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上午本来还是天气晴朗,可是到了下午便是阴沉了几分,现在更是刮起了风,天空中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起了雪花。
“父亲。”采薇低声称呼了一句,她因为在那里蹲的时间久了,竟是觉得自己的腿都有些酸疼。
新年之际,尤其是初五之前,这各府上往来最是密集,不知道沈棣今日怎么有空来这别院。
“这是……”沈棣看了眼这地上的火盆,他若是没看错,刚才分明是看着这个儿媳妇脸上垂落的眼泪。
虽说对于长子向来放心,可是沈棣还是调查了一番。
谢采薇早年丧母,不过她亲生母亲的生辰忌辰都不是正月初二。
如果不是祭奠亲生母亲,她这又是给谁烧纸?
“我就说别相信这一套,你还不信。”沈煜从里面出了来,“父亲怎么来了?”
沈棣闻言皱了皱眉头,“怎么回事?”
沈煜脸上有些无奈,但还是带着几分笑意,“之前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今个儿拜祭菩萨什么的,能保佑我早日康复。”
这人就是睁眼说瞎话,采薇知道沈煜这是在帮自己,她垂着头,好像是默认了一般。
这件事能欺骗过沈棣,可是沈煜这边自己还能隐瞒多久?
她是离开了狼窝又进了虎穴,可是不管怎么样,都得先把眼前这一关隐瞒过去才是。
“父亲怎么有空过来?”沈煜偏开了话题。
“顺带着过来看一眼,我要进宫一趟。”沈棣到底是不放心,看着儿子似乎精神了些的样貌,他也没再追问,若他真是开心,就这样吧。
为人父母,他能给长子的并不多,这点自由还是能给他的。
“皇上那边有什么事情?”
“倒没听说什么,先过去看看再说。”
目送沈棣离开,采薇微微松了口气。
她想要把那火盆给收起来,可是看到站在门前的沈煜,半晌采薇才开口,“你是不是已经好了?”
之前她跟沈煜置气便是因为沈煜隐瞒自己,若不是眼睛已经好了,他怎么会一身酒气?
或者说这人原本就是在欺瞒自己?其实他已经找到了办法,可是在自己这边却还是装无辜。
“没有。”沈煜苦笑,还是那般模糊,现在能看到朦胧的身影,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人,可是再仔细点却又是看不清楚。
“我不是故意隐瞒你的,只不过是希望能够给你一个惊喜。”
采薇闻言一笑,十足的冷意,“那可真是大惊喜,我可真是要感谢你。”
沈煜看到眼前那朦胧的人,他想要伸手去抓住,可却是被采薇躲了过去。
别院里,鸣鸢和寸心小玫他们正在那边喝酒逗乐,并不知道主子们之间的事情。
却说沈棣,接到宫里来的旨意后进宫,在太监的指引下一路到了采薇宫。
采薇宫似乎跟之前一样,便是宫门上的匾额都是擦得光亮。
“怎么,太傅是心虚不敢进来吗?”
宫院里,是帝王那带着几分疯狂的声音。
伺候的宫女太监一个个的都躲得远远的,生怕自己被无辜牵扯其中死的。
沈棣抬脚进去,却见帝王竟是跪倒在地上,不知道在那里烧些什么,颇是几分烟雾缭绕。
“臣……”
“不用这么多虚礼,之前皇姐对太傅都礼敬有加,难不成我还不如皇姐?”应湛笑了起来,只是脸上却挂着泪水。
沈棣见状一愣,他可是有些年没见过帝王哭泣了,即便是当时长公主薨逝,帝王也只是沉声一句“知道了”而已。
“太傅,跟我说说我母亲吧。”
沈棣闻言愣了下,这才开口,“竟宁宫变之时,臣当时丁忧在家,只知道先皇后娘娘大智大勇,将皇上和长公主护送出宫……”
“朕说的不是母后,是朕的母妃!”一摞纸钱被丢到了火盆里,一下子跳起了火龙。
沈棣久历军中之事,早就习惯了生死。而身处朝堂之上,他却又是身不由己。
“皇上的母妃,臣并不熟悉,还请皇上恕罪。”
应湛转头看着跪倒在那里的人,他冷笑一声,“你可是我大雍朝的功臣,皇姐在世的时候说太傅一片拳拳之心,朕万万不可辜负,你哪里需要朕宽恕?”
沈棣低头听着,只觉得这话万箭穿心。
“可是太傅,难道你不觉得自己问心有愧吗?皇姐对你如何难道你不知道?你可真是狠心!”
沈棣听到这话猛地抬起头来,看着似乎陷入癫狂状态的帝王,他有些不解。
应湛看到他这样却又是一声冷笑,“怎么,朕说的不对吗?今天是慧明皇后的忌辰,难道太傅不给你口中大智大勇的先皇后烧几张纸钱吗?”
“慧明皇后的忌辰不是后日吗?”这些年来,长公主一直都是正月初四祭祀慧明皇后的。
“宫变之时朕虽然年幼不懂事,可是这几年里皇姐每每今日祭奠,朕还是知道的。”帝王似乎平静下来,一脸的阴鸷之色,竟然不像是一个十多岁的少年郎。
沈棣不明白,为何长公主竟然刻意谎称慧明皇后的忌辰。当时慧明皇后去世时,身边只有长公主和年幼的应湛,对于生母的死,长公主肯定不会记错的,那她又是为什么?
只是这个答案,似乎谁都没办法知道了,因为长公主也已经香消玉殒。
沈棣捡起几张纸钱,也丢到了火盆之中。
零星的雪花多了起来,只是刚到了火盆旁就是滋滋一声化成了白烟。
沈棣看着那被风卷起来的灰烬,脑中是在别院里,采薇跪在廊下,将纸钱往火盆里丢的模样。
难道说,采薇今天也是在祭奠慧明皇后?
不可能的!
她不过是九江府的一个猎户女,怎么会知道慧明皇后的忌辰?
沈棣摇了摇头,应该是为了求上苍保佑煜儿早点好转,所以这次为菩萨烧送银钱。
只是离开皇宫后,沈棣却还是先去了别院一趟。
别院的院门紧闭,里面没有什么声响,似乎住在里面的人都已经休息了。
“侯爷,要不要叫门?”贴身小厮低声问了句,他有些弄不懂主子的心思。
“不用,回府。”也许是自己多心了,一切都不过是巧合而已。
……
采薇觉得这几日沈棣来别院的次数有点多,每日里都会来这么一趟,或早或晚。
新年期间,朝廷也是放假,正月十八这才会有第一次朝会。
不过按照往常惯例,沈棣并不轻松。
过年期间各种事情都还得指望他帮忙处置,尤其是新年期间哪边走了水,可还得京畿卫帮着处理。
可是今年,他像是个没事人似的。
而且每每都是以关心沈煜眼睛的理由前来,可是昨个儿下午才过来,到今天上午还不到一天时间,沈煜这眼睛又是能恢复几分?
采薇觉得这未免有些可笑了,她认识的沈棣可从来不是这么按捺不住性子的人。
沈煜像是毫无知觉似的,每日里除了照例敷药之外,这几日多了一样,是在制作灯笼。
只是从选样到削竹条都是他亲自动手,采薇觉得这人简直是疯了。
“你若是以为这般苦肉计就有用,不妨继续。”看着沈煜手上因为削竹条而出现的一个个伤口,采薇转过头去。
“从我记事起,每年都会给自己制作一盏灯笼,乳娘小时候跟我说,只要点亮了十八盏灯笼,母亲就会回来了。”
采薇想要离开,可却还是站在了廊檐下。
“后来乳娘也走了,她跟我说只要我点亮了十盏灯笼,我就能看到这外面的世界了。”
削出来的竹条分外锋利,沈煜的手指又是被划了一道。
“我知道乳娘说的是谎话,只不过是为了给我一个念想而已,她总是说人得为念想而活着,这样才能活得不那么辛苦。”
“这是第几盏了?”采薇问了句,她觉得自己的嗓子有些干涩。
“第十一盏。”
“早就过了她跟你说的,为什么还要弄?”还说不是苦肉计。
“这一盏灯笼,是送人的。”沈煜笑了笑,“娘子,你有什么念想吗?”
采薇抬起的脚又是缓缓落下,好一会儿这才道:“以前有过。”
“那现在没了吗?”
看着那滴落在竹条上的血,很快渗透到竹片中,采薇拿出手帕将沈煜的手抱住,“我不知道。”
她以前是为了大雍朝活着,等到想要为自己而活的时候,她死了。
现在的她原本是打算为自己而活,可是她现在却又是犹豫了。
白色的帕子被血迹染红,沈煜缓缓挣脱,“明个儿就是十五了,我得把这灯笼做好。明天有花灯会,要不要我也给娘子你做一个灯笼?”
采薇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不用,我不喜欢这玩意儿。”任由着那帕子丢在地上,采薇站起身来往里去。
明天就是上元佳节,这日子过得可真是快。
晚饭的时候小玫回了来,拉着采薇说个没完,“少夫人你一定不知道,我竟然在楚楚馆看到一个你绝对想不到的人。”
采薇抬眸看了眼小玫,“你去楚楚馆干什么了?”
“治病呀,黄裳去给穆楚楚治病,我得跟着嘛。”当然她就是想要去瞧瞧这青楼到底怎么回事。
“对了,难道你不好奇我在楚楚馆看到谁了吗?我跟你说,我看到三公子了。”小玫神秘兮兮的,一副“你快问我,我都知道”的模样。
采薇闻言咬断了那线,又是一针落下,“他没看见你吗?”
“没有,他行色匆匆的,像是被人发现似的。对了,这么说起来我倒是想起来了,之前我还见过他一次,是过年前吧,好像是在药铺那边。”
☆、066 司徒渊
小玫也记不清楚到底是哪天,因为她见天的在外面,哪还把之前发生的事情记得这么清楚?
“是吗?”采薇也没再追问这件事,“楚楚馆里怎么样?”
说起楚楚馆,小玫话就多了起来,“我跟你说,我觉得楚楚馆的花魁长得也就那样,还不如咱们府上沁岚小姐好看,不过带着点劲儿,我觉得男人都会喜欢的。”
小玫学花魁举手投足,采薇算是见了什么叫东施效颦,她没忍住笑了起来,“往后别说这话。”拿侯府的千金小姐跟青楼楚馆的花魁比,这要是传出去还要不要小命?
小玫轻轻扯了下采薇的衣袖,“我下次不敢了,你可千万别跟公子说。”
采薇脸上笑容有些苦涩,她自然是不会跟沈煜说的。
得到了保证后小玫坐下来继续说自己在楚楚馆的见闻,“其实花魁还挺可怜的,整日里被那些男人围着,就算是有喜欢的人也不能说。”
“锦衣玉食,被别人追捧着,没投胎在帝王家,总是得付出点代价才是。”
即便是投胎在帝王家,不也是要付出代价吗?
小玫听到这话觉得有些别扭,她总觉得少夫人这是意有所指,就是她想不明白她指的是什么。
不过小玫知道一件事,既然想不通那就不去想,索性去做别的打发时间,例如拉着采薇去看明天的花灯会。
“京城的花灯会可是出了名的,一年也就这么一次,咱们去看看呗。”明个儿黄裳那里不出诊,自己也不用跟着出去,总不能憋在这别院吧。
寸心可是跟自己说了,这些天少夫人一直和鸣鸢在读书认字,想想当初读书认字吃的苦头,小玫就是头大。
“好啊。”采薇脸上带着几分笑意,她把那绣好了的帕子给了小玫。
后者有些愣怔,“真的去?”关键是自己就这么劝说动了少夫人?小玫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为什么不去?”采薇笑了笑,“毕竟这可是京城一年才一次的上元佳节。”
小玫拿着帕子跑了出去,厚重的棉帘被她撩开,一阵冷风从外面进了来。
采薇觉得迎面一凉,她笑了笑,没有收拾那乱作一团的绣棚。
这女红可真是不适合她,看来往后也不用想着折腾这个了。
……
正月十五上元节,采薇一大早收到了一封信,是谢一平写来的回信。
那字迹倒是流畅,一看就知道是请人代笔写的。
谢一平信里内容倒是简单,归纳起来有两条。
第一,家里很好不用担心。
第二,不用给家里银钱,你自己过好日子就行。
看着这回信,采薇无奈一笑,她跟陈氏不对付,自然不会上赶着送银钱。谢一平上山打猎,平日里种点庄稼也是能够过得还不错,甚至于比小祝庄一般人家还要富足些。
她用得着送银钱吗?
这送银钱的除了沈煜,大概也是找不到其他人了。
鸣鸢看着采薇那脸上古怪的笑意有些担心,好一会儿这才说道:“少夫人,您娘家没什么事情吧?”这又是想哭又是想笑的神色,未免有几分吓人。
“没事,能有什么事?”采薇笑了笑,“行了,你也去收拾收拾,过会儿一起去看花灯。”
鸣鸢昨个儿就听到小玫嘚瑟,倒是并不意外自己也能跟着去,她看采薇把书信收了起来,小心问了句,“咱们跟公子一块去吗?”
采薇把信放在了抽屉里,背对着鸣鸢说道:“嗯,自然是一起出去。”
鸣鸢轻轻松了口气,她还真害怕这位主子拒绝。
别院里的这俩主子闹了小别扭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偏生鸣鸢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好在现在是上元佳节,也许能趁着这个机会让两人和好。
采薇看到离开的鸣鸢,她又是拿出了谢一平写来的信。
信封背面有时间,是初十那天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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