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长嫂简素衣的闺名小字是漫织,我曾以为鬼面是因为暗恋太子妃,却被太子横刀夺爱所以这样恨太子,但是看来并非如此。
除却强取豪夺因爱生恨,难道是仕途受阻,便怨恨权贵?
我将目光望向太子,华章一天一夜没睡,这会儿终究是挺不住了,挨在石头边闭目养神,幽幽清冷的月华落在额间,和六哥相像的很。
夜间难熬,鬼面在靠我不远的地方不时唤着晦知,我方眯上眼便会被他惊醒,漫漫长夜总有一个人要失眠,今夜是轮到我了,我宽解自己,我不睡不是因为这些外部条件,只是因为我害怕夜间冒出狼把这两病患拖走,便一夜没合眼,像我这种无私奉献的好人,普天下难找第二个。
挨到日出,鬼面方住了嘴,我担心他死了,跑到他跟前探他鼻息,鬼面还活着,相比昨天鼻息还强了些,但就是昏睡着。
华章留意着我一举一动,可能是昨天找草药运动太过,他的脚踝现在肿的像个大梨,我看他每挪一下都艰难的很,鬼面还未清醒,他步步艰难挪到鬼面身边查看伤势,眉敛着,尔后又很艰难的扶着拐杖动身去寻药。
他俩一个半死不活一个中度伤残,这相互扶持的感情,当真令我感动,若非我不通药理,还可以帮华章去采。
华章采药归来,便彻底动不得了,脚踝由梨子变为一个硕大的馒头,看着颇为触目惊心。
我长兄鲜少任劳任怨至此,望着他俩相依为命,我在脑海中把他和鬼面的关系演化出不同的版本。
☆、第 20 章
若不是我晓得太子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爹,我当真会以为他们两断袖。
自然,我对男男或是女女的感情没有任何偏见,若断袖的那个人是太子我还会有一种果然如此的错觉。
太子真是什么都敢干的人,这点我就学不来。
我默默对太子表示钦佩,在他两抱团互助的时刻,我还抽空去给华章找了东西吃。
这片地方明明有树,还是极茂盛的树,不可能没有水才对。
我试图沿着山脉往下山的方向走,一般山脚会有小溪,我记得山间暗流应该会冲向平原。
有水便会有鱼,我抓不住飞禽走兽,截住河道抓两条鱼还是蛮在行的。
我徒步数十里,从清晨走到傍晚想找点水找两条鱼抓,但是理想丰满可人,现实骨感骇人,我快累晕过去的时候,遥遥望着不远处,又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官府举着火把搜山,为首是神机营张大人,每隔几步便有一只火把,乌泱泱一大群人搜救了两天三夜,居然才搜到这个地方,我也是服气的。
我很想跑过去跟他们寻求救援,但实在跑不动了,长途跋涉翻山越岭,又饿又累,我脚下一打滑,无比倒霉的滚下陡坡,举着火把的小兵似乎听见动静,摇着火把照过来,我哑着嗓呼救,小兵看见我,目光顿在我脸上,小眼睛滴溜溜的转,半句话没说,极快的留给我一个背影,一溜小跑着回去邀功:“报告副都统,发现苏瑄。”
小兵话音刚落,乌泱泱的人群挤过来,你推我搡着朝我伸出的手,嘴里总脱不开一句话:“你可知道太子殿下在哪儿?”
七嘴八舌的噪杂里,我也就这句话听得最清,那矮矮的小土坡在人群的熙攘下大有土崩离析之势,我眼疾手快搭上一只手被拽上平地,张都统挤开人群快步走来,拽住了我领子问道:“太子与你一起失踪,他现在何处?”
我记忆里的练武的将士都是一副火急火燎的样子,我以前觉得他们或许粗鲁,但面对女子就算再大老粗也会伪装出谦谦君子的模样,若真有表里如一不屑伪装的,只会有两种人,一种是真性情,一种是真傻。
但是这句话有个大前提,莽夫面对佳人才会矜持,面对无盐女,有个屁的矜持,便如此刻,张副都统压根就没把我当成女子。
换而言之,本公主方死里逃生正该被小心翼翼的呵护,却遭遇莽夫拽领子,心情不甚美丽。
张副都统见我半晌不说话,面露悲色:“难道太子殿下已经?”
我能感到自己面色更僵,也可能是被副统领拽领子拽的快断气,手上无甚劲道,只能拍了拍副统领的大爪,能他把我放下来。
副统领拎我就像拎小鸡,手上一松,我跌倒在地,石子磕的膝盖疼,终于顺了口气,朝副都统有气无力的道:“咒太子是大不敬,大人想被诛九族?太子在峡谷里,你们向前再走十几里找到一片大石谷就到了。”
副都统朝我抱拳,便带着大队人马前去寻找华章,在我身边留下一支亲卫军和一个须发皆白抱医箱的老大夫。
老大夫望我半刻,未曾诊脉便笑吟吟的与身边的军士道:“这姑娘从山崖上跌下来居然毫发未伤,奇闻怪哉!”
☆、第 21 章
经过我再三确认,神机营的官兵们找到太子的时候,整个大峡谷荒无人烟,只有太子一个人。
天色已晚,为了华章的安全,不宜走夜路,张都统为躺在担架上的太子鞍前马后的搭帐篷,生火烧水,闻说太子想吃烤鸡,便命手下翻遍整个山头给太子爷找鸡吃。
我和华章昨天和今早找来的露水都喂给了鬼面,华章连日没有水喝,这会儿该是渴的要命,我都不信真找来鸡他能吃的下去。
张都统捧来水碗时华章瞟了一眼,大约怕水有毒,指着我道:“你先喝。”
我听命接过碗,喝水下肚,一连三碗水下去,打了个饿咯,擦擦嘴把碗丢给太子,“没毒,殿下放心喝吧。”
太子这回不是怕水有毒,倒是有些嫌我碰过的不干净,让人重新拿了个碗过来倒水喝。
华章架子大,明明渴的快死了,喝水的样子还文绉绉的,添水添的不紧不慢,篝火的光照着他半边脸庞,斯文的像个小书生。
华章喝完水悠然然躺在担架上,随军的老大夫小心翼翼为太子跌伤处正骨,摸遍了骨头以后,只听见“咯噔”一声,华章闷哼一瞬,那只肿的像蹄髈的脚踝终于不再是怪异扭曲的形象。
被派去抓鸡的小士兵没能捕到太子指定的成年小公鸡,仅带回一只野山鸡,神情沮丧的很,张都统犹豫半晌向太子说明情况,在荒山野岭抓到家养的小公鸡的难度,大约等同于在御花园的不起眼小池塘能抓到野生石斑鱼,又大夸海口虽然这只不起眼的小山鸡貌不惊人,但是经过随行大厨的妙手烤制,绝对不会比家养小公鸡来的差。
张都统说的天花乱坠,吐沫星子却愣没溅着太子一星分毫,也是一件本事。
华章眼皮子瞥了瞥张都统手里活蹦乱跳的山鸡,又瞟了瞟我:“这东西能吃?”
我笑吟吟望着华章:“肯定比梨子好吃。”
烤山鸡的香味飘遍山头,大厨怕太子嫌烤鸡太腻,还特意烤了两只馒头和烤鸡串在一起,太子手里捧着烤鸡,扯了条鸡腿给我,我屁颠颠的接过手,大啃特啃起来。
华章看着我吃完,其目光复杂得很,大约还是不相信山鸡可以吃,便又扯了只鸡腿给我。
两条鸡腿下肚,我并没有毒发身亡。
华章眼底含笑,把烤鸡丢在一边,一副没有食欲的模样。
观之站在华章身边脸色黑如锅底的张都统,正以一副像是中了毒的样子瞪着我。
我伸了个懒腰,吃饱喝足,望了望四周,问张都统:“我的帐篷在哪儿?”
张都统不甚耐烦:“你还睡什么帐篷,待会去领床被褥,在树底下躺一宿不就行了。”
华章抬手,理了下袖,与我道:“你若被狼叼去,孤赔不起裕王,今夜到孤帐篷里睡吧。”
我略微犹豫,把目光放到华章的跛脚上。
华章扶额:“你放心,孤对你没有半点兴趣。”
事实上我是多虑了,太子总归是太子,他睡床上我睡地上,偌大的帐篷与他相距十来步,我就是睡熟了滚到太子的床前也得仔仔细滚上半盏茶的功夫。
前半夜我累极眯了会,华章有一搭没一搭的跟我讲话我都没听清,后半夜我猛地从噩梦中惊醒,却听见太子在讲梦话。
所谓梦话不过翻来覆去的四个字两个词,一句“祈碌”,一句“皇后”。
当今皇后是他娘,他该称母后才对,就算皇后当年尚是辰妃,太子喊的也该是母妃,喊着皇后,生份许多。
想来能让太子这么称呼的,只有废后穆氏。
废后牵进冷宫没多久,穆家接连横祸,曾经的皇权国戚死的死亡的亡,与穆家联姻的几大家族无一幸免,废后经受不住打击,搬进冷宫未满两载就疯癫了,三年前,华章奉陛下旨意赐给废后一杯毒酒,送她衣冠齐整的上路,太子复旨归来后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
华章若不是太子,辰妃未必当得上皇后,这叫母凭子贵。三哥是穆皇后所出,然而数年来为父上不喜,父上待三哥还不如药罐子不离手的二哥,这就是典型的迁怒。
父上偏心,不是像寻常父母一样打也打得骂也骂得,不做到太过分让孩子们脸面上过得去就罢了,但当今圣上并不是寻常人家的父母,他的偏心是告知天下人朕就是偏心你,他不喜欢的孩子当真会被踢得远远的,动手打一下都嫌多余,倒霉孩子哪天死在哪个枯井里都不定有人知道。
三哥娶妻以后,在京城的府邸还没焐热乎几年,就被父上给踢去了漠北镇边,三哥临行,泪洒上阳道,口中叹道:“生我养我者父母。”
我想三哥的意思是,父上和穆皇后生了他养了他,却仅是如此。
不知是因为目睹穆皇后的死还是因为华章有了儿子,打那以后华章不似以前放浪形骸,看着总是郁郁的,虽是好色,未再滥情过。
可祈碌又是谁?我从小在宫里长大,却未听过这个人,他和穆皇后有什么关系?
这会儿要是六哥在就好了,皇宫再犄角旮旯里传过的流言蜚语就没有他不知道的。
☆、第 22 章
大清早,我被张都统的狮吼神功惊醒,这厮不知道从哪儿找来几个貌美婢女,一溜杨柳纤腰嫩白玉手,佳人成群服侍华章洗漱,我打地铺的地方正处于她们的交通要道,张都统拎小鸡似的拎着我领子把我丢出账外,我撇着嘴待在门口,不时听见帐子里传来佳人们阵阵娇颤颤的笑声。
华章洗漱完,张都统驾着马车停在帐篷口,士兵们众星捧月,把华章扶上马车,我看着这架势,华章倒不像是脚上有伤,浑似全身粉碎性骨折,重度瘫痪,可幸他是太子可以一根手指头都不用动,就有人上赶着把他伺候的服服帖帖的。
我跟他同坐在马车里,内里茶水点水一应俱全,张都统还狗腿的放了一摞书搁在马车边角,华章摸出一本来看,不禁笑出了声,把书一合,顾自前俯后仰。
我看他笑的不正经,便估摸张狗腿送的不会是什么好书,故而把目光往书封上瞧,无奈华章的手盖着,看了半晌没能看出什么名堂来。
又过了会,太子把手挪开倒茶喝,我瞟着书,默默记下书名,再抬起头,正望见华章探究的眼神。
他把杯子放了下,一本正经的看着我:“苏瑄,你到底是谁?”
我恍然想起,太子以前拿这招逗过我,那会儿我还小,真以为他在看什么笑话,凑到他跟前去哀求半天他才把书借给我看,其实他根本没看什么笑话,那本书半点不可笑。
华章探手摸着我的耳后,似乎在看我有没有易容,我晓得他摸不出什么,所以格外坦然的任他探究,华章望着我的眼睛,面无表情的道:“华仪,你是华仪。”
我能感觉到自己脸上绷的紧紧的,很想挂出个笑跟华章扯皮,可怎么也笑不出来。
华章望着我的反应,浅笑着:“我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这几天下来,我可以肯定,你就是华仪。华仪,你不要怕,不管发生了什么,哥哥会护着你。”
说这话的人从来没有骗过我,按说得到他这样保证,我应该高兴才对,可是眼泪居然很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可能他说得对,究其原因,我心里到底还是怕的,怕活不过来,又怕活过来和言昭继续冷冷的熬下去。
不管是哪一样,都不是我想要的。
马车悠悠行至太子府,太子新宠的赵良媛搬了把椅子坐在门口。想我也是家教太好的缘故,方走下马车,差点喊了声皇嫂。
赵良媛的目光从我脸上停留在太子牵着我的手上,最后遗落在太子的脚上。
她现在肯定在纠结,到底是先拷打小三还是先过问太子的伤势。
鞍前马后任劳任怨的张都统在赵良媛和华章之间望了数眼,最后勇敢的朝良媛道:“苏瑄是裕王府的歌姬,前些天被江湖流匪掳走,幸得太子爷搭救,如今既然脱离险境,就让属下带她回裕王府,以免裕王殿下牵肠挂肚,再加重病情就不好了。”
张都统说罢就来拽我,华章微皱了眉,道:“不妥。”
他望着我的脸,似乎是想起苏瑄还和四哥有一段故事,便出言道:“苏姑娘受惊过度神志不清,现在带回裕王府更让四弟担心,先让她在孤府邸静养段日子再说。”
太子府里除了正挺着大肚子的太子妃,还有太子旧宠孙良娣、新宠赵良媛,或许会宠一回的李承徽和从未宠过也不打算宠的叶昭训林奉仪。
老实说华章的这五个妾室,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华章可能也想到这一层,目光深沉的望我半刻,我首先表明立场:“今时不同往日,我这时候住进太子府,只怕会被你的小老婆们生吞活剥。”
张都统干站在一边,这会儿终于瞅着空子给华章出谋划策,上前与华章附耳,华章听罢,颔首:“就这么办。”
张都统几步过来领着我领子把我丢上马车,我一头雾水朝他问:“你要带我去哪儿?”
“你到地方自然便会知道。”
我一个人窝在马车里,不知不觉就睡了会,睡醒不知过了多久,撩开帘子朝外间看,早已驶出了都城,到了荒凉京郊,不多时,马蹄声戛然而止,停在一户小院前。
张大人撩开帘子,态度尚佳的朝我道:“苏姑娘,这是我月前添置的私宅,小门小户,就委屈你暂时住在这儿一段时间,待病养好,再送你回裕王府。”
院子虽小,倒还精致,我颇为满意。
一般达官显贵都有养外宅的习惯,他们养的那些外宅未必就生的如何如何貌美,有些养的还是烟巷流莺,摆明了就是贪图美人的身子,养小情儿就跟养花养草似的图个乐子。这种不正之风自开国以来就未加制止,反而被显贵们津津乐道,自诩为风流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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