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俏喃喃道:“我怕外公凶他嘛。”
孔祖母眸色一暗,复杂道:“你外公也凶不了他几年了。”
“恩?”冯俏抬头,不解道:“什么意思?”
书房里,章年卿和孔明江促膝而坐,衍圣公道:“还是想留下,舍不得京城的风光?”
“不是。”章年卿摇摇头,目光笃定:“我不怕他。”
“唉。”衍圣公长叹一口气,低声道:“你就当让让刘俞仁也不行吗?”
章年卿震惊望着孔明江,“衍圣公你……”
“我知道,我的要求过分了。”孔明江拍拍章年卿肩膀,叹气道:“刘宗光后半辈子魔怔了,一心只图刘俞仁的锦绣前程。在这条青云路上,谁挡着他儿子的风光,谁就是死路一条。章年卿你可以什么都不怕,俏姐儿呢。你想让她为你守寡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章年卿冷静又理智,坚持刚才那个问题,重复道:“我让着刘俞仁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衍圣公道:“你想在刑部熬出头,张恪或许会帮你。可你想在这条路上一点错都不犯,几乎不可能。天德,刑部有内鬼,你忘了辛勖涵那份血书是怎丢的吗?刘宗光想算计你易如反掌,介时你不想让也得让了。”
章年卿有片刻动摇,衍圣公再接再厉:“你现在的锋芒太盛了,留在京城未必是件好事。‘丙戌考’的余波还没有过去。我的意思,你外放出去不要留京。一来避其锋芒,不要和刘。氏。父。子硬碰硬。二来,出去看看,增长见识。好好看看,你要治理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你要面对的事什么样的问题。看看你的子民。心里有个谱,你到底要做些什么才能帮到他们。才能名垂青史。才能对得起你的衣食父母!”
章年卿大为震撼,平静的道:“我知道了,我回去再想想。”
第99章
章年卿心情很复杂,孔明江言语间对刘俞仁若有似无的偏袒,让他忍不住联想起冯俏提起刘俞仁的神态。
他心口发凉,阵阵心寒。孔家和刘家的关系,未必有他想象的那么不堪。
冯俏被章年卿牵着手,感到他手心一片冰凉,皱眉道:“你又没穿夹衣。”
“我不冷。”章年卿道。
冯俏摸摸他冰凉的手心,抿抿唇,没说什么。等出门章年卿翻身上马的时候,冯俏说什么也不让他骑马,非缠着他坐轿子。
章年卿定定站在原地,黄昏夕阳,他半张脸逆在光里,神色莫辨。余辉刺眼,冯俏下意识眯了下眼,没看清他的表情。
“好。”章年卿道。
冯俏兴高采烈,悄悄握紧他的手。章年卿顿了一会,反握住,紧紧攥着。
两人并肩挤在狭小的轿子里,彼此无话。章年卿说不清他在迁怒什么,却不想张口把怒气发泄在冯俏身上。耳旁回荡的是冯俏一声又一声的‘寿哥’,声音又娇又嫩,挠在他心上。
冯俏只以为他累了,便没有闹他。
一路安静回到章府。
第二天,章年卿作出人生第一个重要决定。他决定放弃刑部就职。外放到任地上做官。所有人都被他的决定吓到了,因为这相当于离内阁越来越远了,别人都往上奔,他怎么逆流而下。
只有冯俏揉着睡眼惺忪的眼,愣愣的问:“是外公的意思吗?”
“外公的建议。”章年卿整理着袖子,道:“我想了一夜,觉得可行。”
冯俏松了一口气,马后炮道:“其实我早就想问你,能不能不要留京。想来想去,却不知怎么开口……我不想干涉你什么,不想让天德哥觉得我只会给你添麻烦。”声音越来越小,垂下脖颈,丧气道。
章年卿眸色晦暗,不知在想什么。他道:“哦?”尾音略扬,莫名的情绪。
冯俏摆弄着腿上的被子,叹气:“之前徐科君给我写信,问我什么时候回京。我思来想去,只觉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回京后,知道小齐王接了推行科举新策的重担。我才确定他是冲着你来的。”
她忧心忡忡道:“可小齐王是什么人,搞不好就是将来的太子。皇上有意将这份百年基业交给小齐王做,可你不能帮他啊。你名义上还是四皇子的人,你真这么干了,王国舅会吃了你的。可你若留在京城,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怎么可能直接拒绝小齐王,皇上不治你罪才怪。”
冯俏目露担忧,低声道:“京城群狼环饲,各个对你虎视眈眈。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与其留在京城,冷不防被人咬一口,倒不如我们躲出去。等小齐王将差事般的办的差不多了,我们再回来。”
她主动抱着章年卿的腰,亲昵的在他腹间蹭蹭,软声道:“我听喜欢跟你到任地上去的,外面自由自在,无论去哪,岂不比在京城轻松。如今你能想明白,真的太好了。”
章年卿沉默半晌,心里一阵一阵动容,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缔结不知不觉烟消云散。冯俏字字句句都关心着他,哪里提过旁人半分。
章年卿抬起胳膊,犹豫良久,紧紧抱着她。下颚抵着她头顶的软发,轻轻摩挲。心里大石重重落下,他在想什么呢。怀里这个姑娘情窦未开时,就和你订了娃娃亲。她春心萌动,懵懂开窍时,眼里心里就只有你。你怎么那么糊涂,竟然用那么龌龊的心思揣测她和刘俞仁有过什么过往。
章年卿内疚不已,为昨天到现在对她的冷淡觉得心痛。阿萱有什么对不住他的,要承受他这样的冷暴力。
万幸,他没有对她发火。这让章年卿心里稍稍得到点安慰,他笑道:“之前怎么不告诉我,在三哥面前还要藏着掖着?”
“才不是。”冯俏揪着他腰两侧的衣服,闷闷道:“我不想耽误你……我年纪小没见过世面,万一说错了什么,让你误入歧途就不好了。”十分没自信。
章年卿鼻头一酸,他究竟把冯俏养成什么样子了,她才嫁给他不到半年。以前的骄傲和信心满满被他丢到哪里去了。冯俏是不博学还是对朝政不敏感?她从小在衍圣公膝下,见多识广,哪里就会说错了。
章年卿从不知道冯俏在她面前这么没自信。她什么都不说……他也就真么什么都不问!
章年卿望着天色,叫早膳。两人用过后,面对面盘腿坐在床上,你一言我一的分析。
冯俏道:“就算要外放出去,你也不能自甘堕落。起码也要在六部直率的地方选一个好去处。”
章年卿含笑看着她,认同道:“不错。幼娘有什么好主意?”
冯俏不理他的调侃,道:“‘吏、户、礼、兵、刑、工’六部里你有特别想去的地方吗。”
章年卿沉吟片刻道:“没有特别想去的。不过工部我肯定不去,老刘家的地盘,我还是退避三舍的好。”
“恩,还有吗?”
章年卿想了想,道:“兵部不去,我不是武将。在兵部去也只能担任个不痛不痒的文职。以后前途不大,没什么希望。”不待冯俏继续问,他又道:“礼部也不大合适,礼部地方上没有什么得力的官职,只能进京。我暂时还不方便回京。”
很好,一下就排除了三个。
冯俏勉强挤出一丝笑,道:“那就剩吏部工部和刑部了,吏部的话,是公爹扎根的地方。家里有人脉也有路子,子承父业,到也不错。”
章年卿面无表情,不像有心动的样子。
冯俏忙觉失口,章年卿最不愿意借力祖辈了。她忙道:“刑部也不错,你不呆在京城,去地方上当个按察使也好,也算干回老本行了。”
章年卿叹口气,不愿多谈:“刑部还是算了吧。就在吏部和户部挑一个好了。”
“唔,户部也不错啊。富得流油……”
章年卿眼睛豁然一亮,贼的发光。冯俏噎住半晌,吞吞口水:“不会吧,天德哥你很穷吗?”
章年卿立即正色,冷淡道:“穷到不穷,我只是突然想起,历年市舶司都在海上遭难,导致年年亏收。我在翰林院的时候,就听内阁要取缔海运。只因工部掌着造船的营生,刘宗光不肯,这件事才被压下来。我在想,皇上既然夺了我在科举上的功劳,那我重新去海运上赚回来。”
冯俏见他义正言辞,掷地有声,没有多想,道:“好啊,你想去哪我都陪着你。”
“这是自然。”章年卿翘起嘴角。
外放自然比在京为官阻力小的多,章年卿想要离京,大把的人等着送他。其中最为欢喜的莫过于刘宗光,他对刘俞仁道:“最多五年,爹一定把你提到内阁来。”
刘俞仁苦笑不已,拱手道:“孩儿谨遵爹爹教诲。”
内阁五大学士皆以满员,五大阁老谭宗贤、刘宗光、冯承辉、齐地上来的东阁大学士,兵部侍郎尚文贺以及身为三朝元老的礼部尚书晁淑年。
晁淑年接的是前礼部尚书严福光的担子,典型的大尾巴狼一个。倒戈倒的比谁都快,不过开泰帝倒是很喜欢。他是五大学士里,除谭宗仁外,唯一个掌部事的,任中极殿大学士。
谭宗贤是武英殿大学士兼吏部尚书,掌部事。刘宗光是建极殿大学士太子太保尕工部尚书,仅为加衔。儿最倒霉的就是冯承辉,光杆文渊阁大学士,几乎成了朝上的笑话。
但笑归笑,皇上挺看重冯承辉。冯承辉的岳家和女婿都得力,只可惜冯承辉名义上是刘派的人,开泰帝才一直不愿重用冯承辉。而且冯承辉教过十多年书,桃李满天地。更别提晖圣阁出来的那一拨嫡传弟子,如今各个是朝廷上的肱骨之臣。
故,冯承辉处境虽尴尬,却没几个人真的敢不把他当回事。
刘俞仁叹息的想,父亲想把他往内阁提,不参合五大学士便罢,要参合,第一个动的肯定是冯承辉。五大阁老,三个都是皇上的人,开泰帝是政令通达,顺通无阻了。
刘宗光的话确实越来越不起作用了。父亲想换掉冯承辉,和他父子同心,也不足为奇。
只是,在这么折腾下去。他和衍圣公那点师生情谊,早晚得被消磨光。父亲再这么折腾冯承辉,他和冯俏那点兄妹情,也会消失殚尽。
若真动了冯承辉,冯俏不恨死他才怪。
作者有话要说: 我好腻害,说五点起居然真的五点起了。我自己都佩服我自己!
哈哈,早上的更了,下午的也**不离十了。
没意外的话,晚上九点还有一更。
么哒,爱你们~
第100章
三年后,泉州市舶司。
泉州遍地刺桐,其中亦以刺桐港为最大。章年卿陪着几位洋商一路从市舶库参观到刺桐港,操着一口洋文,和诸位洋人谈笑风生。
毛竹寻个空跑来,对章年卿道:“家里有急事。”
章年卿目露诧异,对诸位洋商说声抱歉,拉着毛竹细问:“出什么大事了。”他神色一凛,心慌不已。若没有大事,冯俏是不会在这个时候叫人来喊他的。
毛竹苦着脸道:“你还是先跟我回去吧。这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楚。”
章年卿当机立断,“走,回府!”一行人,撒腿就走,几乎是一路小跑回去的。
三年的时光匆匆而过,泉州市舶司的门面也今非昔比。
章年卿来时候,泉州市舶司可谓是一堆烂摊子。不仅市舶司老旧无人打理,连正经官员也没有几个。
当年李威海上出事后,泉州市舶司形同虚设,不通贡也不通舶。偌大的市舶司什么也干不了,坐吃山空。市舶司提督一职也一直空着,这几年一直由当地同知兼领着。
章年卿不以为意,似乎是在大风大浪里看惯风雨,他不仅毫不担心,还笑着安慰大家:“我哪次去的地方不比这里糟心。”他气定神闲的站在那里,负手而立。望着略显颓败市舶司,嘴角翘起笑意。
冯俏当时不在场,只听毛竹说,章年卿人高马大的站在那里,比在场的官员都高出一头。他身长玉立,面容俊美,端着不卑不亢的气势,加上这些年在官场上积攒的威严,一时竟没有人敢挑衅,也没有人拿他年纪说事。
冯俏暗笑,南人比北人本就稍矮一些。何况章年卿本就比同龄人都高,这几年个头猛进,在河南的时候,比陶金海都高半头。和章芮樊倒是差不多,不过章芮樊当时穿的皂角靴,木底都要一寸高,不算数。
许是泉州市舶司今非昔比,许是章年卿真的气势惊人,同知将位子让的很痛快。不仅亲自带章年卿参观了府衙,内宅住所,连各个仓库都和港口都一一带着章年卿看了。同知笑道:“……属下对章大人早有耳闻,章年卿少年英才,实乃我等楷模。泉州百姓有了章大人,可算有福气了。”
话锋一转,他叹了口气,道:“只是当年李大人的事出了之后,上面对泉州港口的船只出海,审查极为严苛。运货比邻近港湾都要迟十天半个月。洋商那边不愿意,朝廷这边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让出海。前两年来调来横额半路出家的周大人,朝上面递了个折子,说什么将原先三成的押金,提成五成。船只安全到了,再给剩下的。”
章年卿初来乍到,还不懂里面的门道。给毛竹使了个眼色,毛竹立即装愣卖傻的问:“这不挺好吗。”
同志大人急道:“咱们是好了,那洋人能乐意吗。凭什么出海的风险他们要承担一半啊。”
章年卿又给毛竹使眼色,这次毛竹实着愣了一会,好半天才领会精神,试探的问:“出事了,不是给退吗?”
“嗨,哪能啊。钱进了市舶司的腰包,谁给你往出吐啊。别说你叫知府大人,你去叫天王老子也没用!以前三成的时候都不退,五成?呵!想的美。”同知满脸鄙夷,说完才觉得哪不对,忙描补道:“章大人,我不是说你啊。我是说以前的……呃,朝廷,对,大家都是给朝廷办事的。”
章年卿笑笑,“这有什么,不必拘谨。”
同知见他笑的灿烂好看,一副少年意气的模样。也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像是看着自己小儿子一般。
章年卿到泉州后,第一件事先让人给他请了两位老师。一位教泉州地方话,一位教洋文。经过一月的学习,章年卿开始着手整顿市舶司现况。不到半年,便重整了刺桐港昔日的繁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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