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李慕君在其他宫人的屈膝相迎下走进殿门,被抓的宫人知道大祸临头,被拖着走的时候还在大叫:“陛下奴才知错了,陛下饶命啊……”
那声音很快便没了,可能是被捂住嘴了吧,李慕君神色平静的慢慢走到主位坐下,立刻有宫女奉上热茶。
“诸位爱卿坐下说话”
随着帝王的话音,跟来的几个重臣揖手后坐到堂前的椅子上,陆续有宫女奉上热茶点心。李慕君看差不多了,再一次清冷的开口“你们都退下,没有传唤不得靠近。”
“是”宫女们齐齐屈膝,鱼贯而出离屋子远远的。
一时间屋里只剩下大夏的天子,和朝中举足轻重的大臣。这会倒没什么可着急得了,皇上好端端的,不是他们以为的被摄政王挟持,或者忽然失心疯。
这一次李慕君不等大臣发问,自己从怀里掏出那份染血的信纸:“朕前几日收到兰都尉的密报,太后以此信相约灵郡王,让他带兵前来京城,他们里应外合代替朕成为大夏天子。”
“灵郡王一系远在贫瘠的西部边塞,他们凭什么能得大夏皇位?”张聪文首先质疑,灵郡王没有这个实力。
“灵郡王自然没有实力,可是太后在这封信上写了李氏皇族血脉的秘密,只要有了这个秘密,灵郡王就可以让朕退位。”
灵郡王一系虽然也是李氏血脉,却和李慕君这一系有不共戴天之仇。先说封号,‘灵’可不是灵敏的意思,乱而不损曰‘灵’,冥顽不化曰‘灵’,这封号是羞辱。
再说血仇,当年第一代灵郡王得意时,曾以文宗皇帝子嗣零落当朝讽刺攻讦,此外明里暗里当面背地,没少嘲笑文宗皇帝没儿子。灵郡王失败后,被封到西部荒远之地,离京不足百里三个嫡子,忽然同时身患疾病药石罔效。灵郡王妃恳求当时说是护送,其实是押解的将军请太医前来诊治,或者停留数日让孩子们得以调养。
可惜那将军以皇命在身为由全部否决,灵郡王夫妻只能眼睁睁看着三个儿子,先是虚弱后是吐血一个一个死在半路上,只是不等灵郡王妃伤心,一直身体健康的灵郡王也开始身染疾病,不到封地也吐血身亡。
这件事要说没有文宗皇帝的手笔,天下怕是没人信。李慕君则知道的更清楚,这件事就是文宗皇帝做的,她还知道文宗皇帝当年面对太、祖的质问,说过‘朕如果一生没有子嗣,宁愿皇位让与他人也不留给灵郡王一系。’
可谁知人算不如天算,灵郡王妃却怀有遗腹子,而且是男丁。消息传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是三年后,那时候文宗皇帝刚刚得了一个儿子,就当是老天爷不灭灵郡王一系,放过了灵郡王的遗腹子。
可是杀夫灭子之仇,灵郡王妃怎么会忘记。所以李氏皇朝虽然在西部边塞有子嗣很繁荣的一支,却和朝廷这一支老死不相往来。
什么血脉秘密可以让皇上退位?能坐到这里的大臣没有傻子,他们心里有各种揣测,包括现在李氏其实是借种而来。
“哪位大人如果想知道是什么秘密,信就在这里。”李慕君把信放到桌上“诸位爱卿可以随意看,不过看了的便只有死路一条。”
天下姓什么其实没那么重要,只要皇上圣明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就足够了。杨士诚很快想通了,他起身揖手:“那么此信便是物证,兰都尉便是人证?”
“正是”
张聪文想了想也起身启奏:“既然人证物证齐全,又牵扯皇室秘闻,微臣不便审理,只是不知陛下要如何定兰氏刑罚?”
“革爵、查抄、灭三族,三岁以下孩童赦免,由兰靖远抚养。”
“那兰靖远……”张聪文有些弄不明白皇帝的意思,兰靖远不是也知道吗?
“他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忠贞,众位爱卿不知道,他报信后是准备自裁的是朕救了他。他把自己的性命,家人的性命放在了天下百姓之后。”
朝臣们最后一个个离去,李慕君面无表情的走到院子里,闻着空气中飘荡的血腥气味。祥泰三年的秋狩,轰轰烈烈的开始,结尾却是小心翼翼和满眼血腥。
行宫里再没有了喝酒谈诗的文人,草场上没有了身姿矫健竟相射猎的少年郎,李慕君每天神色淡然的听京城传来的消息,慈宁宫所有宫人全部斩杀,和太后交好的几位太妃全部处死,宫人也一律处斩。
京城勇侯府上下三千余口人全部就地斩杀,勇侯三族……
每每这个时候,杨士诚看着皇帝不动的神色,心里总有些发虚,果然能当皇上的都不是普通人。
日复一日,李慕君用膳睡觉,听禁军的消息:今天又处斩了那些人……直到八日后季贤达被人抬回来。
“君君不怕”季贤达小心的半坐起来,把让他快要心疼死的女孩抱进怀里“君君不怕,不怕,我回来了。”
一直神色不动的帝王眼眶开始酸涩,泪水刹那间充满眼睛。
“不怕,我回来了,君君不怕。”
只杀过鸡鱼的女孩,在这还有些虚弱的怀抱里痛哭出声,哭的浑身颤抖。
第53章 伤心
纤细的肩膀颤抖的身躯,让季贤达心疼成一团,他轻轻的抚摸李慕君的后背,由着她发泄,把她的痛苦发泄到自己的心上。
“三岁以上七岁以下总共二十三个,十二以下七岁以上十八个……”清冷终于不再,变得抽抽噎噎。
季贤达淡淡的听着,把人搂在怀里安抚:“你把所有的名单都看了一遍?”
……李慕君眼里又涌出泪水,每一个名字后边都是一条人命,那么多密密麻麻。
季贤达闭了下眼睛,睁开后慢慢的说道:“我十二岁跟随我爹上了战场,十五岁亲自上阵杀敌。说是敌人,可哪一个人没有父母妻儿,他们也不过是听令的士兵”
“刀砍在人身上一定要利落,否则你会感受到肉的柔韧,骨头的坚硬。”
李慕君停止哭泣,从季贤达的怀里抬头看他,看到的是一副平静的面孔。
“战场上不能犹豫,否则便是更多战友的死伤,更甚至是身后百姓性命不保。打仗是最没人性的一件事,明明彼此不认识,没有任何仇恨却要手持大刀砍得你死我活。”
季贤达低头看怀里的女孩:“说来说去不过是瓦刺的头人们,想要掠夺我大夏丰富的物产,想要奴役我们的百姓,可是那些能下命令的人,哪一个不是生活富足奴仆成群?”
季贤达抬起一只手,把心上人眼角的泪珠抹去:“为了自己的私利驱使无辜的国民进行战争,君君你没有目睹过打仗的场面,那才是真的惨。一场战争就会有成千上万的父母失去儿子,年轻的女子失去支撑,幼小的孩子失去庇护。”
“兰太后虽然不是瓦刺人,但她也是为了私利勾结灵郡王,到时候你的身份暴露,天下必然有些心思活络的人揭竿而起。那时候大夏千万的百姓置身水火,才是真的糟糕。这些被斩首的兰家人,你就当他们是战场上的敌人。”
“都是你的错,天下有那么多姑娘为什么你非要缠着我,如果不是你兰慧贞怎么会出此下策。”几千人的性命,让李慕君崩溃,她终于在季贤达面前软弱下来,舍去了自己的清冷理智。
“君君你以为没有我,你真能稳住兰慧贞。她握着在她看来对你有绝对威胁的秘密,你许她将来皇后之位,你许她边关海运的利润,只能一点点养肥她的欲、望。有什么能比得上让大夏姓兰更打动她?”季贤达扶助李慕君的双肩,定定的看着她说道。
李慕君嘴唇哆嗦,红红的眼眶里还有没干的泪水,她呆呆的望着季贤达没法思考。
“君君,你永远填不满兰慧贞的欲、望,你许的越多,她想要的就更多。君君,你不是说你是一国之君吗,你肩上挑的是大夏千千万万的子民,这里边有更多的孩童,有更朴实的百姓,有更多的老人。”
是啊,我是一国之君……李慕君双唇抖得更厉害,眼里涌出滚珠般的泪水。她把头靠进季贤达的怀里,慢慢的低语:“朕是一国之君,朕是大夏的君王,大夏安宁是朕的责任。”虽然是低语,但却越来越清晰。
“是的,陛下你将会是一位伟大的君王,带给千万百姓安宁祥和。”季贤达下巴摩挲着李慕君的头顶,说的非常肯定。
李慕君情绪失控也就这一次,随着季贤达的归来,秋狩的队伍开始整装回京。回到京城依然有兰氏的一些势力需要清除,李慕君在百官面前还是清冷理智的样子,可是杨士诚不再独断。虽然皇帝没有亲政,但是所有的奏折都开始御览。
兰靖远也回到京城,因为勇侯府被查抄,还是住在武英殿。他的伤口恢复的并不顺利,反复几次感染高烧,皇帝命人把兰氏那些没满三岁的孩子也送到武英殿,兰靖远才有了些活下去的欲、望。
两个伴读被杀别人没什么,却伤透了侯太傅的心,索性皇帝也开始天天上朝,侯太傅干脆告老还乡。李慕君赏下金银珠宝,和‘为人师表’的牌匾,对着临别的太傅却却难以开口说什么。
“陛下,不必犹疑。老臣教导陛下十余载,陛下是什么品行老臣最是了解。陛下有一颗仁慈的心,有长远的目光,老臣相信陛下所作所为都是取舍下最合适的。”
“太傅”李慕君眼里带了点不舍。
“陛下圣明了,老臣才敢矫情。”候太傅顿了下说道“山长水远陛下珍重。”胡子花白的老人深深揖手,告辞而去。
季贤达的伤势慢慢好起来,兰靖远也开始准备搬出去,因为他的特殊性,皇帝为他准备了摄政王隔壁的府邸,并且派了禁军把守。
年关将至的时候,李慕君招了几位大臣,想要给兰靖远说一门好亲,她最希望的是把杨士诚的长孙女嫁给兰靖远。
第54章 新年
少年时的愿望注定化为泡影,而为了兰氏嫡系的血脉,兰靖远并不排斥皇帝的好意。至于找来的几位重臣也都认识兰靖远,对于他的人品才学心里也都有数。
如果兰太后还在兰氏还是朝中贵戚,杨士诚自然不愿意结这门亲,现在兰靖远没了父族、母族,却深得帝王信任,杨士诚倒是很想结这门亲,可惜他的长孙女刚定下人家。
李慕君看重的这几个朝中大员,庶女合适的有不少,可是嫡女年龄合适的竟然没有一个。
下午李慕君摆驾到武英殿,还没进院子就听到孩童快乐无忧的‘咯咯’笑声。李慕君下了步辇,阻止通禀自己慢慢的走到院门。
院子里三个穿的像棉球的孩子,正围着一个伶俐的宫女看她玩风车。宫女对着风车吹一口气,彩色风车吱吱吱的转起来,她拿着风车靠近一个小棉球,转动的风车带来一点微风,让那孩子喜的惊叫连连。
“我也要,我也要”另外两个孩子激动地扯着宫女的衣裳,粉嫩的脸庞喜悦的神情,而兰靖远则在廊下做一把木头刀,他做的很慢经常看着孩子们微笑。只是那微笑里,含着一些空灵幽远的怀念。
皇帝走到院子里,有眼尖的内侍发现一边唱:“陛下驾到~”一边跪下接驾。
兰靖远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快走几步迎驾:“草民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李慕君原本不打算夺了兰靖远的三品都尉,可是他却不能接受自己享受兰家的遗惠。如果是因为检举兰太后被封赏,他更不愿意,所以成了一个白身。
“靖远不必多礼”李慕君伸出一只手示意,旁边几个孩子年幼不知愁,纷纷过来像模像样的跪倒 :“皇上万岁”
李慕君微笑着蹲下,把他们一个个扶起来:“乖”
“皇上真漂亮”唯一的小女孩歪着脑袋,眼睛睁的大大的全是好奇“比二叔还好看。”
李慕君笑了笑,摸摸孩子肉呼呼的小手很热乎,她起身对服侍的宫女说:“小心伺候。”说完领着兰靖远到屋里说话。
兰靖远听皇帝说没有合适的女子,倒也不在意:“陛下想给草民找一个强有力的岳家,是怕草民将来没有扶持被人欺负,草民谢过皇上的厚爱,只是草民身有……重孝……”
勇侯夫妻虽然以谋逆被就地处斩,但他们是兰靖远的爹娘,确实是三年重孝。李慕君沉吟下说道:“这样的话倒是韩一燝的嫡幼女合适,她今年十二岁。韩爱卿还说可惜了,要不然很想要靖远这样的一个女婿。”
韩一燝的原话是“微臣幼女年龄不配,否则倒想要一个靖远这样心怀天下,先国后家至死不悔的好女婿。”李慕君没有转原话,是因为一句‘先国后家至死不悔’,是兰靖远一生的伤痛,他不后悔不代表他不痛。
韩一燝的幼女叫韩爱雪虽是幼女,却被韩夫人教导的小小年纪温婉得体。当她知道自己被皇帝指给兰靖远时,小姑娘卸下头花钗环,换上素衣替兰氏守孝。
因着兰靖远单身带着三个孩子,韩爱雪竟然说服爹娘,隔三差五带着些小孩们的玩物零食,去宫里探望孩子们。大半人高的小姑娘,自己还是还孩子,却承担起兰氏主母的责任:关心兰靖远冷热温饱,温柔和蔼的陪小家伙们玩闹,教导他们最基本的是非对错。
李慕君忙完手里的政务回宫的时候,季贤达也刚好在院子里练完一套枪法。他的身体已经无碍,只是钱益康建议他不要使用刚猛之力。为了心上人季贤达很珍惜自己的身体,所以不再舞八十多斤的大刀,只是开始练枪。
皇帝净手后挥退伺候的宫人,走到已经烧起的炕边坐下,季王爷端来一盏红枣茶放到皇帝手边,自己在另一边坐下。
“朕今天又看到韩爱雪提了一包东西,去了武英殿。”李慕君端起枣茶轻抿“这孩子真的很好。”确实很好,以为只有大家闺秀的温婉知礼,却没想到是个外柔内刚有主见的女孩。
不过一个月,兰靖远和孩子们身上就有了她的痕迹。兰靖远的衣袜,孩子们的玩偶,她做不好就吩咐仆妇们做好然后送来。兰靖远要搬去的兰府,她也带着积年可靠的老仆上上下下打理好,添置被褥锅碗米面,买了一家三口做仆人,只等着兰靖远出去就能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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