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舅目露尴尬,不自在道:“那是自然。”
一席话毕,两两告辞。
章年卿大步跨出房门,路过小花园的时候,还右手摘了一朵粉白交叠的鲜花带回去给冯俏。
冯俏兴高采烈的嗅着鲜花,让珠珠拿花瓶过来,誓要把已经掐了枝干的花养活。
章年卿坐在桌前,盯着自己的手掌,反复的看。展开第一次的时候,他痛的血色全无。回来时,章年卿才发现,他以前太小心翼翼了。指关节这么活动两下,痛归痛,手指却像是自己的了,有知觉了。
章年卿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冯俏,冯俏又激动又心痛。捧着他的手,小心翼翼的吻它。“痛么。”
章年卿摇摇头,想把手指戳进去。忍了又忍,摸着她的小脑袋,用欢快的语气,给她讲他和王国舅智斗的事。
冯俏听完,笑的前俯后仰,捏着章年卿厚实的脸皮,大笑道:“你可真会就轻避重。”她还以为他为了示好,会将两家和刘宗光的关系和盘托出呢。
章年卿任她在他脸上放肆,揉圆搓扁,淡淡道:“我有那么拎不清吗。”
且不论其中利害关系,重点是,王国舅想听什么。
王国舅和刘宗光在和景年间共事过,谭宗贤是开泰年间新秀。章年卿并不知道王国舅和刘宗光之间有没有什么不可言说的交易。两者相较取其轻,抖出谭宗贤的事,总好过抖出两家和刘宗光的渊源。
冯俏松了一口气,靠在章年卿肩上,喃喃的问:“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吗。”
“恩,都过去了。我们暂时安全了。”章年卿吻着冯俏额头,至少十年内,他们是安全的。
王国舅走的时候是坐船,冯俏和章年卿站在渡口送他。缑家也来人了,王国舅对他们道,勿必着手安排婚礼,他一到京城,就会派人过来提亲。季缑氏强颜欢笑道:“一定一定。”
赵虎八尺高的大汉子,站在船上,委屈的像个小媳妇。扒着船沿,眼神火热的看着章年卿,快把章年卿的衣服烧出两个洞。
章年卿讪讪的,不敢直视。
王国舅见状,大步走来,对章年卿道:“好好干,如果你能在山东做出点成绩,我就派人把赵虎送回来。”
章年卿清清嗓子,试探的问:“我做不好呢?”
王国舅大手一挥,“这等好男儿,在哪不能建功立业。”听话音儿,竟是想让赵虎去参军。
章年卿打起精神,忙拍着胸脯道:“天德一定好好干,做出成绩给您看。”
王国舅满意的拍拍他肩膀,赞许道:“好后生。”
第72章
送走王国舅后,冯俏和章年卿又在山海湖逗留了几天。赵虎被王国舅带走,汪霭去接管了乌蓬帮。章年卿身边的三员大将顿时只剩了赵鹤一个人。外加两个忠奸难辨的崔大夫和青嬷嬷。
青嬷嬷几乎将身家性命和盘托出,又有手艺在手,章年卿实在舍不得将她送走。崔大夫心思活泛,医术高超,和青嬷嬷共为一体。
如今章年卿投奔王国舅,这两人都是隐患。
章年卿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忍痛割爱,将青嬷嬷和崔大夫送往沧江,交与汪霭看管。并将宜诗宜佳二人派遣过去,学习二人本事。
冯俏忍不住道:“你是打算把你身边的能人异士都遣送干净吗。”她挺舍不得宜诗宜佳的。
冯俏屋里只云娇和珠珠两个得手的人。珠珠性子活泼和冯俏情同手足,云娇却是个厉害角色。平日温婉可人,冯俏吩咐她做事从来不打半点折扣,办的又好又漂亮。
云娇自冯俏八岁时来到冯俏身边,将冯俏屋里守得跟个铁桶似的,除了和冯俏一起长大的珠珠,谁也没有近过冯俏身。连冯俏也不得不承认,有一段时间,她确实喜欢云娇超过了珠珠。
为此,珠珠还和云娇吵过架。还好冯俏及时制止,这才没有酿成恶果。
自那以后,云娇知道了珠珠在冯俏身边的地位,居然和珠珠居然变成了不分彼此的小姐妹。两人和和睦睦,时常手挽手,你帮我做袜子,我帮你纳鞋底,好不亲密。
若不是那时章年卿占据着冯俏身心,冯俏肯定也吃醋了。
冯俏是觉得,云娇心机虽深,好在身家干净。父母亲都是孔家跟过来的陪嫁,她生下来就是准备进府的。若不是冯俏晚生这么多年,云娇先去孔丹依屋里伺候了几年。冯俏身边连珠珠都剩不下。
可宜诗宜佳一来,便把云娇架空了。云娇指使不动她们两个,宜诗宜佳寡言少语,看谁都是笑眯眯的,一团和气。却只听冯俏和章年卿的吩咐,有时候,冯俏让云娇传个话,姐妹花都要变着法再过来问一遍冯俏的意思才去做,根本不听云娇直接安排。
宜诗宜佳都会功夫,又受宠爱,云娇拿她们无可奈何。只能将冯俏屋里守的越发紧,宜诗宜佳根本插不进去手。
不过姐妹花并不在乎这些,她们来本来就不是当丫鬟的,也从不和云娇抢这些。
云娇这才对她们放下警惕。
冯俏平日无事,看惯了她们几个斗热闹。如今宜诗宜佳乍要走,连云娇都躲进屋里哭了一场。云娇和珠珠熬了一个通宵,给姐妹两一人做了一双鞋。
珠珠活泼,和姐妹花热热闹闹的作别。云娇嘴犟,送了鞋还要冷嘲热讽的说,江上风浪大,可别喂鱼了。
宜佳看着云娇手上的针眼红痕,抿唇一笑,拉着她的手道:“我们喂鱼?呵,指不定谁吃谁呢。”
云娇噗嗤一笑,其他三人也跟着笑作一团。
冯俏靠在章年卿怀里,两人躺在西窗前的美人榻上,看着四个丫鬟依依不舍。章年卿笑道:“你们这些小丫头,可真有意思。”平时心眼多的不行,一道分别的时候,就开始抹眼泪。
章年卿觑目看着冯俏红通通的眼睛,方才姐妹花来给她辞行的时候。冯俏面上装的端庄,一回屋就趴进他怀里哭了,一口一个’我可喜欢她了。‘’我就是舍不得她们。‘’我心里难受。’
章年卿黑着脸,吼道:“你再说一句,她们就不用回来了!”
冯俏吓得一愣一愣的,都忘记哭了,怔怔问他:“你发什么脾气。”
章年卿脸色铁青,语气微缓:“以前也没见你多么看重她们。”
冯俏吸吸鼻子,娇声道:“那不一样嘛,我知道她们就在啊。”
章年卿心中不满,“你都没说过你可喜欢我。”声音带着一丝微不可见的委屈。
冯俏:“……”
她两颊爆红,捂着脸道:“章天德,你说什么浑话。”
章年卿强硬又蛮横的拉下她两只手,对着她的眼睛,重复道:“你没说过你喜欢我。”重点强调‘没说过’三个字。
“可是,可是我都嫁给你了。”冯俏绞尽脑汁回想,试图给他举例她说过。越急脑子越转不过来弯。
也不知是不是她真的没有对他说过什么情话,冯俏从回忆深处捞不到丝毫记忆。冯俏垂目看着他制住自己的双手,低声道:“你也没有对我说过啊。”
真是有意思,他们都成亲了,做过天下最亲密的事了。居然将一句‘我心悦你’说不出口。
冯俏偷偷看眼章年卿,又飞快的垂下睫毛。章年卿尴尬半晌,四个字卡在喉咙你,迟迟说不出口。他拉着她的小手,突然有些后悔将自己逼近这个尴尬的境地。
章年卿清清嗓子,柔声道:“我给你念首诗好不好?”
冯俏兴趣乏乏,不甘示弱道:“我给你弹曲《越女歌》好不好。”
不好。
章年卿心里难掩失落,瞬间明白冯俏的意思。他把冯俏紧紧抱在怀里,十指相扣:“阿萱,你听的到吗。”我的心在说爱你。
他的心脏砰砰跳动,一声声砸进冯俏耳朵里。冯俏将心比心,一会儿也心软了。
算了,说不出来就说不出来吧。他们心里有彼此就够了。
次日,章年卿动身回济南府。此时已经七月十六。离大考还有十五天。
这次回去,章年卿的身份已然明朗。事实上,章年卿从孔府逃到山海湖,大家都知道他的身份了。
济南府城门夹道欢迎的都是当地官员,这次章年卿再躲避不过去。
历年乡试的主考官和同考官都由当地聘请当地有名望的儒官学士,积年累月下来,已成定俗。天家取翰林进士,京派官来协助各地乡试,别说是开泰年间的第一次,整个大魏朝也是第一次。
章年卿奉皇命来此,心里也没底。这世上最难动摇的大家约定成俗的习惯,各类规定,早已在各自的乡土上生根发芽,旁枝末节,不合习惯的,早已被当地人粗暴的砍掉。留下顺眼的部分,让你生长。
章年卿初来乍到,做的又是史无前例的第一次,连个学习的对象都没有,只能摸着石头的过河。别说章年卿是一头雾水,所有被派遣出去的京官,没有不头疼的。
章年卿来的是人才济济的山东,孔子故乡。这里最不缺的就是学问高的读书人,历年内帘官外帘官都是济南府巡按延聘下来的,今年横空杀出一个章年卿,一来就躲事,诸人揪不住这个滑不溜秋的老泥鳅。心中恨极,恨不得把碍事的章年卿大卸八块。
见了面却还得笑脸相迎,殷勤讨好。各种旁敲侧击,试探章年卿会不会取代今年的主考官。
章年卿其实不需要和考生打交道,众人都以为朝廷派京官下来是担任主考的。实则不然,临行前,开泰帝把他们这些人叫进宫里说的清清楚楚。
“派你们下去,不亚于老树断根,水土不服肯定是会有的嘛。但是你们不要害怕,朕派你们去,是为了肃正风气。不管你们去的南地北地,不要学那一套官僚风气,和当地官员勾结成风。”开泰帝很和气,说话也很平易近人,他笑道:“你们是要回来的。和他们打好交道有什么用,惹朕生气吗?”
一干人慌忙跪下,忙道:“臣不敢。”
说白了,章年卿是监视官。主考同考各司其职,章年卿并不横加干涉——要动,也不是现在。今年他下来就是来摸情况的。具体怎么安排,怎么处置还得听圣上指示。
他要管的,是乡试考场上糜烂败坏的风气。
外帘官**内帘官,是件很可怕的事。相较于内帘主考泄露考题,外帘官层层环环,更容易徇私舞弊。
冯俏对这些门清,比章年卿这些混迹官场的老油子还熟稔,她道:“拿泄题来说,通常泄题大家都会追责主考官,认为其故意徇私。可帘外官的监试官、印卷官,都不是善茬。从他们这里套出卷科,可比找主考官容易多了。”
章年卿皱眉道:“先帝在位时,不是三令五申责令监试官不许干涉主考出题,不得窥测题目……”
冯俏抱着果盘边吃蜜饯边道:“天德哥哥,你当官当傻了吗。我还是当家主母,在我屋里,云娇的也顶的上我半个威风啊。论亲近,我更宠珠珠,怎么不见下人怕珠珠。”
踮起脚喂章年卿一颗,继续道:“还有汪大哥他们。你平日最信任的是赵家兄弟,为何大家都遵从汪霭的命令?”
冯俏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你不是说最难斩草除根的是约定成俗的习气吗,虽然我们不当官,我们也有我们一套生存规则啊。”冯俏抠着他衣服扣子,不满道:“你就是瞧不起我们。”
章年卿捏着她的脸,“我怎么敢瞧不起你啊,我家博学多才的小阿萱。”
冯俏虽童言稚语,却也点醒了章年卿行事的方向。
章年卿开始顺着帘外官去查,监试官、印卷官、收掌试卷官、受卷官、弥封官、眷录官、对读官、搜检官、对读官甚至后封院的供给官、大大小小十余外官。竟真如冯俏所说,自成一派,内里阶级分明,行事井井有条。加之历年内外官都是济南府延聘下来的,章年卿一查才知,原来其内里更替,权力交迭都有他们自己的一套规则。
别说外人,济南孔家,山海湖缑家,甚至连冯岚嫁的山东许家,都在这里面掺和着。章年卿顿感棘手不已,自家亲戚都和这些人同流合污,更别提他不知道权势里,还有谁搅合在其中。
细想一下朝廷上山东籍的三品以上官员,大大小小,竟有七八个……不知道有多少人曾受益于此。
章年卿这下一点也不奇怪,外帘官怎么会压内帘官这么多年。
真是一场大戏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不觉三点了,崩溃……
上联:我欲修仙
下联:放心猝死
横批:安全迅速
【坚强微笑.jpg】
第73章
章年卿最近被地方官缠的焦头烂额,几次匆匆来又匆匆去,还不忘给冯俏叮嘱:“这两天你就在家歇着,谁请你去参加宴会你都别去。”他严肃道:“任何场合,任何宴会都不许去。”
“我知道啦。”冯俏当然不会给他拖后腿,闭门谢客。
闲来无事,同当地的厨娘学做煎饼。山东煎饼卷大葱别有一番滋味,冯俏受不了大葱的味儿,总是抹甜酱醮着吃。
厨娘一脸不可思议,惊呼道:“吃煎饼怎么可以不卷大葱呢!”
冯俏讪讪,咽下最后一口,道:“……这么英勇的事,还是交给三爷吧。”
晚上,章年卿一身酒气回来,毛竹半馋半托,将他拖回府。珠珠云娇七手八脚将他扶到床上。冯俏看着他一脸潮红,忙让云娇去打热水。摸摸他额头,还好不烫。
冯俏替他解开颈边的衣扣散热,拿着帕子替他擦前胸后背。
章年卿脸很少红,许是他肤色偏黑的缘故,他偶尔脸红别人也不大看的出。加上他平时喜欢装稳重老成,端的镇定自若的模样。即便脸红,他也再能插诨打科,糊弄过去。
今日一见,冯俏又新奇又好笑,看他脸红红的,十分可爱,忍不住伸出手摸两把。
章年卿霍然睁开眼睛,眼睛黑亮黑亮,像刚出生的小奶狗,纯净又无辜,水汪汪的。他执拗的抓着冯俏的首,嗓音沉沉:“幼娘。”一股酒气扑面。
“恩?”冯俏温柔望着他,摸了摸他炙热手心,将他胸前的衣服扯的更散一些。关切道:“热不热,这样有没有凉快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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