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晚晚大叹一气,直挺挺躺回床上:“看来,有生之年,要见证种好的白菜被猪拱的那一天了。”
“什么被猪拱?”
门口,李钧彦祈长的身影伫立,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他每回这样看她,她都要心跳快几分。
“呃......我在考虑谢远的婚姻大事呢。”
李钧彦一怔,随即化开笑意:“他的事,你这般操心,我的事,却未曾见你关心过。”
许晚晚呆了呆:“你有什么事?”
“郭先生替我荐了一门捕役的差事,若我有意,年后便要去任职。”
☆、40
冬末寒意凛凛的化雪天里,川成村迎来了除旧布新的年节。
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往日里再清贫的人家,这时刻也往门边上贴了春条,添出几分喜庆,爆竹声,孩童们的欢笑声,乡里四舍见面道贺的声音,一日比一日沸反盈天,再冷的天儿,也冻不散老百姓们对于新年的期待和喜悦。
这是许晚晚来到这里的第一个节日。
阿力家人口不多,主要是上无老人侍奉,下不需要看护幼小,规矩比其他人家少了很多,除了扫尘祭祖这一类需要提前忙活的要事,竟然在人人忙活的时间里闲了下来。
李钧彦端着一摞年糕进卧房时,许晚晚和谢远二人头也未抬,一人一方案角,手执笔墨,专心致志的涂画着。
“爹,您看!”谢远勾勒完最后一笔,胸有成竹的抬头,冲李钧彦自表成果。
画上翩翩然一副落雪无声图,笔墨浓淡相宜,把个簌簌霭霭的雪天院落展现的淋漓尽致。
此图绘的正是自家小院,尽管笔触稍显生涩,但谢远并不是常年专业学画的,塑造出这样一副图景,还算入眼。
许晚晚伸着脖子扫去,顿觉生无可恋。
连初出茅庐的儿子都比她画的好,她学了这么久的画,还是进步平平,所以说,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永远比不过那百分之一的天赋啊!
“欸,娘亲,您是不是也作图了?”谢远乐不可支的转过头,期待的看向许晚晚。
许晚晚老脸一红:“不及你十分之一。”
她本想说“不及万分之一”,可转头想想,又觉得不该妄自菲薄。
她的描绘与谢远的一对比,虽然相形见绌,却也不应认真计较,因为,他们根本不是一路画风。
许晚晚别扭着展出图纸,把一大一小的两个男子看得目呆身定。
那宣纸上墨染的,不是什么山水美景,更谈不上赏心悦目,上面几笔勾勒的,是三个小小的人儿,头大身子小,一张脸做大笑,一张扮鬼脸,还有一张则是生气的模样。
不消说,这是许晚晚的拿手杰作,Q版小人儿。
“哎,这个是我!”谢远扯过画纸,兴冲冲的指着那个扮鬼脸的小人。
许晚晚得意的笑道:“不错嘛,你还认得出来。”
谢远也笑:“我还看出来,这个乐呵呵的是爹爹,这个怒气冲冲的是娘亲你。”
虽说画技不咋地,但一家人是什么特征,许晚晚把握得很好,所以谢远不难分清他们。
“不过......娘亲你怎么画了个生气的模样呢?”
许晚晚捏着毫,点向自己的下巴,一脸严肃:“那是因为,娘亲要把一年份的不愉快都发泄在这张脸上,来年,我就再也不用生气了!”
“娘亲说得是!”管它是不是,谢远一昧赞扬了再说。
“依此类推,希望咱们家的阿力大朋友明年不再板着个脸,谢远小朋友能更闹腾一点儿。”
谢远黑线:“娘亲,家里有一个能闹腾的就够了。”
许晚晚莫名:“家里有人闹腾吗?”
谢远:“......”
李钧彦:“......”
许晚晚:“我承认,我平时是不务正业了点儿,不过,那也是你们惯的!”
谢远笑哈哈:“我们乐意!”
许晚晚睨向李钧彦,男子本不欲出声,一看少女斜眼飞眉的样子,忙不迭开口:“我愿意。”
“谢远,你听到啦,你爹愿意嫁给我了。”少女轻哼一声,平日里的娇纵故态复萌。
谢远正要笑,瞥眼自家爹爹愣愣的神情,甚觉新鲜。他还从来没有听见有人敢开他爹的玩笑,也鲜少看见李钧彦露出懵懂的模样,可只要娘亲在,就能发掘他爹不同寻常的一面。
可能,这就是所谓的一物降一物吧。
李钧彦不反驳少女的玩笑,只淡淡道:“吃点儿年糕垫垫肚子吧。”
许晚晚叹气,冲谢远比眼色:“你瞧瞧你爹,让他说点儿哄女孩子的话就这么难,秒转话题。”
谢远“嘿嘿”笑了笑:“因为爹爹从来说不过您嘛。”
许晚晚抿嘴一笑,皱皱鼻尖去看李钧彦。
暮色笼下的余晖投进灶房,男子宽厚的背影隐没其间,诱人的菜香从里头悠悠散出,叫人有片刻的恍惚与满足。
从最开始来到这里的惴惴不安,到现在的入乡问俗,邻里和睦,似乎过了不是几个月,而是好几年的光景。
“娘亲,你又看爹看的出神了。”谢远铺开几条对联,习以为常的打趣。
许晚晚吃吃的笑,起身上前帮忙:“谁叫他长得那么秀色可餐呢?”
谢远噎住:好一个“秀色可餐”,不知道阿爹听到她这样形容,会露出怎样鲜为人知的表情。
“咦,这几幅对联上的字迹怎么看着那么眼熟?”
许晚晚托起一条细看,蓦地记起,这上面的笔迹和平时案台上的笔记如出一辙,当下明了:“原来是我们家小远的真迹呀。”
谢远脸色一红:“我的书法实在拙劣......郭先生要我多练练,还说从今年开始,家里的贺联都要我来写......”说到这里,少年的眉头皱成一道沟壑,愁苦得很。
许晚晚点点头:“郭先生也算一番苦心......不过,你这字哪里拙劣了?我看这些对联都写得挺好嘛!”
谢远的字在看她看来,端方清正又有力,就算按照这个朝代的审美标准来说,暂时够不上书法家的精湛,可是贴出去完全不丢脸的好伐?!
那个郭夫子和李钧彦不愧是朋友,对人严苛的态度简直毫无二致!
谢远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不过听到娘亲的夸赞,他也十分受用,咧嘴笑问:“那娘亲看看,这几对儿里最喜欢哪一幅?”
少年问着,索性将书案上的几张对联摊开,七零八落的铺了一地。
“门迎百福福星照,户纳千祥祥云开。”
“冬去春来,莺花撩我;年终岁始,岁月催人。”
“绿竹别其三分景,红梅正报万家春。”
......
这些常见的贺词被谢远几笔落成,皆添上与众不同的风姿,许晚晚斟酌半晌,若有所思:“每一样都很好,不如一周换一副吧。”
“......”
谢远忽然有些理解郭先生为何不大待见娘亲了,像他娘亲这样跳脱的人,委实不大适合与中规中矩的人切磋。
“娘亲,待会儿吃饭,您可不能贪杯。”
“诶呀,有酒啊?那必须要来几杯嘛,不然太不给你爹面子了。”
“......爹爹也不会让你多喝的,喝酒伤身。”
“那你和你爹还经常陪那位郭先生煮酒八卦。”
“八卦?没有啊,我们不参占卜,也不谈阴阳易学的。”
“我的意思是......算了,解释起来好麻烦。”
“娘亲又在用家乡话吗?你们那里的措辞好奇怪。”
“哪里奇怪啦?都一样是中国语言。”
“什么国?我只听说过楚国燕国和咱们赵国,没有听说过......是了,许是我见识寡闻,不曾知晓。”
娘俩个在门框外糊对联,絮絮叨叨的你一句我一句,往年阿力家冷清的气息,在今夜除夕被一扫而光。
从今往后,再不必看着家家户户的亲人们谈笑热闹,徒留他们父子二人,面对一轮孤月而空落了。
天色终于彻底昏暗下来,整个川成村的房梁下,皆挂了几盏大红灯笼,屋内长辈笑语吟吟,合家围坐,院外童子耍着炮竹,嬉闹一团,无一不透出喜庆。
不得不老老实实佩服一下阿力,她虽然早知道阿力烹饪的手艺不错,但没想到他一认真起来,入嘴的味道又能上一个档次,让她胃口大开,毫不客气的大快朵颐。
好吧,平时她也没客气过......
都说年饭吃的越久越好,不过他们家没有这个讲究,尤其今儿还是大年夜,吃到什么时候都随意,反正接下来是要守岁的,有足够的时间消食。
“嘭——!啪!”
外面脆响的爆竹声断续入耳,吸引了吃撑的许晚晚的目光。
不知是哪一户有钱的人家买的烟花,一簇窜天盛放,零星的亮在夜空里,说不出的璀璨。
尽管论颜色和亮度,远没有许晚晚曾经见过的惊艳绝伦,但在川成村的夜空中,却算是一朵新奇高调的庆贺方式。
这还是她在赵国看见的第一束烟火呢。
许晚晚盯着空中转瞬坠落的星火,恍然间想到父母。
不知道在这一年没有她陪伴的除夕,他们是怎样度过的,身体安康吗?依然在牵挂她吗?还是已经忘记有她这个女儿了?有没有人在代替她照顾他们,安抚他们呢?
哎呀,想这么多作甚,大过年的感怀个什么啦!
许晚晚吸了一下鼻子,大彻大悟:不管在哪里,她的亲亲爹妈都会希望她过得好的,这才是让他们放心的方式!
“娘亲,你怎么啦?”谢远凑过来,一眼瞧见许晚晚亮晶晶的瞳孔,还以为她哭过。
许晚晚揉揉眼眶:“想家了嘛。”
谢远愣住:“您......您是说,你记起了......”
“嘘!不是,没有。”许晚晚慌张的竖起食指,小心翼翼的探头梭巡,还好还好,阿力在灶房收拾,大概没有听见。
谢远的心霎时揪起,如果娘亲真的记起所有,岂不是要代表离开......
“不要总怀疑我记起身世了嘛,你们就这么希望让我走吗?”许晚晚没好气。
“那您为何......说想家?”
许晚晚望着谢远费解的眼,一股冲动涌上喉口:“其实......”如果她说,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阿力一家会如何反应?
“其实是回忆起曾经节日里的模糊氛围,有感而发罢了,至于具体细节,还是一无所知。”她到底不敢打赌,怏怏敷衍:“所以,此种小细节,还是不要让你爹知道得好。”
无精打采的倚在窗框,许晚晚轻声补道:“不然,他肯定又要计划赶我走了。”
“不会。”
沉闷而熟悉的声音在许晚晚背后响起,她转过头,诧异的看向李钧彦。
男子高大的身影一下拢来。
“我不会赶你走。”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留个言嘛!
☆、41
“阿力,你喝多了吗?”
“......没有。”
“你是不是领略到我的心灵美和外表美,决意不放我走了?”
“......是,不是。”
“到底是不是啊?”
“等你记起以前的事,我陪你一起回去。”
短短几句问答,把许晚晚高兴的一塌糊涂。
李钧彦的意思,就是不再将她当作外人,而是作为名副其实的妻子看待了!
“哎呀,夫君终于开窍了。”许晚晚乐不可支:“我们是拜过天地的正经夫妻,你先前那样一意孤行的要将我送回去,是冷酷无情的想法!还算你有良心,如今终于想通了。”
“......是为夫错了。”
谢远瞅着二人四目相对情意绵绵的氛围,实在不好打扰,他在心里盘算,是时候搬出去求学,不要碍着爹娘的革命友谊了......
“咳,孩子看着呢,做什么无端对我放电。”许晚晚板起脸,来个“恶人先告状”。
李钧彦无辜得很:“夫人易被美色所惑,乃是心志不坚,非我之过也。”
“爹爹说得对!”谢远嬉笑的附和两声,识趣的溜进灶房收拾残余家务,留下夫妻二人面面相觑。
“咱们家谢远太懂事了。”许晚晚不知是满意还是赞赏,咬着唇低叹。
李钧彦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少年的身影:“的确,他打小就比旁的子弟安分一些。”
一直憋在许晚晚心底的困惑,冷不丁宣之于口:“他娘亲......是个怎样的人?”
李钧彦收回目光,笑睇着少女:“是个很好的人,知书达理,贤惠得体。”
尽管知晓李钧彦与谢远并非亲生父子,可听见李钧彦这般大度的夸赞另一个女子,许晚晚心头那股醋劲儿酸溜溜的涌出来,但她面上还强撑着若无其事。
“那......你和谢远,不是,你和她是......不对,咳。”许晚晚语无伦次,一开口便暴露出她的窘迫。
李钧彦好脾气的接过了她的话,顺势跨步坐在她旁边的木椅上。
“你是想问,我是为何收养了谢远的?”
许晚晚点点头,继而愧疚的垂头,像个认错的孩子:“抱歉,我老介怀这件事,我......我是有些斤斤计较,可我就是压抑不住自己。”
“不必压抑。”李钧彦修长的手指抚上她柔软的发顶:“若你对此毫不在意,我反而不知该怎么办了。”
李钧彦的声音有些微的暗哑,许晚晚仰起脸,一丝淡薄的酒气从男子唇齿间溢出,她正要笑吟吟的说话,头上那掌手忽而流连向下,一直抚到了她白皙的脸颊。
许晚晚愕然,李钧彦现在是怎么回事?突然胆大包天的动手动脚了?
“你......你真的喝多了吧?”
李钧彦的笑是缓慢加深的:“嗯,有一点醉。”
他往日里隐约透出的冷峻和距离感,此时此刻尽数瓦解,这笑容,在幽亮的油灯里别有一番风姿绰约,看得许晚晚如痴如醉。
他平日里对旁人不笑,唯独对她,笑容和温和皆是毫不吝啬的。
许晚晚以为自己早应该适应了这样的阿力,早能够抵御这种款款笑意,但如今一见,依旧为之神魂颠倒。
都道“情人眼里出西施”,这话丝毫不假,何况,他本就好看的让人忘乎所以,为之沉醉,也不算丢脸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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