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有眼色的婆子把自己的手帕塞进金珠的嘴里。那帕子不知用了多久没洗,泛着黄,还有一股子极大的味儿,金珠欲呕又呕不出,脸色苍白,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她现在是真的慌了,怕了。
婆子把金珠拖到院子里,其中一个来请示:“小姐,要怎么处理?”
谢长歌沉吟片刻,道:“也不是什么大错,不用太重的刑罚,就……打三十个板子吧。”
婆子心里暗惊,这位嫡小姐平时不显山露水的,这一出手竟极为狠辣,三十大板,金珠那半条命算是搭进去了,偏偏小姐还说“不用太重的刑罚”。
不过主子行事,没有她们置喙的余地,婆子应了,就要下去,谢长歌道:“你们做了准备后,先别打,待我请了人来后再打。”
婆子下去准备了,谢长歌吩咐清砚:“你去把我的五妹妹请过来看戏吧。”
谢长怜来得很快,见到谢长歌先行礼,之后道:“姐姐,金珠可是犯了什么事?”
谢长歌点头道:“对,犯了很严重的事。”
在来的路上谢长怜已经知道事情的起末了,她当然明白谢长歌这是要杀鸡儆猴了,不过她不能眼睁睁看着金珠被罚,落了面子不说,连一个下人都护不住,以后还会有谁跟着她呢?
谢长怜笑道:“不过一个花瓶而已,值得姐姐动这么大动肝火吗?若姐姐真是心疼,明儿个妹妹再送一个过来就是了。”
谢长歌似笑非笑:“妹妹精挑细选、特意派人送来赔罪的花瓶,想必是价值连城吧?”
谢长怜被堵得说不出话来。这个花瓶质量一般,金珠的罪名就小了很多,但是花瓶是她赔罪用的,就算是个普通的,那也不能是个普通的。
“这么珍贵的花瓶被打碎了,怎么可能轻饶了她?”
“姐姐向来心善,最是怜惜下人们了,这次就小惩大诫吧。若是惩罚重了,传出去对姐姐的名声也不好啊。”谢长怜一副全心全意为谢长歌着想的样子。
谢长歌道:“我本来也不想的,但是金珠打碎了妹妹送的花瓶,这样一来,我就可能感受不到妹妹的诚意了,这对咱们姐妹间的感情是极为不利的。这种挑拨的恶奴,难道不该杖责吗?”谢长歌眯眼,“至于外面的流言么,不过是惩罚一个下人而已。”
谢长怜脸上的笑意快维持不住了:“姐姐要惩罚我们秋荷居的下人,怎么说也得先问问姨娘吧。”
谢长歌挑眉:“一个姨娘的意见算得了什么?金珠虽然是秋荷居的,但更是谢府的。莫非妹妹以为秋荷居不归谢府管吗?”
谢长怜脸色一变:“妹妹不敢。”
“不敢那就看着吧。”谢长歌不再跟她多说,转头吩咐道:“行刑吧。”
金珠早被按到长凳上,用布条牢牢帮着,动弹不得。谢长歌一声令下,便有两个婆子举起板子,朝她臀上笞去。
金珠痛得想叫,但是嘴里塞着布,声音全闷在里面。
谢长怜抓紧了手中的帕子,眼睁睁地看着血慢慢地浸出,染红了金珠的裙子,刺目的红。
谢长歌忽道:“把金珠嘴里的帕子拿出来吧。痛却叫不出来,多难受啊。”
院子里的人因为她这句话,都打了个寒颤。
大小姐……太可怕了。
婆子把帕子取出来,金珠凄厉的叫声顿时冲破天际。
惨叫扭曲着钻入谢长怜的耳中,她听得心惊肉跳,谢长怜害怕了,摇摇欲坠,勉强着对谢长歌说道:“三姐姐,妹妹身体有些不适,就先告辞了。”
谢长歌哪会肯让她先走,捉住她的手:“潋墨,给五小姐搬张椅子来。”她对谢长怜笑道:“妹妹身子弱,便坐着看吧。”
谢长歌的笑容谢长怜心惊。
听着金珠夹杂着呜咽的哭喊,看见一板又一板落在金珠臀上,那鲜红的颜色那么狰狞,谢长怜一阵发抖,牙齿咯咯直响。
到最后,金珠已经吼不出来了,声音低低沉沉、断断续续,像是在求饶,又像是在诅咒。
行刑毕,谢长怜面无人色。谢长歌道:“妹妹把金珠领回去吧,毕竟是你们秋荷居的人。这次事毕,有些人应该长教训了吧?”
谢长歌话里有话,也不知谢长怜听懂没有,谢长怜脚已经软了,迈了一步,就摔倒在地,最后还是由下人把她扶回秋荷居。
风和苑重新安静下来。
谢长歌久久坐着,闭上眼睛,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而她背后,汗水已经湿透了里衣。
这一晚,谢长怜睡得很不安稳,做梦都能梦见金珠拖着身子,拉住她裙角,向她求助,突然又是谢长歌面孔狰狞派人绑住她,婆子拿着板子,竟是要打她。她跪下苦苦求饶,谢长歌却不为所动,看着她笑得森凉。
她猛地惊醒过来,抱着被子颤栗,月光透过窗洒进来,一室寒意。
第二日,谢长怜自称生了病,想去京郊的别庄里好好休养,下午便收拾好,坐上马车就离开了。那日风和苑的血腥消息隐隐约约传了出去,大家都知道,五小姐这是怕了三小姐。三小姐的手段,他们也消受不起。
谢府的风向,变了。
“她倒是识相。”谢长卿随手拿一个橘子剥着,皮很薄,轻易就露出里面的果肉。谢长卿分一半给谢长歌。
谢长歌拿过,塞了一瓣到嘴里,嗯,挺甜的,汁水也足,“她一个娇娇女,哪里见过那么血腥的场面,吓着了呗。”
谢长卿扑哧一声:“那也算血腥的场面?好吧,对她来说算是吧。谢长怜走了,也算敲打了你那姨娘,你们院里应该会清净一阵子了。你现在应该提防的就只有二房了。”
谢长歌说道:“二房那里有我娘看着,不会出什么大乱子的。”话锋一转,“帖子你收到了没?”
谢长歌指的是今天早上送来的请帖——睿亲王府邀请京中贵女三天后去睿亲王府做客玩耍。
睿亲王是皇帝的幼弟,当今皇帝信道,太子刚出生时被国师清虚子批命不好,需得在宫外生活,直到十二岁才能回宫。皇帝对此深信不疑,刚好睿亲王夫妇膝下无子,因此太子十二岁前就一直养在睿亲王府。虽然太子现在已经回到皇宫居住,但太子与睿亲王府之间依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睿亲王深居简出,王妃也甚少出来走动,怎么突然想到邀请贵女们呢?再加上这次受邀的都是未嫁的贵女,虽然没有明说,但大家都心知肚明——不消说,定是为了给太子选妃了。
太子选妃一事,居然不是由皇后操办,而是交给睿亲王府,这么不郑重,可以看出皇帝对太子的态度。不过太子究竟是太子,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所以肯定有许多贵女趋之若鹜。
上一世中,谢长歌因为谢长栩坠楼身亡和母亲病重没有去,谢长卿因为要“消煞”的缘故被禁足,谢氏去的只有二房的谢长萱和谢长薇还有谢长怜。最后,谢长萱成了太子妃。也是因着这个身份,才使得谢府落于二房之手。
这一次,那可就要不一样了。
谢长卿道:“收到了。我还特地出了一趟门,那些首饰店绸缎店的好东西几乎都没有了。”
谢长歌想到贵女们争先恐后买东西的场面就忍俊不禁,夸道:“还是你有先见之明。”
谢长卿得意洋洋:“那是当然。”
☆、宴会
三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这一天早晨,谢府的四位小姐乘着马车,往睿亲王府而去。
四位姑娘都打扮得很隆重,尤其是谢长卿,一袭红衣,眉间描了一朵红梅,美得张扬肆意,谢长歌见了都忍不住露出惊艳之色。至于谢长歌,她没有做太子妃的打算,所以没有费多大心思打扮,只要看上去不失礼就行了。
谢长歌和谢长卿同坐一辆马车,谢长薇和谢长萱做另一辆。马车走得快,却很稳,没多久就到睿王府了。谢长歌拉着谢长卿下车的时候,感受到谢长卿手心出了一层细细的汗。虽然谢长卿看上去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想必心里还是紧张的吧?
谢长歌握紧谢长卿的手,以示安抚,谢长卿对她一笑,放松下来。
四姐妹在丫鬟们的带领下来到后院,那里早已有许多贵女们,免不了一番行礼问好,一时间莺声燕语,好不热闹。谢长歌和谢长卿找到张霏,言笑晏晏。
说说笑笑一会儿,睿亲王妃身边的丫鬟来请姑娘们去前厅说说话。
今日是难得的好天气,明媚的阳光从窗户探进来,视野一片明亮。角落里美人觚插着几枝迎春花。
到了前厅,谢长歌发现上首坐着的,不只是睿亲王夫妇,还有几个男子。谢长歌认得其中几个,除了太子,还有几个王爷。
谢长歌目光一凝。
是他。
宫内有点呆的小太监、酒楼外救过命的恩人、战功赫赫的齐王殿下。
谢长歌垂眸,和谢长卿安静地坐在一旁,终究是没忍住,再度抬眼看向那男子,没想到恰好和他的视线相撞,谢长歌慌忙移开视线,不敢再看。目光一转,全身一僵。
她看见她前世的丈夫——他如今还是那个病恹恹的楚亲王世子,无聊地转着手中的酒杯,唇边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意。
一阵又一阵寒意涌上心头,谢长歌深呼吸,告诫自己:都是上辈子的事了,现在她和这位世子没有半分瓜葛,以后也不会有。
谢长歌进门的时候安重元就注意到她了——真奇怪,明明一次性进来那么多人,偏偏就能第一眼把她挑出来,他眼神可真是好,安重元有些得意。冷不防俩人眼神对上,她惊慌失措的样子让安重元想起小兔子,眼睛里生出几分趣味。然而她不知道怎么突然间变得不对劲,安重元又心生出几分担心。
睿亲王妃已向在座的各位姑娘介绍起来,太子、齐王、怀王、秦王和楚亲王世子。
今日太子选妃,跟太子来的肯定都是太子一派,除了怀王,就只有和太子同为皇后所出的齐王了。,不过谢长歌有些疑惑的是秦王为什么也会来,秦王可是赵王一系的。至于楚亲王世子,不消说,肯定是听闻这里有许多贵女聚会才来的。
且不管秦王为何会在,宴会开始,乐师奏乐,舞姬甩袖,婢女小厮往来穿梭,奉上美酒佳肴,一时间觥筹交错,热闹至极。
酒过三巡,睿亲王妃笑着提议众位小姐展示才艺。在座的人都不由得直起身子,重头戏来了。
展示才艺嘛,入了太子的眼最好,就算没入,齐王和秦王不还没有正妃吗?楚亲王世子就算了。退一步来说,没能入贵人们的眼,将自己的才名打出去了,也不枉此行。
第一个自告奋勇的是礼部尚书的女儿史芳婉,她表演的是古筝,一曲流畅的《春光曲》从她指缝泻出,婉转动听。她弹完后,矜持地向上首的太子行礼,太子没说话,含笑地对她点点头,史芳婉惊喜地下场,脚步有些飘飘然,嘴角挂着娇艳的笑容。
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第二位贵女展示完后,太子同样给了她笑容。
史芳婉的眼神变得哀怨,原来太子的笑不只是对她一个人的。
许小姐写得一手娟秀好字,妙手偶得了一首诗,好字好诗引得众人拍手叫好;赵小姐妙手丹青,画的花鸟画活灵活现,仿佛快要挣脱画卷而出;关小姐竟会反弹琵琶,技艺高超……就连谢长萱也上台吹了一曲笛子。
当然,也有没有上台表演的,这些多半跟谢长歌一样没有成为太子妃的意愿,因为不会上台展示,睿亲王妃知道了这些姑娘是不愿意的,也就不会考虑她们了。
而谢长卿却没有上台,坐在那里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鼓掌叫好。谢长歌微微无奈,这姑娘真把自己当看客了?
她把头靠近谢长卿,低声问道:“你怎么不去展示啊?”
谢长卿磕瓜子磕得正起劲:“我?三妹妹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无才便是德,就不去献丑了。”
谢长歌哭笑不得:“你就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才艺么?”
谢长卿想了想:“胸口碎大石算不算?”
……
谢长歌震惊了:“你还会那玩意儿?”
谢长卿笑道:“我开玩笑呢,当然不会,就算会我也不能去表演啊。”想了想又道:“不过爬树啥的我还是比较拿手的。”
谢长歌:“……”
谢长歌知道三婶一直都惯着谢长卿,除了读书外,从不勉强谢长卿学任何东西。小时候她们四姐妹苦练刺绣苦练琴的时候,都十分羡慕谢长卿,她可以自由的去爬树捉鱼花蝴蝶,多自在呀!
三婶曾说:“我女儿不用又不需要靠这些安家立命,只要会就行,不用精。我不希望她变成那些死气沉沉的样子。”
谢长歌担忧地说道:“可是你不表演,怎么入睿亲王妃的眼?”
这时古琴声停了,场上的小姐一曲毕行礼。史芳婉的眼光略带鄙夷地从这位小姐身上掠过,她弹得可没自己的好!然而视线移到太子身上,太子居然对那个小姐笑了!史芳婉只觉得芳心碎了一地。
“我当然有才艺,方才说笑,是在缓解你的压力。怎么明明是我的战场,你却比我还紧张。”谢长卿抬眼四顾,应该是没有人还想表演了,“像我这种重要的角色,当然要最后一个出场啦。”说完,谢长卿站起身,走上中央,却没停住,走到角落里取了迎春花一枝在手,自信满满一笑,随即舞动起来。
她在剑舞。
花枝那么纤弱,在她手中竟真如同一把剑,柔美却而不失力道。衣袖急速舞动,烈烈如火。当真是“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
舞毕,掌声大作,经久不息。谢长卿笑得粲然。
之后便又是饮酒作乐,欢声笑语再次弥漫,谢长歌酒量不佳,喝了点小酒就微醺,便借口更衣悄悄离席。
没有让下人跟着,谢长歌一个人在睿亲王府花园里走着。春风拂面,谢长歌觉得清醒了许多。想着这场盛宴与她无关,索性也不急着回席,慢慢地在花园游玩。花园后面是一片树林,谢长歌就在树林里面,清幽舒适,怡然自得。
信步走着,突然听到脚步声,谢长歌心生好奇,怎么会有人来呢?而且好像还不止一个呢。许是几个贵女和她一样有些醉了吧。正想着是悄悄离开不惊扰人家还是出去善意的打个招呼,听得一个女子的声音:“好了就这里吧。”
男子的声音响起:“月儿,我好想你,想死你了!”
谢长歌不禁捂住了唇。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的话,还因为这两个人她认得——秦王安胤华和德丰侯女儿江逢月!
他们两个怎么在一起了!
感觉到安胤华和江逢月离自己很近,谢长歌小心翼翼地挪转身子,将自己藏身在一棵大树后面。这棵树很大,枝繁叶茂,盘根错节,树干粗壮得需几人合抱才能围住,谢长歌确信自己的身形能被完全挡住,就连影子也被树枝树叶的影子覆盖掉。
谢长歌悄悄伸出头一看,果然是安胤华和江逢月。
江逢月说道:“我才不信你会想我呢,这几日指不定在哪风流快活。你要是想我的话,怎么好几天都没有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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