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这种情况,珍妃若要保全她与阿容,便必须将皇上的心抓得更紧。
因此珍妃虽颇为恼怒埋怨,却只能隐而不发,甚至还要试图去取悦皇上,因为她察觉到,皇上对她的怜惜少了,更多的是不顾一切的掠夺与占有。
耐心这种东西,向来是用一点少一点的。
“为朕更衣。”日上三竿,皇上才身心魇足地拥着珍妃醒来,怀里的美人如雨打娇花,已是零落不堪,偏她生得美,越是憔悴越有些旖旎动人楚楚可怜的味道。
珍妃眼中闪过一抹浓重的挣扎,她心窍玲珑,不过一瞬便想清了利弊。面上泪痕犹在,身上也酸痛难忍,珍妃却挣扎着侧撑起身,不言不语,伸手便要为皇上取衣裳。
殊不知,皇上背对她时,眼里却尽是失望。
没想到他是这样下贱的性子,竟然希望她与自己闹脾气,闹得不依不饶才好,然后他再哄回来。
这样的她,叫皇上无力又怅然。
这么多年过去了,皇上再一次问自己,他喜欢她什么呢?这世上比珍妃还美的人也并不是没有,她们可能更温顺更单纯,对他满心爱慕,她们的心里只有他一人。
而珍妃……他甚至不是她的第一个男人。口上道不在意,其实他到底是如鲠在喉,难以下咽,若非毫无线索,他或许会暗暗寻那个人的麻烦。
晚间的时候太子曾面见皇上,委婉地提起缺朝一事,见皇上并未面露不虞,又提起另一件事来。二皇子的痴病已全然好了,太子自是对董决明感激有加,思来想去,决定向皇上为他求一个爵位来。
董决明在珍妃及谢羌华的旧疾上都功不可没,皇上自然没有异议,很是慷慨地赐予董决明以杏林伯的封号,食邑千户。自此,董决明也算是朝中新贵了。
这一切,都没有与董决明商量过,他们想给,便给了。
董决明接旨的时候心里头并无多少波动。于他而言,近来收到的最好的礼物便是谢昀那张《神农氏族谱》的牛皮纸,其他的不过是身外之物罢了。
珍妃在泰和殿留了两天两夜,反反复复,翻来覆去,任他摆布,如同一只失去了生气的傀儡。
皇上无端的心血上涌,怒不可遏,力道越发毫无顾忌,最后颓然停下,只字不提,侧身朝里睡去。
“皇上……”珍妃气若游丝地喊他,想劝他停下这一切,不必再使气报复她。
她分明已对他生了情,如今这般于他们而言便是两败俱伤。何苦。
皇上闷闷地应了声,“睡吧。”
珍妃还待开口,皇上却冷硬地截了去,“是朕失控了,对不住。”话音刚落,身后隐约传来几声细弱又压抑的呜咽声,真奇怪,珍妃什么都没有说,没有哭诉没有抱怨,但皇上就是心软了,什么脾气都没有了。
他转过来,将珍妃按入怀里,一下又一下地抚,“我错了,瑶儿,要打要骂都任你。”
珍妃将眼泪蹭到他的衣襟上,呜咽着没有说话。
皇上静静拥了她一阵,低低开口,声线温醇,“瑶儿,朕是你的男人,你若是想了别人,朕会不高兴的。你只能想朕,旁的人都不行,阿容也不行。”皇上低下头在珍妃发顶轻轻啄吻,“知道了吗?”
珍妃破涕为笑,“阿容怎么不行了?皇上真是……”
“朕说不行就是不行。”
珍妃与皇上和解之后便回了玲珑宫。先前还不敢打搅皇上与珍妃的宫人见珍妃出来了,纷纷围上来,面露急色,“娘娘!出人命了!”
珍妃见她们闹哄哄的,又在说谁谁谁死了,心里一揪,额角直突突,忍耐着道,“闭嘴。你来说。”她随意指了一人。
“娘娘,婉婉姐姐死了!”这侍女与婉婉交情不浅,此时颇为伤心,哽咽道,“死状奇惨,当真是!当真是……呜呜呜……”
珍妃恍惚了一瞬,怔怔问她,“是谁?是婉婉?”
侍女哭泣不止,“是啊,昨日便发现了,但是我们进不去泰和殿,不能及时告知娘娘……”
珍妃稳了稳心神,镇定道,“回宫。”
因着冬日寒冷,阿容闺房的炭火被宫人熄了,婉婉的尸身还未腐臭,仍维持着死前最后一刻的模样,不甘、怨恨、绝望、恐惧,种种神情扭曲凝结在她面上,令人不敢再看。
谢昀为免银环蛇再度咬人,离去前已将它除了去,其它的无毒翠蛇却没管。因此珍妃推开门来见到的景象足以叫她头皮发麻。
密密麻麻的翠蛇或蠕动蜿蜒,或盘踞不动,房间中央躺着一具尸身,尸身上被人盖了一层白布。
“娘娘……”侍女跟不上珍妃的脚步,晚来了一瞬,才要提醒珍妃注意,却见她依然推门进去了,“娘娘,我们想着翠蛇也是线索,便没有处理掉它们……”
然而她并没有多少底气,因为她们不处理这些蛇更多的是因为害怕,害怕死人也害怕蛇,这间屋子将两样都占全了,若无必要她们甚至不愿踏进房门。
珍妃失神地立在门口,半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喑哑问道,“阿容呢?公主呢?”
侍女不过反应慢了稍许,便被珍妃斥了一声,“啊?!说话啊!”
侍女颤抖了下,急急回道,“公主无碍,正在正殿呢。”
珍妃点了点头,不再言语。她向前迈了几步,不顾身后宫人劝阻,直往房间中心走去。
婉婉的尸身恰在桌案的旁边,伸出的右手秃平,只剩手腕。
此时桌案上静静躺着一封信。
珍妃执起信,颤着手,一目十行地读完,嘴皮颤颤,竟是忘了言语。
“婉婉……”珍妃捏着信纸的五指紧收,“是他吗?”
思及此,珍妃迅速将信放下,也不管婉婉的尸身,径直往正殿走去。此时阿容正在珍妃的卧房里,坐在圆凳上。虽知晓珍妃回来了,却没有动身的意思。
“阿容!”珍妃唤她的声音由远及近,阿容回了一声。
珍妃走进房,将阿容从头到脚仔细看了一遍,确认她无事之后才问,“阿容可有看见救你的人是谁?”
阿容眨了眨眼,不明所以。
“救你的人可是祭天那次救下你的大英雄?”珍妃急切问道,双目一瞬不瞬地紧盯阿容。她知道一定是的,那人只要看见过阿容,一定会猜出来阿容便是他的亲女,因为他们那么相像。
且她曾听说那个得罪了雪照的南燕公主便是被他砍去了一只手,与现在婉婉的情状颇为吻合。不是他还能是谁呢?
“阿容不知道……”阿容犹豫了一瞬,选了最保险的答案,“那个人蒙了面,阿容看不清。”
“一定是的,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入皇宫的人,也只有他了。”珍妃像是得了个肯定的答案似的,面上似悲似喜。
阿容没有再说话。
珍妃想着晏雪照在暗中护着阿容,心里便涌上一股奇妙的欣喜,她就知道,就算晏雪照对她没有感情,对阿容总归是放不下的。
稍稍收了心神,她见阿容神色镇定,压根不像是历经浩劫之后的模样,又想起死状惨不忍睹的婉婉,到底忍不住道,“阿容为何不拦着他些?婉婉犯了错,母妃自然会罚她,就是赐死也比这种死法要好……”
阿容小脸低垂着,神情隐在阴影中,沉默半晌后才抬起头,“母妃,阿容差一点也是那副模样了。”
她面上的神情漠然,眸色黑沉,浑不似个孩童。
“在母妃的心里,婉婉比阿容重要吗?”语调古井无波,似是在述说旁人的事。
珍妃既震且惊,神情受伤,“阿容,你为何说出这种话来,母妃……”
阿容不疾不徐走到梳妆台前,打开匣子,从里头拿出那枚青玉牌来,“母妃,这玉牌阿容已经粘好了,虽还是有瑕疵裂纹,但……”阿容转过身来,将玉牌捧到珍妃面前,“这本就不是阿容摔的,母妃信与不信都无所谓,因为该受的不该受的罚,阿容都已经受了。”
珍妃眼中流露出心疼与歉疚,她急急上前将阿容抱住,“阿容,是母妃错了,母妃给阿容道歉……”她将青玉牌从阿容手里取出,置于案上。
她不住亲吻阿容的面颊,恳求道,“阿容原谅母妃好不好?”
而阿容只是静静任她抱,半晌,在珍妃耳边压低了声音轻轻问道,“母妃,雪照公子是阿容的什么人?”
作者有话要说: 雪照:我竟然背了锅???问号脸
☆、岁岁年年
此话如同晴天一道霹雳, 将珍妃劈得呆愣当场,心里如惊涛骇浪, 汹涌不止。
“阿、阿容。”珍妃强作镇定, “婉婉与你乱说了些什么?阿容不须信她的话。雪照公子与你八竿子打不到一块,能有何关系?”
“阿容知道了。”阿容埋在珍妃颈边, 没有再问。
珍妃犹不放心, 双眸紧盯着阿容,不放过她面上一丝一毫的神情, “婉婉还与阿容说了什么?她起了歹心,说出的话都是编造而成的, 阿容不听她的, 懂吗?”
阿容点头。
就是这个珍妃口中“起了歹心”的人, 在害阿容的时候,满心都是自己主子,护主到疯魔, 才会想尽办法除掉一切绊脚石。阿容甚至觉得,母妃便是婉婉的一切了。
阿容突然有点可怜她。但也只是一点罢了。
年关很快到来。大旱之后的头一场大雪纷纷扬扬不息不止, 大楚上下皆沉浸在“瑞雪兆丰年”的喜悦中,年味儿越发浓厚了。
董决明教了阿容一首喜庆的小曲,阿容转头就笑嘻嘻地唱给了谢昀听。
“……炎凉多反复, 日月易循环,但愿岁岁年年人康健~三哥哥,新年快乐!”
大概是年纪大了,谢昀竟从这样的祝愿之辞听出了一些无可奈何岁月沧桑之感。
“阿容, 新年快乐。”谢昀走近一步,玄色朝靴在雪地上印出一个脚印。他从怀里拿出一物来,是暖玉打的镯子,便是在冬日戴着也不会觉得寒凉。
谢昀捉过阿容的手,将玉镯套上。阿容手腕纤细,这玉镯却不会轻易滑脱,想来是按着尺寸特意打造而成的。
“这些是什么?”阿容见玉镯上雕刻的花纹,不解问道。因为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纹路,弯弯曲曲,轮廓圆滑,像连在一起的小蝌蚪。
“一个遥远国度的文字,阿容不必问三哥哥了,因为三哥哥也看不懂。”谢昀轻轻摩挲着阿容的腕子,随后将她的衣袖放下。
阿容却将衣袖又撩起来,细细看着这玉镯,有些爱不释手的意思,“阿容好喜欢!”她看向谢昀,“谢谢三哥哥!”
她扑进谢昀怀里,谢昀顺势将她搂起。
“阿容也有贺岁礼给三哥哥!”
“什……”谢昀话未说完,便被一片温软贴上。她本是要亲他的脸颊,却因为谢昀稍稍转头而亲上了唇角。
一抹震惊之色划过谢昀的眼底。
阿容唇上残留着香甜的味道,是董决明特制的“好吃不坏牙”的甜食,呼吸清浅却夹带着津甜的气息铺洒在他唇边。
阿容贴了一下又离开,细滑的颊肉在他面上轻轻擦过,她嘻嘻笑着,“其实阿容的贺岁礼没有带来,下次给三哥哥好啦。”
谢昀正不知如何反应,便听到阿容关切的话语,“三哥哥的耳朵被冻红啦!”
她伸手捂上,小手温热柔软,“这样就不冷了。”
腊月三十,皇上大宴百官,宫内一派歌舞升平之象。
珍妃伴君而坐,众大臣以往觉得没什么,现在却有些微词,毕竟这是位迷得皇上两日不朝的妖姬。纵使如此,却没有一人上前谏言。年宴上不谏言,似乎成了心照不宣的规矩。
阿容的左右仍是六公主与八公主,但时至今日,却有些物是人非之感。
谢望舒本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现在瞧着却有些憔悴,便是上了脂粉也遮掩不住,一双气势凌人的美目里神采不再,意兴阑珊地看着殿内的乐伶舞姬。
察觉到阿容在看她,谢望舒偏头回视,眼神复杂,夹杂了一丝罕见的憧憬,这丝憧憬让阿容觉得,六皇姐羡慕她,甚至想成为她。
为什么呢?
是了,容妃仍在禁足,便是连年宴都不能出席,也不晓得是如何得罪皇上了。而珍妃仍是最受宠的妃子,“两日不朝”便是最好的证据。
阿容不再说话。她面前的白瓷杯里盛着些蜜色的清酿,抿了口,是果子酒的味道。应当是特意为女眷准备的,席上的男子则是更烈的酒。
珍妃特意嘱咐过她要少喝,即便是清甜的果子酒,也是可以醉人的。
阿容记着这话,但一口接一口,不知不觉已经喝下了许多。
“公主。”静静立于身后的秋玉出声提醒。
“过年还顾虑这么多作甚?难得喝一回。”身旁的八公主笑着道,“总归不会喝傻的。”
秋玉听着这话觉得有些不喜,皱了皱眉头,碍于尊卑上下,到底没有说什么。
二皇子谢羌华大抵对“傻”字颇为敏感,几乎是立时便看过来,见八公主说的并非他,又淡淡收回目光。扫到阿容时还不自然地冲她笑了笑。
他只是“恢复神智”,并非失忆,自然不应该忘记先前的所作所为,譬如将一碗汤药泼到阿容身上的事。
不得不提,当谢羌华不再傻里傻气,看着还颇为俊秀,眉目疏淡,眼裂浅窄,是内敛温柔的长相。他与太子一母同胞,乍一看有三分相似。但若将他们二人比作山水写意画,太子无疑更为浓墨重彩些。
两人并排站,常人一眼便注意到的,必定是太子。
做了这么多年的陪衬,他为何还是不甘心呢?他为何……还没有认命呢?
谢羌华遥遥看着正为皇上献贺词的太子,眼神颇为复杂,嫉妒、不甘、埋怨、憧憬、哀切、依赖……不过一瞬,眼里的所有情绪便归于虚无,静如死水。
殊不知,他在看太子的同时,也有人在看他。
谢昀只消一眼便能看出谢羌华“贼心不死”,他对皇位就这么执着吗?
未必。
不然前世也不会消极懈怠,让四皇子有机会蹦上跳下。
宴上歌舞乃是由教坊司主管、太常寺协办,可谓是尽善尽美、驱寒醉人,使得龙心大悦。其中的领舞更是“遏云歌响清,回雪舞腰轻”,难得的倾城之姿。
每一次旋转、展臂,皆是看着帝王的方向,期盼能得皇上片刻流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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