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怎么说,季家终究是落败了。父亲只能在穷乡僻巷一年一年的熬资历,考政绩。
缑秀和母亲僵持了三天,最终还是做母亲的退缩了。缑秀坐在马车里,母亲面色铁青不愿理她。连哥哥也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她低着头,心里默默期待。
她曾无数次路过广阔无垠的山海湖,山海湖以大闻名,大的无边无际。年长的人都说,站在山海湖的礁石上眺望,和站在大海的孤岛上是一样的感觉。
缑秀无法感同身受,此时却忍不住幻想起那副景象。
缑秀抓不住她执念,她不知道她来山海湖要做什么,内心期盼着想来。可来了之后,她没有一点把握。
直到看见章年卿和冯俏的身影,缑秀那颗玄乎不定的心忽的落下来。一瞬间知道她在遗憾什么,缑秀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上天注定。她贪婪的看着章年卿和冯俏的互动打闹。母亲和哥哥不耐烦的在一旁等着她。
缑秀看了眼心不在焉的母亲和哥哥,提着裙子,悄无声音的靠近,躲在离冯俏和章年卿最近的那块大石头后。
去时,章年卿正在和两个陌生的男人说话。一个身材高大,孔武有力。一个温雅有礼,相貌英俊。
时隔多日,赵虎再见章年卿有些热泪盈眶,快步向前一步,低声道:“三少爷!”
章年卿和煦的看着他,关心道:“脖子上的伤好些了吗。”他记得那天四皇子狠狠咬了他。
赵虎摸摸伤口,大咧咧道:“早就没事了。”
三人闲话叙旧,冯俏将捡来的圆石交给珠珠,云娇服侍她穿鞋。“赵虎回来了吗?”冯俏问道,隐隐觉得那里有些不对。云娇摇摇头,说不知道。
章年卿微诧道:“人就在山海湖?”他左右张望,试图找出他们的藏身之处。
赵虎得意道:“那可不,三少爷你看西南角,看见伸出来的横崖没有?里面是个山洞。四周陡峭,上下都得会武功的人带着,再适合藏人不过。三个都是不会武功的女人和孩子,可省心了。”
章年卿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心里隐隐不安,横崖不算太高,只比女儿阁能高半层。章年卿道:“这也太危险了,也不怕孩子贪玩掉下去。”
赵虎拍着胸脯道:“不会,那女人可怕死了。小孩都有人看着,我们还专门给他堆沙子玩。”
章年卿闻言点点头:“你们还挺细心。”
“娘——”
话未落音,一声凄厉的哭喊划破天空,惊吓到所有人。
大家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黑点直直落下去,扑通没入水里。横崖上,孩子撕心裂肺的喊着。依稀只见有人拦着。接着,又有两个人,纵身一跃跳下去。在山海湖里扑腾,四处寻找着刚才跳下去的女人。
王皇后!
章年卿一骇,焦急道:“宜诗宜佳,快去救人,快去啊!”
宜诗宜佳二话不说,潜水下去,竟是一直游到王皇后附近才露出头呼吸。王皇后已经被紧跟着跳下来的两个人救起,宜诗从男人手里接过王皇后,一句话都没说。
四人互相认识,却连个眼神都没敢对。王皇后半昏迷着,宜诗宜佳带着她就走。两个男人没敢追。
冯俏目瞪口呆,看着宜诗宜佳带人游回来,赶紧吩咐云娇:“去马车里把我的披风和衣服全都拿过来。”
待看见人,冯俏傻眼了。她内心复杂,远远望着章年卿,怔在原地。
章年卿疾步过来的步伐忽然慢了下来,他看着冯俏似谴责似责怪的目光,不敢靠近。章年卿觉得一阵心慌,他喊了声,“俏俏。”唇干舌燥,忽然不知道如何说下去。
冯俏目光落向章年卿身后的赵虎,又缓缓转向赵鹤。下巴微抬,死死盯着赵鹤。
赵鹤低头避开,假装和赵虎说着什么。
近几日来的事迅速在冯俏脑海里闪过,辗转反侧的章年卿,突然消失的赵虎汪霭,还有赵鹤那出滑稽蹩脚的负荆请罪。冯俏甚至以为,她在乌蓬贼船上看见的官箭,都是这个祸端引起的。
宜诗宜佳在岸边拧着衣服,身上披着冯俏的外罩衫。冯俏目光冷冷,对她们道:“先把人扶上去。”走到章年卿身边,态度如常道:“三爷,马车里都是女眷,挤不下。我先带着人回去,等会派人来接你。”
章年卿抓着她袖子,想解释什么,“俏俏。这件事有些复杂,我不告诉你,是怕你担心。”
冯俏咬牙切齿,幽幽道:“章年卿,你不要命了。”粉腮鼓跳,瞪着他的目光闪烁泪花。
“冯俏!”章年卿将她扯到一旁,将她摁在湖边的一块巨石上,厉声道:“我只说三句,一不许和我置气,二不准和我耍小性子,三晚上回去我会和你解释。”
冯俏淡淡看他一眼:“章年卿,你知道她是先皇的王皇后吗。”她向后退了一步,离开章年卿的怀抱范围,轻声道:“天德哥哥,你知不知道我小时候还在王皇后榻上睡过午觉。还是她亲自抱着我睡的。”
“你……认得她。”
“再熟悉不过。”冯俏眼睛红红的,含泪望着他:“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生气。”
她觉得章年卿很可怕,甚至有些不知天高地厚。
冯俏不知道章年卿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去绑架先王废后。冯俏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走不到马车前。
如果章年卿死了,她该怎么办。这个念头刚跳出来,她就拼命地压下去。
冯俏不敢想,不敢去设想后果。
“……你怎么就那么胆大。”她轻声埋怨。
章年卿看着远去的马车出神,赵鹤赵虎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赵虎道:“太突然了。”打得他措手不及,不知道该怎么跟章年卿交代。
缑秀浑身冷汗,跌坐在沙子上。跳下来的是,王皇后?
巨石挡着她的身影,季缑氏坐在马车里,缑焕文倾身和季缑氏说着什么。两人都没有注意到这边。
缑秀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暗暗祈祷,章年卿不要发现母亲,不要发现哥哥,更不要发现她。
“秀儿,秀儿?”后知后觉发现女儿不见的季缑氏,四处喊着,一边催促着儿子:“快找找你妹妹。一会儿的功夫,跑哪去了。”
一处好找,季缑氏喘口气,终于看见安然无恙的缑秀。“秀儿,你怎么躲在这里。”
缑秀拼命给母亲摆手,慌张的做着噤声的手势。季缑氏不明所以,生气道:“倔什么倔,来也来了,玩也玩了。你还不知足?”说着就要拉她回家。
眼前一片阴影笼罩,缑秀一抬头,只见章年卿一双深邃幽寒的眸子。他站在他面前,影子斜打在她身上,缑秀忍不住朝阳光处挪了挪脚。她听见章年卿冷峻的声音,如地狱里传来一般,他问:“秘密好听吗。”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更。
第68章
“章大人?”季缑氏不明所以的看着挡在缑秀面前的章年卿,目光在两人身上不断游移,她试探道:“秀儿你跑到这来是为了见章大人。”声音微不可见,有一丝窃喜。
章年卿冷冷看着吓成一团的缑秀,分明一句话没有说。缑秀却哇一声大哭,推开章年卿扑进季缑氏怀里。催促着母亲快走。季缑氏觉得那里不对,谨慎的看了眼章年卿。又看了看缑秀衣着完好。朝章年卿点点头,带着女儿离开了。
章年卿没有阻止,目送她们离开。
缑秀偷偷回头看了一眼,被章年卿噙笑的眼神刮的血骨无存。她依稀想起章年卿在京**号是’黑阎王‘,此时只觉得名副其实。她比章年卿大三个月,却被’弟弟‘的眼神摄的六神无主。
缑秀心里明白,那是威胁。无声的威胁。
缑秀离开后,章家的马车才去而复返。章年卿坐进马车里,心乱如麻。狭小的马车里充斥着冯俏的气味,赵虎回了横崖,赵鹤同马夫坐在外面,留章年卿一个人在车里沉思。
冯俏为什么会大发雷霆。
章年卿最关心是这个问题,夫妻本是同一体,冯俏是气他瞒着她,还是怕他太大逆不道,连累冯家和孔家。
章年卿揉着太阳穴,第一次思考起了冯俏之外的东西。
驿站里,王皇后悠悠转醒,冯俏将所有人赶出房间,双手交叠,五体投地,跪在地上。
王皇后扭头,只看见冯俏纤细的身子,瘦弱的腰肢。她闭了闭眼,好陌生啊。好多年没有人给她行过如此大礼,她愣了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良久才道:“起来吧,我现在已经不值得你跪。”
她没认出冯俏,冯俏六岁以后就没进过宫了。王皇后不知道眼前这个小姑娘,是自己曾经抱在怀里午睡的小冯俏。
王皇后看着冯俏挽起发鬓,珠钗满翠。轻声道:“你夫婿是?”
“山东济南府京派官章年卿。”冯俏抬起头,“皇后娘娘,我是阿俏,你不记得我了。”
“阿、俏?”
这两个字砸进记忆的深潭,搅起一圈波澜。王皇后终于在记忆中的一个炎炎夏日捞起回忆,“是你啊,冯俏。”她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我记得你。”
王皇后身上穿着雪白中衣,是冯俏让丫鬟加班加点赶出来的。王皇后浑身湿透,身上一股酸臭。冯俏废了好大功夫,才帮她洗干净身子,清理好头发。
王皇后撑着身子坐在床上,身上格外清爽干净。一摸头发,也是被帕子绞干的。她看着冯俏,心里又欢喜又慌张,没个底。
冯俏认识她。
王皇后闭了闭眼,想起还在孤境里的四皇子。觉得浑身无力,她轻声问:“是你救了我吗。”
冯俏低头含羞道:“天德哥哥带我去山海湖玩水。”
王皇后反应了好一会,才后知后觉,天德应该是章年卿的字或者外号。她苦笑一声,素净面庞,柔柔看着冯俏。
冯俏没有问她为何出宫,也没有问她为什么从横崖上跳下来。
王皇后看着她胆怯的模样,并不确定这是不是答案。她试探道:“章年卿如今是京城新秀,又受皇命来山东,想必求她办事的人很多吧。”
冯俏梨涡攒笑,欢快道:“是啊,若不然,我和天德哥哥也不会到山海湖来躲清静。”
王皇后招手让冯俏坐到她身边,亲切的问:“你们是因为这个来山海湖的。”
冯俏两颊红晕,点头道:“是。不过,其实我们在哪都可以躲清静的。天德哥哥是特意带我来这里的。”她一脸甜蜜:“他说今年来带我看山海湖,过两年,还要带我去看海。”
王皇后心里叹一口气,这傻姑娘,看来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王皇后不由得揣测起章年卿的动机,冯俏对她很尊敬。尊敬的似乎一点没意识到她是废弃的前皇后。
她想着四皇子,抛去内心的不忍,旁敲侧击的套冯俏话。三言两语间,便知道章年卿手下有个叫赵鹤的人,还听冯俏哭笑不得说那天赵鹤负荆请罪的事。
王皇后问起赵虎时,冯俏却一头雾水道:“我没见过他弟弟。我只知道赵鹤是陶外公给天德哥哥的,说怕路上不安全。”
王皇后心里渐渐踏实起来,都对上号了。赵鹤求的人应该是就是章年卿,这里面有没有欺负幼主年少的成分,王皇后不敢妄下定论。
她知道,章年卿是她唯一的机会。
王皇后的目光凝重的落在冯俏身上,想了又想,半遮半掩道:“阿俏,我求你件事。”
“皇后娘娘。”冯俏吓了一跳,手足无措的看着她。
王皇后握着她的手,十分温柔,半真半假的的告诉冯俏她现在是嵇玉涛的外室,说她在冷宫八年的艰辛。末了,才道:“你可以不告诉章年卿吗。”
冯俏神色犹豫,王皇后再接再厉,道:“你知道这世道艰难。寻常人家的女子改嫁都实属不易,我身为先帝废后……”捂着嘴啜泣起来,余光瞥着冯俏。
“好,好吧。”冯俏咬着下唇道:“那我要怎么称呼您呢?”
缑秀浑浑噩噩的回到家,回去后便大病了一场。季缑氏以为她是被风吹凉了,缑秀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秘密好听吗,秘密好听吗?
章年卿的声音不断回荡在她耳旁。缑秀浑身发抖,渐渐抽咽起来。她脑袋里像团浆糊,冯俏和章年卿说跳下来的人是先皇后,为什么她要问章年卿知道吗。
为什么,先皇后会从横崖上跳下来。
缑秀努力保持理智,她必须想清楚里面的关节,只有这样她才能保命。缑秀想找个人商量。
母亲?
她摇头否决,不行,母亲什么也不懂。
哥哥?
也不行,哥哥是家里唯一的男丁,这件事知道的越少越好。
缑秀决定去找父亲,她掀开被子,连鞋也没穿。踩在冰凉的地上,意识才回归。季父远在蜀地,她一介弱女子,又怎么长途跋涉,远赴蜀地去找父亲帮忙呢。心里一阵绝望,缑秀趴在床上大哭起来。
冯俏从王皇后屋里出来,低声问云娇:“宜诗宜佳那边怎么样。”
“一切顺利。”云娇办事很让人放心,但她还是百思不得其解:“好端端为什么要把青嬷嬷关起来?”她低呼:“是不是她犯什么事了。”
“恩。”冯俏不愿多说,捂着一颗狂跳不止的心,天德哥,你到底想干什么呢。
正想着,抬头一看,章年卿正站在门外,远远看着她。门前槐树枝叶繁茂,章年卿一步步朝她走来,不容她拒绝的牵着她的手,一起回了正房。
冯俏看着他的侧脸,觉得很陌生。她有些不认识章年卿了。男子慕权,她懂。连冯承辉都一颗不断攀爬向上的心,章年卿想要权想要势,冯俏完全可以理解。
可她不明白,章年卿为什么要冒这么大险。他就那么急于求成吗。
冯俏看着章年卿沉静如水的面庞,任由他将自己牵回房。赶走下人,章年卿关上房门。终于只剩他们两个人了。
章年卿捏着她袖子,看着她上面的灰和膝盖上的土。指腹温柔的擦过她白嫩的额头,情绪不明:“你给她磕头了。”拍着她袖子和裤腿上的灰,很是轻柔。
49/161 首页 上一页 47 48 49 50 51 5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