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珩缓缓放开她,斟酌了半晌,只说出四个字:“一路平安。”
楚珺笑着点头,转身上船。
船夫放开船锚,船缓缓启动,开始顺流而下。楚珺站在船头,向卫珩招手。远远看见卫珩一直站在原地,也向她挥手。直到卫珩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再也看不见,楚珺眼眶里的泪水才悄然滑落。
七月十一,运粮船到达京畿道华州,太女随至,华州刺史于码头亲迎。当日,户部侍郎姚竟就开始分发华州的赈灾粮。
七月十四,运粮船启程继续向东,相继经过同州、虢州,分别卸下对应数量的赈灾粮。
七月十六,运粮船到达陕州,卸下粮食后,太女留在陕州,查看灾情,督建河堤,户部侍郎姚竟与运粮船继续向东前往蒲州。同时,楚珺也见到了卫珩运来的最后三万石粮食,将粮食装上船后,楚珺一直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下来些了。
在前世,楚珺生活的城市就没什么大河经过,活了好些年游泳都不会,更没见过洪灾,顶多是在电视新闻上见过。
而如今,亲眼看到洪灾过后被冲毁的房屋树木,和洪灾过后接踵而至的瘟疫,到处已经死去或者正在死去的人,那挣扎在死亡中却仍渴望活下去的眼睛,或者已经黯淡无光只有绝望的眼睛……楚珺连续很多天都没有睡好,因为事务繁忙,更因为那些眼睛总出现在她梦里出现,什么也不说,就那样静静看着她。
卫珩也不在身边。楚珺越来越难以入眠。他从平都传来的书信陆续送到楚珺手上。也有其他人听到讲给楚珺听的。
这日稍闲,楚珺想稍微放松一下,便叫来陈易,让他抚琴一曲。见了陈易,发现他也有一点没睡好的迹象,楚珺想了想道:“连日事多,也没顾及先生,让先生受委屈了。若有吃住上的不便,请与本宫直言,不然本宫于心难安。”
陈易拱手道:“殿下言重了。草民出身贫贱,跟着殿下还能有什么委屈?请殿下不要这样讲,折煞草民。”
楚珺也不坚持,“好吧。先生请坐。”
陈易放下琴,“殿下今日想听什么?”
楚珺道:“十面埋伏。”
陈易正在抚弦的手一顿,“十面埋伏?”
“嗯,十面埋伏。”
陈易道:“殿下不是说,连日来睡不好,想听首曲子松快么?”
“嗯。有什么问题么?”
陈易低着头,“可十面埋伏,听之紧张激烈,并不能宁心安神啊?”
楚珺闭上眼道:“无妨,我听这个高兴。”
陈易不好再说什么,眼神左右游移了一下,按了按弦,开始抚琴。
翡扇进来,递上来信。楚珺脸上露出一点笑意,将信展开。
卫珩说,东宫好像完全风平浪静下来,又没了奸细的迹象,不过他还在查。朝中一切都在掌握中,让她放心。
楚珺无奈地笑着摇头。他不说,就以为自己不知道,平都最近到底发生什么了吗……
自太女被贬出京,朝中气氛就有了些变化。刑部与礼部做事一贯认真谨慎,兵部原本与楚珺没什么明面上的来往,现在与以前也没什么分别。
倒是原来在六部中不怎么受重视的工部最近很热闹,来往的人不少。当然,盛安公主府也是个热闹的地方,每天都有上门拜见的人。元紫琰也不挑,明言投诚的,前来观望的,打探消息的,一概客客气气迎进府,有说有笑地送出来。
众人心里明白,户部现在空出来一堆位置,尚书之位自然炙手可热,另外一堆大小不论,但此时挤进户部,无异于投入盛安公主的阵营。太女式微,盛安公主不就是最可能的人选了么?
元紫琰心里也明白,手中攥着这个尚书之位当鱼饵,把能动摇的人都招揽了一遍,盛安党一时成为朝中之盛。
然而这个局面没持续多久。一日早朝,元紫琰向皇帝推荐一个户部尚书人选。
“……鉴于此,儿臣觉得,王大人可胜任户部尚书一职。”
元文谡道:“哦?盛安如此笃定,看来与王卿很是相熟了?”
元紫琰道:“回陛下,儿臣与王大人并不相熟,只是选贤举能罢了。不过举贤不避亲,即使王大人与儿臣相熟,若他有才能,儿臣一样会举荐。”
元文谡道:“王卿,看来盛安很是赏识你啊?”
这位才从外地调回京的王大人出列道:“殿下如此赏识,臣惭愧,唯有极尽全心,以报朝廷。”
这还不是尚书呢,谁起话来就跟已经任命了似的。得了盛安的举荐,就当自己真能坐上那个位置么?元文谡道:“王卿回京不久,想必府上的事情还很多。事关六部,既然尚书令不在,就容后再议吧。”
下朝后,元紫琰怎么想怎么不是味儿。尚书令?尚书令不就是远在陕州的太女么?都扫地出门了,父皇还提她做什么?想应付自己,也不用找这样一个让人心里直膈应的借口吧。
第一百七十二章 坠河
第一百七十二章
更让元紫琰膈应的事还在后面。
盛安公主举荐王大人为户部尚书后的第三天,这位王大人就被发现死在自己府中,表情惊恐。接着就有风声传出来,这位王大人在外地任职时,曾因强买佃户农田,逼死过一家人。他死在府上,是被他害死的冤魂前来索命了。
平都是京城,这种怪力乱神的风声自然不许存在太久,没几天就被压下去了。
这件事情的风声过去,盛安公主又举荐了一位官员为户部尚书,可怕的是,之后第三天,这位大人同样被发现死在府中,同时,这位大人黑历史也传了出来:逼良为娼,强娶入府。那个女子后来也自杀了。关于这位大人的死因,自然也被传成了冤魂索命。
这时,之前才被压下去那桩传闻再一次被翻了出来,这一次,两件事合成一件,传得更厉害了。一时间,户部尚书成了一个没人敢接的烫手山芋。
楚珺知道这些事情后,心中感慨万千。早说了吧,惹谁也不要惹阿珩。他动起手来那可不像自己这么仁慈。
对于死掉两个朝臣这件事,楚珺没有太放在心上。卫珩自有分寸,且他是个极有原则的人。他既然这样做,那就说明这两个人做过的事已经死不足惜了。
这个时候,又有意外之喜来到陕州。
“阿琅?表姐?真是你们?你们怎么到这儿来了?”
上次在扬州没见到,时隔多年,楚珺终于又见到这位洒脱不羁的表姐。
“怎么,不欢迎啊?”颜熙还是像原来一样神采奕奕,一点也没有在外奔波多年的迹象。
“怎么会?我就是惊奇,你们俩这脱缰的野马怎么想起来看我了?”
元琅道:“怎么说话呢,什么叫脱缰的野马?咱俩可是才见过不久啊,我怎么就想不起来看你了?”
楚珺一巴掌拍过去,“不久?大兄弟,那是将近一年前的事情了好吗?你的日子都过到狗肚子里去了吗?而且上次也不是你来找的我吧?要不是我正好到扬州,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见着你一片影子!”
元琅还要说什么,被颜熙拍了一下,“还狡辩!你就不能让着我妹妹!”
元琅哭笑不得。楚珺也是他妹妹好不好……
颜熙道:“我们是要回瑶谷的,从陕州路过,本来还想着到平都才能见着你,没想到一打听,才知道你在陕州。平都的事情,我们也都知道了……”
楚珺道:“没事,表姐,平都的那堆破事你就不操心了,我有主意呢。阿珩还留在平都,有他看着没问题。”
颜熙知道她是碍于瑶谷的祖训,不想让自己掺和跟朝政有关的事,才这样说。于是也转而道:“我知道,小时候爹就常夸你呢,说你心思灵透。你说没事儿,我就信。”
楚珺听到颜熙话中另外一个意思,“表姐与阿琅这是要回瑶谷?”
颜熙道:“是啊。”她略一停顿,叹道:“跑出来这么多年不回,我也挺不像话的。”
楚珺看看颜熙,又看看元琅,没说话。
颜熙不解:“怎么了?”
楚珺斟酌着道:“表姐……想通了?”
颜熙更加不解,“什么想通了?”
楚珺踌躇道:“想通了要回去……跟舅舅说,会继承华颜圣使吗?”
颜熙挑眉:“我什么时候……”
元琅比颜熙更激动:“她什么时候说要继承华颜圣使了?”
看来不是自己想的那样……楚珺故意挑衅道:“阿琅,继不继承也是表姐说了算,有你什么事啊?”
元琅急道:“怎么没我事?阿熙要是……”
颜熙一胳膊肘捣过去,“阿楚明摆着跟你说着玩呢,你还当真了?多大人了,幼稚不幼稚?”
被颜熙“训”了,元琅一脸委屈地不说话了。
楚珺见两人这般,大笑不止。笑过之后还不忘了问:“那表姐这次回去,打算如何说服舅舅?据我所知,舅舅可还没放弃让你继承华颜圣使呢。”
颜熙道:“爹爹这么强拽着我不放,是因为颜氏主支这一代堂兄弟一堆,可就我一个女子,除了我他抓不着别人了。可现在有了别的人选,事情就有转机了。”
这下轮到楚珺不解:“转机?表姐,你就一次说完好了,别吊我胃口。”
颜熙道:“说到底,还要感谢你。”
“感谢我?”
“我接到瑶谷传来的消息,娘收了个义女。你猜是谁?”
楚珺眨了眨眼睛,“不会是……玉屏吧?”
颜熙点头,“没错,就是她!姨母还年轻,离卸任还早,我得赶紧回去跟爹爹提议,从现在开始培养华颜圣使接班人还来得及!”
楚珺觉得一般人要跟上颜熙的思维实在不容易,“玉屏虽是颜家人,但那是旁支中的旁支了,你确定舅舅会同意?”
颜熙道:“这就要看我的了。放心好了,我的本事你还不知道?”
见颜熙胸有成竹的样子,楚珺也没多问。很久以后楚珺才知道,她以为颜熙有什么高明的主意呢,没想到是那么一个简单粗暴的办法……
见颜熙和元琅似乎好事将近,楚珺的心情也好了些。这两个人虽算不上历经坎坷,但也是不容易了。如今终于能看到他们顺利走到这一步,楚珺也心生慰藉。
心情一好,大脑就能正常运转了。两年时间过半,也不知父皇的身体到底怎么样,自己没有多少时间了,一切计划都要加快。楚珺想到了朝中久争不下的户部尚书一事,提笔给卫珩写了一封信。
七月二十一日早朝,户部侍郎姚竟回到平都,向皇帝回禀赈灾粮分发情况。太子詹事孟蔼据此为功,遂向皇帝举荐姚竟为户部尚书,帝许之。
东宫,孟蔼去见了卫珩。
“做得好。”卫珩道,“现在满朝文武就能知道,不管他们怎么蹦跶,怎么东投西拜,没有太女点头,他们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孟蔼拱手,“还要靠世子前期筹谋得当,才能有此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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