的牌位上隐隐写着‘家父李……’后面看不清了。他瞬间明白什么,若有所思,肩膀忽的被人一拍,一转身是刘宗光。“刘大人。”章年卿客气道。
刘宗光看着章年卿,近十年未见,章年卿已经大变样了。目光落到他完整无暇的双手上,想着谭宗贤的偏袒,冷笑道:“章大人倒是有远见的很啊。”
“哪里哪里。”章年卿敷衍两句,转身对张恪道:“尚书大人给刘大人另安排一间牢房吧。免得……小心照看,不要再发生这种事了。”点到为止。
张恪会意的点点头,章年卿拱手告辞。
有些事看破不说破,张恪是刘党出身,如今若不顺着谭宗贤,只怕下一个牢里关的就是他。章年卿知道,刘宗光再换是个牢房也没用。谭宗贤不会放过他的。但,聊胜于无。
二十多年的仇人相见,能做什么呢。章年卿想起谭宗贤手中那个牌位,磕头道歉吗?嗤笑一声,刘宗光怎么肯。他是个‘别人家孩子比自家还孩子聪明’,都能痛下杀手的人。可想而知他有多么自负、极端。
这种人,怎么可能会为自己犯下的错感到愧疚。
回去的时候,夜更深了。张恪派两名狱卒送章年卿到家门口。谁知刚到家,有不速之客来访。刘俞仁从石狮子背后走出来,月光照在他的脸上,“章大人,刘某有事求见。”
难得用了求字。章年卿没有说话,定定的看了他片刻。这些日子刘俞仁东奔西走,处处碰壁,他也略有耳闻。但在朝堂上稍微能说上点话的人,都知道此事无解。
且不论谭宗贤会不会放过刘宗光,单皇上就不会放过这等清除异己的好机会。
章年卿早就知道,所以利己于皇上的私心,都不叫私心。皇上便是看破你那点小九九,都无伤大雅。如不然,谭宗贤能如此尽心尽力的榜开泰帝正名?只怕此事过后,朝野上下,再无人敢提禅位一事。
刘俞仁的背后一片黑暗。章年卿接过小童的灯笼,借着微弱的烛光,看着刘俞仁道:“里面请。”率先带路。
书房里。
刘俞仁这些日子四处求救,却处处碰壁。不管再难,他总能咬牙坚持下去。唯独此时,他感到一丝丝迫窘,他不知道这个世上是否真的有上天注定这一说法,但他很不愿意在章年卿面前难堪。艰难开口,“我知道章大人可以自由出入刑部,刘某想问一句,家父身子如何,可还健朗?”
“尚可。”章年卿替他斟了一杯茶,淡淡道:“谭宗贤带着他父亲的牌位去见你父亲。”
“是吗。”刘俞仁没有追问谭宗贤父亲是谁,见状,章年卿微眯着眼道:“看来刘公子对当年的事也略有耳闻。”
刘俞仁低头笑笑,言简意赅道:“父亲给我治病花了不少银子。”
章年卿不予置否,刘宗光是慈父也好,也奸臣也罢。都与他无关,可方才刘宗光看他手腕那一眼实在窝火。连带着对刘俞仁也厌恶,“刘公子恢复至此,也不枉刘大人一番慈父心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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