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上一阵恶寒,忙望向四哥,四哥咳了声,状似不经意的拉开太子道:“她胆子小,你莫吓她。”
果然红粉最重要,从我出生起就没听过华楚这把冷冰冰的嗓子说过如此温柔的话。
我看着这架势,总觉哪里不对。
歌姬,绝妙佳人,太子和四哥,莫不是……
我腿软了下,忙移到水榭边上看着自己湖中倒影,素衫淡颜,相貌平平,我的天,我终于晓得了无常爷的意思,我这壳子,便是把太子妃头顶染绿的那个佳人!
太子这嫌弃无比的架势,该是还没和佳人好上的时候,算着日子,我应来到了佳人被藏进六哥的王府前,四哥把佳人献给太子时。
我回眸望着两位兄长,似冰水浇头而下,心头徒然冷了一半,接着便听见太子话道:“你看她躲在一边如此畏畏缩缩的样子,仪态亦是欠佳,老四,你眼光差的令皇兄心痛。”
那一半就都冷了。
我皇长兄太子章,风流史一堆,六岁时勾搭宫女,十二岁勾搭宫妃,十六岁那年意图勾搭尚书家的小公子,阴谋败露,被母后狠狠教训了一顿。
太子躺在床上要死不能活,成天叨念着小美人,父上就给他赐下一门亲,此女是城东简校尉的掌上明珠,京中赫赫有名的丑女。
太子打订婚之日起,一日之间要死两回,三天作一小死,五天作一大死,每天在母后跟前吹耳边风,恳请母后取消婚约。
母后也觉得太子可怜了些,便向父上求情,父上吃了秤砣铁了心,谁劝都无用。
于是,太子十八岁时,娶了比自己大两岁的简素衣。
今年太子二十有二,与我那太子妃嫂嫂生了两个娃儿,第三个在肚子里揣着,太子爱惜两个娃儿爱惜的如珠如宝,我平时动一下小侄子的手指头他都要跟我拼命的。
我抬眸望过去,水榭清风徐徐,我素来风流的皇长兄,在嫂子的压迫下,居然未见消瘦,却圆润了许多,实在难得。
太子拼着命嫌弃我的样子,让我居然对原本的苏瑄是何性情产生了好奇。
我长兄华章的眼光固然挑剔,亦并非绝对以貌取人,四哥更不用说,普通美人绝入不了他的眼。让太子豁着胆子金屋藏娇,云淡风轻的四哥在母后面前求情,可见佳人并非仅是相貌平平会唱两支曲的普通小歌女。
我望着他们,大约太子此刻心中格外失望,脸色不虞得很,旁边四哥忍着笑道:“太子可不要把话说死,苏瑄的许多好处是你不知的。”
太子兴致寡淡,敷衍的嗯了一声,与四哥道:“罢了,皇兄本非夺人所好者,既然她在眼里这样好,皇兄在母后跟前给你求一道旨,赐她做你正妃,如何?”
四哥加封王位多年,未曾娶妻,我曾料想他要求位淑女,求不得便不娶妻,此刻望着我暂住着的苏瑄,撩了下素雅的衣袍,眉舒展着,淡淡道:“未尝不可。”
☆、第 4 章
我想寻常女儿家听见这话,须得矜持一下,我拈着袖,故作扭捏之态,与华章道:“太子殿下,您这是说的什么,可羞死人家了。”
我见太子与四哥相继抖了一抖,纵然是说这话的自己,鸡皮疙瘩也跟着麻。
我只好拾起绣帕,掩了下鼻,识趣儿退到一边。
太子不大高兴的回府,四哥去送他,回来时见我还站在水榭,不无奇怪的问道:“瑄娘,有何事?”
瑄娘二字着实吓了我一把,可能因着我封号也是瑄,这样的叫法难免联想到自己,故而愣住。
华楚慢步走过来,欲牵住我手,我忙躲开,他见状未不快,只温言道:“太子无心之言,你不必放在心上。”
我不晓得他让我别放在心上的是哪一句,是太子说我长得不好看,还是太子说要请旨赐婚。
水榭风清,我被风吹的头晕,可能是刚进到这壳子里,一阵天旋地转的,就直直的晕了过去。
梦里一会儿闪过言昭的脸,一会儿是酷似四哥的俊俏郎君柔情似水的唤我瑄娘,我左拥右抱的好不快活,一阵刺耳的叫声响起,结束了我昏睡的三天两夜。
我睁眼瞧着四周,想找出是谁扰了我的好梦,便看见我小侄儿华浅之一眨不眨的看着我。
我揉了下他的小圆脸,华浅之大叫起来:“瑄姑姑,你再捏我我告母妃。”
我敷衍的嗯了声,朝门外唤道:“秀禾,进来服侍本宫洗漱。”
并无人应我。
我又唤了声,心里有点烦躁,掀起被子正待下床,便看见我平时铺盖的缎面蚕丝被成了眼下粗糙的棉被,紫檀绣床成了光秃秃的白杨木板床,原本床底下精致玲珑的红绸鞋也成了白布绣鞋。
我平生最厌白色。
抬手把鞋丢开,不无叹气的道:“我如何忘了,现在是苏瑄。”
浅之侄儿摇了下我膀子,天真烂漫着:“瑄姑姑,你说什么呢?”
我把他手扯开,心里烦得很,不想让他在我跟前烦,“民女是你哪个姑姑?你认错人了。”
华浅之歪着头道:“华仪姑姑啊,还能有哪个姑姑?浅之不是只有你一个姑姑么?”
我眼皮一跳,要不说比起皇长兄还在爬的那个小儿子熙权,我更欢喜浅之呢,我这侄儿实是打娘胎落下来就是个招人疼的种。我变了一副容貌他居然还能认出我来,平素他说自己有佛缘,我当真该信他的。
我忙掩住他嘴,“皇长孙殿下,话不能乱说,民女姓苏,单名瑄,不是你姑姑。你姑姑现在躺在公主府的贵妃榻上啃西瓜呢。”
浅之“咦”了一声,歪着的头摆正,“可我瞧着,你明明是瑄姑姑。”
我皱眉思索片刻,恍然大悟起来,我给忘了,我这侄儿是个脸盲。
他能抱着自家奶娘说是亲娘,如何不会把苏瑄看成貌若天仙的我。
我咳了声,与浅之道:“殿下年纪太小脑瓜子太小,记性不好是正常的,不信民女考殿下几个问题,看殿下可否答得出?”
浅之点头道:“你问。”
“今年是什么年号,今日是几月几日?”
话音刚落,浅之便道:“成化二十八年,七月初八。”
我咽气那天是八月初五,如此算来,我正好回溯到了咽气前的一个月。
我又问浅之:“你是第几回见到民女?”
浅之掰着指头算,一只手数完又换了一只手,末了摇了摇头:“浅之在这间屋子见过姑姑的次数两只手算不过来,姑姑第一次抱浅之时,浅之应该还没有记事,浅之数不过来。”
我一惊,看来苏瑄待在四哥府上还不是一天两天。
“民女与殿下的四皇叔是何时认识的?”
浅之小头一摇:“浅之不知。”
我坐直了身子望着浅之:“殿下,民女问了三道题你只回对了一道,可见你的记性是不好。”
浅之闷闷不乐的出门,末了一步三回头的看着我。
我打着呵欠起身,自己动手去院里打水洗漱,见浅之还没有走,正在柱子后面偷偷望着我。
我捋了袖子洗脸,把他叫了过来:“手伸出来。”
浅之伸手,果然又是脏兮兮的一对爪子,我拧了绣帕给他擦手,浅之问我:“姑姑都没有回答过浅之为什么住在四皇叔家里?”
他这回倒没叫我瑄姑姑,我颇欣慰他是个聪慧的孩子。
“因为姑姑是四殿下府上的歌姬,殿下供我吃穿,我给四殿下唱歌。”
“我听父亲说姑姑唱歌很难听。”浅之侄子同情的看着我,末了,怜悯的道,“姑姑随我回府吧,你唱歌难听长得又不好看,以后四皇叔厌弃了你,你没有吃穿会被饿死的。”
我更欣慰浅之与他好色成性的爹相比,着实是个心肠良善的好孩子。
我揉了把浅之水嫩嫩的小圆脸,侃道:“不行,太子爷说,要请旨把我赐给四殿下做正妃呢,若跟你回府,你没有四婶多了个姨娘怎么办?”
浅之一副茅塞顿开的样子:“啊,我知道了,姑姑是喜欢上四皇叔了。”
他望着我身后,两手张得开开的扑过去:“四皇叔,姑姑要嫁你呢。”
我一愣,僵着脖子回头,看见华楚站在月门,湖蓝的衣裳,素净的发带,正浅笑着的模样。
院子里三百岁的木芙蓉叶子硕大,我极想摘一片下来遮脸,华楚清冷的声音传了过来,略含着笑,逗趣浅之:“姑姑逗你,她有欢喜的人,那个人不是我,是浅之。”
浅之脸皮一红,小嘴瘪着,望望我又望望四哥,小腿一抬,飞快的逃窜了。
浅之一走,几个小丫鬟追了过去,院子里就剩下我和四哥。
四哥望着我,宽松的衣袍在风里鼓动,好似一阵风就能吹跑,未冠住的发如墨,眉目比画精致。
我那几个金玉在外的皇兄里,属他生的最好,他模样随他母亲蕙贵妃,清冷的性子也是。
我忙摇了下,暗想自己的圣贤书读到了狗肚子,顺手把洗脸帕子拧干晾起来,掸了两下衣裳,四哥还站在远处。
华楚是个捂不热的冰疙瘩,多年未开过桃花,如今咋然冒出一枝娇生生的花骨朵,我实不忍心把他的桃花掐断。
我凑到华楚跟前,先是福身行礼,继而和他搭讪:“殿下今日好悠闲。”
华楚面含两分笑意,眸子秀美得很,抬手将我发上两片金灿灿落叶摘了下来,一派悠然:“浅之来府上便来吵你,他待你比我亲近。”
我干笑了两声,浅之倒是十分识时务,知道先讨好未来婶子。
四哥孤高,难得和人亲近,看见他和苏瑄合得来,我心甚慰。
可是站在大树底下,如此暧昧丛生的情景,女孩子不说话他也不晓得搭理,难怪至今孤家寡人,也就是他妹子我心疼他,眼下借着佳人这把东风,应该好好撮合他和苏瑄配成对,过几日等我回了魂,皇长嫂少个情敌,我多个嫂子岂不美哉。
我先开口打破这寂静,道:“四……四殿下。”
我差点脱口而出四哥。
想想现在我那原装的壳正在公主府啃西瓜,我再说自己也是华仪,难保不会被当成疯子抓起来,这般荒诞的事情,便是没出窍时的自己也不会相信。
华楚听我唤他,秀丽的脸上含着温然,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我小心翼翼着:“苏瑄昨天晕倒之后忘了一些事情,比如我何时来的王府,如今回想着竟是记不大清了。”
四哥露出耐人寻味的表情,细究着我的措辞:“一些?”
我干脆坦白:“准确来说,全忘了。”
四哥端视着我的脸,仿佛在看他的瑄娘是不是易了容,看了半晌,叹了口气。
我疑惑他为何叹气,只是看见他眸子深沉的很,半晌端视着我,缓缓道:“既然你忘了,本王说给你听。”
我嗯了恩。
四哥说话素来简洁,能用一句话断不会用两句话,他看着我的样子十分温柔,眼中有我看不明白的沉痛之意,所说的话简洁的不能再简洁:“你三年前来王府,这三年一直过得很舒心。这间院子你一直独处,从不与外人往来,除却前日太子召见你,期间见过你的人除了浅之和我,再没有别人。”
☆、第 5 章
四哥的话让我一惊,苏瑄竟然比四哥还孤僻,难怪她进四哥的王府这么多年,像我这么八卦,像六哥这么多事,竟然都不知道。
我看四哥心情突然低落了一些,心里为他难过了把,他和言昭其实是一路性子的人,言昭还好些,气极了起码还会咒咒我死,四哥却是半分神色都不动的人。
我刚想出言安慰他两句,四哥却摆了摆手:“你安心静养,明日我再来看你。”
我嗯了恩,四哥便垂首一言不发的走了。
我见他走的远了,就摸回院子熟悉下环境,毕竟还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我得养足些精神,把自己的魂魄借这壳子养的足足的。
我摸寻了下苏瑄的卧房,房里布置的十分的简朴,书房与卧室相通,书房一壁书画,等人高的经史子集。
苏瑄虽然是歌女,藏书却不少,我翻开两本看了一眼,居然还是孤本。
书房的墙壁上挂着半新不旧的兰草图和几卷行书字帖,字迹秀丽,捉笔如刀,看着有股狠劲。
我走到书桌前,抹了一把桌面,看来她还是个洁癖,我在床上睡了几天过去,桌子上仍是一点灰都没有,应该是之前每天她都会擦一遍。
参观完苏瑄的小院子,我越发觉得苏瑄和四哥的关系不一般,首先四哥舍得在王府里给她单独置办个小院子就不大正常,若四哥欢喜她,何不把她收房,日日相对着不是还省了地方?
大约自古婉约的爱情皆是如此,远的像水中花镜中月才有意境。
我溜达半天,到晌午时分,小丫鬟送饭到院里,我望着饭菜扒拉了两筷子,胃口被公主府的大厨养叼了,颇有些食不下咽的感觉。
小丫鬟眉弯如月,年纪不大,梳着总角辫,面带微笑态度良好的站在一边,我肚子正咕咕的叫,她该是听到了,犹豫着上前问我:“苏姑娘,是饭菜不合胃口吗?”
我忙点头。
小丫鬟忙撤掉饭菜,边收着边问我:“姑娘想吃什么,我去小厨房让师傅再做点送来。”
我躺了几天,饿的前胸贴后背,两眼冒金星,却还能正经想起几个菜名,兴奋的道:“火腿细米粥,五月斋的酱菜,一碟凉拌竹荪,竹荪的条儿撕的细一点,明月楼的酱鸭胗糟鸭爪,其余小菜的不用太繁琐的,捡两样现成的送过来就成。”
小丫鬟脸色变了变,笑容颇有点牵强,半晌道:“姑娘…可能要等一等了,五月斋的酱菜厨房里可能备了一点,新鲜的竹荪不常有,就算翻出来大概也是腌制或风干的,现成去做得等些功夫……这些倒还好,尤其是明月楼的菜品,上次华仪公主来王府做客,兴起想吃,小厮跑去明月楼等了半个时辰才等到叫号牌子,又等了半个时辰才拎到菜,回来时公主都已经回府了,小厮因为这事还被管家打了几个板子,委屈的不能行,说是以后都不肯去明月楼跑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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