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楚珺身后的卫仁也听到了两人的对话,他见楚珺脸色不对,担忧道:“殿下?”
楚珺喃喃道:“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太仓令此时过来了,“殿下,现在就将粮食装船吗?”
楚珺突然厉声道:“都不许动!这批粮食全都放在这儿,一粒也不准动!”
太仓令惊疑道:“殿下,这……”
楚珺道:“传东宫卫率统领来,看守粮食!你,”楚珺转向廪牲署令,“也留在这儿,看好了,这批粮食本宫一粒也没动过!”
太仓令和廪牲署令都不明所以,但迫于楚珺威势,也不敢问,都应了是。
吩咐完,楚珺径直向外走去,“卫仁,备马,立即回京!”
“是。”卫仁还是忍不住问道:“殿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神仓调粮怎么会奉殿下之命?”
神仓存粮乃皇族祭田收获所得,是用于祭祖祭天的粮食,绝不能擅动。皇族与其他家族一样,祭田和祭田所获只有族长和继承人,也就是皇帝和储君有权调动。除了皇帝允许的特殊情况,就算楚珺有权调动,也不能用于除了祭祀的其他地方。
若私用神仓存粮,严重点甚至可以废除继承权。
卫仁一听粮食是从神仓调来的,顿时也明白事态之严重。
楚珺恨恨道:“当初开东渭桥仓,我可是把木契交给了张从!”
卫仁一听就明白了。这两日事情接连不断,殿下还没把木契收回。早些时候张从又被盛安公主带走了……调令可以伪造,可那木契却是陛下交给殿下的那块,这可如何是好?
“殿下,我们现在赶回,到平都时最快也要辰时,早朝已经开始了。”
元紫琰要拿这件事做文章,最可能的就是在早朝上。
楚珺已经翻身上马,用左手挽住缰绳,“就算来不及也得尽快赶回去,这里交给你了,等阿珩回来,跟他讲明情况,他或许有回转之策。”
卫仁不放心楚珺一个人回京,但也知道必须有人留下,一时犹豫。楚珺道:“不用担心,褚风留了人在暗处保护我。”
卫仁知道褚风,听楚珺这样说,便让开了路,拱手道:“殿下放心,这儿交给属下。殿下保重。”
楚珺点点头,右手扬起了马鞭。
“驾——”急促的马蹄在黑暗里远去。
七月初八辰时,宣政殿早朝。
“……兹事体大,虽太女殿下曾有严令,罪臣却不敢欺瞒陛下,遂将此事告禀陛下。”户部尚书张从披发脱冠,跪在大殿当中。
众臣看不到龙椅上皇帝的表情。“你是说,二十万石赈灾粮都浸了水,太女却隐瞒不报,还挪用了神仓粮食补缺?”
皇帝的语气听不出情绪。张从微一顿道:“罪臣所言绝无半句虚言。救灾一事重大,赈灾粮出了问题,罪臣罪该万死,不敢求陛下宽宥。”
元文谡笑笑,张从这话说得好听,却是当着众臣的面逼迫自己严惩太女。好像这个朝堂上,皇帝如何决定,要为他们的胁迫所动了。原来的孟党如此,才过去没多久,就有人忘记孟党的下场了。
“事关重大,朕不能只听张卿一人之言。孟爱卿,太女何在?”
孟蔼出列拱手道:“回陛下,太女殿下当在灞县东渭桥仓,做今日开船前最后的检查。如果张大人所言非虚,殿下调动了神仓粮食,那么此时就该将神仓储粮尽数装载上船。臣相信殿下不会做出糊涂之事,恳请陛下派人,到东渭桥仓一查便知。”
张从道:“太常寺卿接到了太女的木契才敢下令廪牲署开神仓,木契在此,难道还会有假?”
孟蔼看了张从一眼,“张大人,本官没记错的话,当时太女可是把木契交到你手中的啊?”
张从心中一慌,急道:“莫非孟大人以为,没有太女的命令,罪臣敢私自动用木契?”
孟蔼不答,向元文谡拱手道:“陛下,事实如何,不可听任何人一言蔽之。几万石粮食不是小数目,只一查便知真相。”
张从也拱手,“孟大人这话倒不错,二十万石粮食是不是出了问题,太女有没有调用别的地方的粮食,一查便知。臣所知,神仓储粮远不够补缺,太女还调用了东宫仓所有存粮。除此以外,还开东宫府库从平都各大粮号买了万石粮食运到东渭桥仓,这些都是有迹可查的。”
孟蔼心中一凛。调用东宫仓和买粮食都是自己亲自负责的,绝不会有外人知道,张从怎么会一说一个准?恐怕东宫里也有不安分的……孟蔼正飞快地思考如何回答,突然殿外传来内侍的禀报声:“陛下——太女殿下宣政殿外求见——”
众臣皆面面相觑。
一直没说话的盛安公主眉毛微皱。
元文谡倒是心中略松。“宣。”
内侍通传的声音远远传了出去。
楚珺迈入宣政殿,看到正中披发脱冠跪着的张从,出列站着的孟蔼,还有神色不明的盛安公主元紫琰,将眼前的情况猜了个大概。
查是禁不住查的,虽然神仓不是自己下令开的,当时将木契交给张从的时候,户部和太仓诸多官吏都在,要证明神仓不是自己开的不难。但这件事一开头,再往下查,调东宫仓所有存粮和在平都买粮的事肯定会被翻出来;再往下,要是查出卫珩和吴缄私调雍州镇戍仓十万石粮食,那可就真麻烦了。
看来,为今之计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即使知道元紫琰给自己挖了坑,也只能义无反顾的跳下去了。
楚珺缓缓走到最前面,一掀衣袍跪了下来。
孟蔼眉毛一抖,但似乎又马上想到楚珺这样做的原因,深吸一口气,没有出声。
倒是元文谡眼睛微眯,“太女,你这是做什么?”
楚珺沉声道:“父皇,当时儿臣只禀报了运粮船渗水一事,却未提及因运粮船渗水导致六万余石粮食浸水。虽然初衷是不想父皇忧虑,且数目尚有挽回余地,所以没有如实回禀父皇。但毕竟是知情不报,儿臣愿领罚。”
元文谡早就猜到当时不可能只是船渗水那么简单,但也没想到真的有数万石粮食受损。要知道这可不是小数目,一万石可是全平都五日的用粮,五六万石……那可是全部赈灾粮的三成啊。“今日申时就要开船,如今粮食还差多少?”
楚珺道:“儿臣已经将东宫仓所有储粮运往东渭桥仓,补上了缺漏,今日申时可准时开船。”
“当真?”
楚珺躬身,“儿臣不敢再有所隐瞒。”
元文谡颔首,“那张从所说你私调神仓补缺,又是怎么回事?”
楚珺道:“回父皇,儿臣绝不敢私开神仓。廪牲署令今日寅初确实运了三万石粮食到东渭桥仓,说是奉儿臣调令和木契。但儿臣绝无下过调令,木契更是在张从张大人手中。这三万石新稻儿臣分毫不敢动,都在东渭桥仓存放着。儿臣命廪牲署令、太仓令和东宫卫率看守,只等儿臣禀明父皇,就运回神仓。”
元文谡转向张从,“你可听到太女所言了?”
张从连连叩首,“陛下,罪臣确实是奉太女之命开神仓啊,而且赈灾粮损毁之数绝对超过十万石,这是罪臣亲眼所见啊。”
楚珺向元文谡一拱手,“父皇,张大人所言倒提醒了儿臣,儿臣想起另外一件事。”
第一百七十章 贬斥
第一百七十章
元文谡看着楚珺,“说。”
楚珺拱手,“是。七月初三,儿臣查验过东渭桥仓存粮完好后,便将调粮木契交给了张从张大人,由他负责具体的开仓装船事宜。七月初六粮食装载完毕,儿臣禀明父皇,定于七月初八辰时开船。七月初七丑时,儿臣在平都得到消息,运粮船渗水。”
“当日辰时,儿臣赶到东渭桥仓,发现除了运粮船渗水,还有六万石粮食被水浸湿。儿臣当即将包括张大人在内一干户部官吏羁押在灞县,以待后查,同时开东宫仓调粮以补。当日申时,儿臣回京向父皇请延开船时间,待子时赶到灞县,便接连发生两件事。”
楚珺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第一件,就是东宫卫率报告说,本由他们看押的张大人不见了,儿臣派人寻找无果。紧接着第二件事,就是廪牲署令亲至,说是奉儿臣的木契和调令,运神仓三万石粮食到东渭桥仓。”
楚珺看向张从,“本宫好奇一件事:张大人带着本宫的木契,是怎么从灞县东宫卫率的看守下,出现在早朝上的。毕竟……”
楚珺重新将脸转向皇帝的方向,恭顺地垂下头去,“廪牲署令一到,儿臣就马不停蹄地赶回平都,都是刚刚才到,张大人是如何准时赶上早朝的?”
楚珺对于时间线交代得非常清楚,且每个时间段在哪里做什么都能找到人证明。元文谡略略颔首,转向张从,“你如何解释?”
张从张了张嘴没出声,目光不自觉地飘向前列的盛安公主元紫琰。元紫琰目视前方,根本不看张从,倒是刘勤皱了皱眉,朝张从微微一摇头。
张从的目光中带上一丝绝望,“罪臣怕太女将罪臣扣押,是想将所有罪责推到罪臣身上,这才趁东宫卫率不备逃走。”
这句话里的疑点太多了。户部没看好粮食,太女必然会对身为尚书的张从严加看管,怎么会这么容易让张从一个文官逃了?而且若没有接应的人,张从怎么能这么快从灞县赶到平都,还在早朝前就跪在宣政殿?
众臣心里都把真相猜了个七七八八,不过因为不同的原因,都同样地没有出声罢了。
元文谡自然也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视线在元紫琰身上停留了片刻。元紫琰似乎感觉到了元文谡的视线,恭顺地低着头,一动不动。
元文谡将视线转回正中,“户部尚书张从,即日起罢免一切官职,与户部仓部司所有被太女扣押在灞县的官吏,一并收押大理寺。运粮船渗水致赈灾粮受损、神仓调粮一案,由大理寺全权审查,不用再来过问朕了。”
姚合出列领命,“臣领旨。”
姚合审案是出了名的严格,与太女关系也不坏。事关赈灾,案情严重,交到大理寺手里,张从和仓部司所有人的命怕是保不住了。
楚珺这时候在想,元紫琰到底是拿住了这帮人的什么把柄,竟能让他们豁出命整垮自己?
元文谡这时转向楚珺,“太女,你可知罪?”
楚珺乖乖跪在地上,“儿臣知罪。”她当然能知道自己也是跑不了的。
元文谡道:“赈灾粮被水浸了六万石,这是你亲口承认的。光是这一项,你就该知道有多严重。若如张从所说,被毁的粮食不止六万石,或者你私调神仓存粮……”
楚珺道:“儿臣绝无半句虚言。”
元文谡颔首,“希望如你所说。姚爱卿,”
姚合出列,“臣在。”
“立即派人前往灞县东渭桥仓,查证赈灾粮是否齐备,属神仓三万石新稻今在何处。“
“臣领旨。”
“至于太女……就随运粮船一道出发,前往五州赈灾。所有赈灾粮分发下去后,你就留在陕州督建河堤、监治水患吧。”
就算是早有心理准备,听到皇帝如此说,楚珺的脑子也是嗡的一下。迟滞了片刻,才沉声应道:“儿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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