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晚晚兀自安慰,张口便道:“既然醉了,那我们去睡觉吧。”
“不是还要守岁吗?”
“小憩一会儿再起来,也是一样的。”许晚晚说着,起身揉了揉脑门。
其实这话是对她自己说的,许晚晚不胜酒力,幸而李钧彦在旁边注意着,没让她多喝,才免了上次在王宽家那样的出糗,不过此刻仍是觉得头重脚轻,想找方软枕靠一靠。
李钧彦跟着一同直起腰板,上前来搀她:“原来夫人如此期望与我一道同寝啊。”
耳畔幽幽话语一下惊醒许晚晚,她侧头想辩驳,恰逢李钧彦低首,猝不及防,唇瓣相印,蜻蜓点水般划过。
许晚晚下意识捂住嘴,退开一步,李钧彦见此,面上倍加受伤:“夫人这般嫌弃我么?”
“......”
谁,是谁说李钧彦老实巴交的?眼睛是瞎到爪哇国去了吗?!
“我什么时候说要和你一起......同寝了?!”许晚晚直觉今天的面子不挽救回来,今年一整年都要被眼前这个男子牵着鼻子走了!
李钧彦眉头一挑:“方才夫人不是说,‘既然醉了,那我们去睡觉吧’?夫人的记性果真很差。”
“......我又没说一起去!”许晚晚据理力争。
“我们是夫妻,自然是要一起的。”
什么,什么情况?他今天这样伶牙俐齿,直教许晚晚额头出汗。
但只僵持片刻,许晚晚便淡然了:此人从来只敢说说而已,不敢真刀真枪上阵的,不必慌。
是以,许晚晚笑眯了眼,一把挽住李钧彦:“你说的是,那咱们就一起休息会儿呗。”
往常被许晚晚调戏的够多,李钧彦确实是想借着酒力扳回一局,但他总是忘记一点,自家小娘子是个从来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搁在成亲那一日,他或许会自乱阵脚,而今心头的滋味却大不一般。
怀里这一个,是他心慕已久的女子啊!
许晚晚当真把李钧彦当成了雷打不动的“柳下惠”,舒舒服服的蜷在他身旁闭目安睡,恬淡的呼吸扫在李钧彦的胸膛,蜜意直扑他心口。
也让他苦不堪言。
不管他李钧彦有多么正人君子,多么非礼勿视,那是因为不是怀中的这一位。
他是个血气方刚的正常男人,醉意冲脑不说,少女身上的馨香荡入他的四肢百骸,哪能做到知音在怀不心动?
不过,他此刻还真没有动,只搂着少女的纤腰沉下心,晦暗不明的眸子端详着怀中人。
他本想做一辈子的山野猎户,隐居在此,安度平生,但老天似乎嫌他过得太乏味,硬生生将许晚晚推入他的怀抱。
许晚晚大概是个富贵人家的姑娘,再不济,也不可能是靠打猎混日子的家境,否则何以不曾学过操持家务?但她又不似寻常高门的娇娇女,不然为何不懂女红,还要劳烦乡里教学?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他李钧彦早年见过的莺莺燕燕何其之多,不会以一面取人。
何况,不管她是什么样子,他都只会更喜欢。
所以,他才会一反往常的答应了郭简的推荐,混个官吏提高一下籍户,若他做得好,真到和许晚晚回乡之时,也不至于身份太过粗鄙。
他已经开始替他们的将来做打算了。
“娘亲......”谢远捧着一堆青枣欢欢喜喜的进厅来,望着卧房大敞却恩爱的两人,匆忙将喊叫吞进肚。
不错不错,他爹爹很会抓准时机嘛,才留给他们一会儿时间,这都发展到床上去了!
谢远恨不得为他爹掬一把辛酸泪,这么久了,终于,终于跨出了转折性的一步,有了质的飞跃!
咳咳,此景虽好,少年不宜多看,他还是去洗枣子吧。
静夜绵长,床榻温暖,脚底的汤婆子无用功之处,早已被许晚晚的脚丫踢到一边去了。
既是浅寐,许晚晚只一小会儿便睡不着了。
掀开眼帘,她悄悄的看向李钧彦,男子俊逸的脸庞就在呼吸之间,近的她心头狂跳。
李钧彦闭着眼,鼻息均匀,似乎已经睡着,许晚晚伸出手在他跟前晃了晃,发现他毫无醒来的意思。
是以,许晚晚开始肆无忌惮的端详他,一寸一寸扫过这张日日相对,却又看不腻的脸庞。
李钧彦的睡颜虽然沉敛,但阖了那双目露锋锐的眼,便少去许多肃冷,添上了几分儒静。许晚晚的视线缓缓下挪,扫过英挺的高鼻,顿在他那畔薄凉的嘴唇上。
许晚晚是尝过这张唇的温度的,当时她退避不及,此刻却点起葱指,隔着几厘米的距离摩挲。
他的手掌是温暖的,胸膛是温暖的,看她的目光也颇有温柔之意,只是她总觉得,他的心底有一处地方,始终被冰冻着,如同他这张苍凉的唇瓣一样。
许晚晚愣神的功夫,停在男子唇侧的素白的手指被大掌包裹起来。
李钧彦的手心干燥温暖,上面有一层厚茧,是习武之人常见的结茧之处,与许晚晚柔嫩白皙的手有着鲜明的对比。
“夫人,有些事情,我还没有说给你听。”
李钧彦淳厚的气息撩在少女的心头,令许晚晚不自觉的往后挪了去,却被男子搭在后腰的手按了回来。
察觉到许晚晚的动静,李钧彦颇为委屈:“你不想听我说话吗?”
“......我觉得,我们应该起床再议。”许晚晚心虚的吭哧。
“我觉得,我们这样正好说事。”李钧彦一双笑眼看着她,一反常态的没有依从。
许晚晚的厚脸皮境界毕竟不是瞎吹的,想想美男在侧是一种享受,她又不会少一斤肉,这等便宜,现在不占,留到何时?于是大大方方地朝男子靠拢:“那你说吧,在下,哦不,小女子洗耳恭听。”
李钧彦揽着她,好似拥着一怀珍宝,她又不知死活的凑近来,更搅得他情不自禁,呼吸都乱了几分。
借着朦胧的酒意,他蓦地钳起许晚晚的下巴,朝着朝思暮念的那一片软唇上覆去。
☆、42
赵国能在三国鼎立中占有一席之地,乃因它地广人多,占据的是隔山沿海的绝佳位置。
多年前,楚燕两国也曾结盟,联合攻打赵国,只是关隘防卫充足不说,守防线的还是当时鼎鼎有名的谢氏一族,所以,三番两次的进攻收效甚微,兵粮补给增多延长,致使后来,楚燕二国不得不无功而返,不敢轻易得罪过来。
说到战功卓越的谢氏一族,其祖辈是开国功臣,和开国国君是一同上过战场的生死之交,所以其族氏能够手握兵权多年,直到谢蒙这一代。
说来也是帝王之心作祟,谢氏虽手握兵权,可自封侯以来,一不曾与朝堂势力同流合污,二不曾滥用职权僭越,其心可鉴,忠义两全,天下皆知。
但自古帝王多薄情,饶是功臣再没有越界的心思,也保不齐帝王心中的那个“万一”。
当届皇帝本就不放心谢氏一族的权威,加上朝中有奸佞小人煽风点火,皇帝的疑心病更甚,正苦于没有合适的理由治一治谢家时,绝好的时机来了。
开春大雪,游牧民族冻死不少牲畜,其中的北漠蛮族又开始了一年一度的边境洗劫。若气候没有那么恶劣,抢掠次数不会多,权当土匪烧杀,但今年无奈,雪灾蔓延的太长,若不挥兵掠赵,饿死冻死也是死,因此这次,北漠军声势浩大,大有攻城占地的架势。
出征迎战的,正是谢家的顶梁柱,谢老将军的长子——谢蒙。
谢蒙自幼勤苦好学,跟着谢老将军练就了一身驰骋沙场的好本领,十六岁就能上战场刃敌,继承了老将军“常胜将军”的名号。
只是,说到谢蒙这位英杰,就不得不提到李钧彦这位副将了。
李钧彦自懂事起,就生活在谢府,他是谢老将军的故友托付而来的孩子,也是一个孤儿,除了名字,亲生父母什么也没有留给他,身世也算凄苦。不过,他与谢蒙同吃同喝,不是亲兄弟,更胜亲兄弟,而况他二人的兵法谋略都是谢老将军一手带出来的,所以,家中已经把他当作第二个贵公子。
只是,李钧彦对兵权更有天赋,不必太用功,就能比下谢蒙的勤学苦练,闹得谢大帅各种不甘心,暗中较劲。他二人彼此激励,又彼此进步,关系太铁,皇帝便封了个副帅的头衔给李钧彦,左右都表意,他始终是要低谢蒙一等的。
帝王手段如此,他人怎能置喙?
他二人对此名利之声不作评论,只并肩上阵,屡建战功,在谢老将军归天后,谢蒙不仅打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地,李钧彦也由副将之位提拔成独领精兵的一方大帅。
优秀的人始终要名垂青史的。此后几年,“李将军”“李罗刹”“李冷面”这一堆外号,赵国百姓无一不知,楚燕将领无一不晓,边境蛮族无一不闻。
可惜,几乎朝夕之间,骁勇善战多年的谢氏一族颓败了下来,全因那一场令赵国百姓愤怒的北漠侵扰。
那一战有多凶恶,有多残酷,有怎样的血洗之夜,皆被一语带过,因到最后,回来的不是凯旋的常胜将军谢蒙,他再也没有扬笑拍马归来。
那一战本不应该败的,或者说,应该不会败得那样惨烈,惨烈到连谢蒙将军也身死沙场,之后,谢家又因“通敌”的罪名被一举打入大牢,好在经多方查明,据理力争,勉强保下了谢氏的第二子,不曾出仕的谢昧一家。
谢蒙一家势力瓦解,战败之因众说纷纭,此事在当时轰动三国,事后也只能当百姓的私下闲谈,说是私下,是因为皇帝下了诏令,不得拿此事胡乱造谣生事。
也是,一国大将身败名裂,实为国家的惊天丑闻,怎好光明正大的说道?
这借口能敷衍天下人,唯独敷衍不了李钧彦。
他因着受牵连,虽然保住一条命,种种职权却被全部收回,贬为一介庶人,多少黎民替他可惜哀叹,多少正直之士替他奔走游说,他却并无所谓。
他为之奔波探求的,不过是谢蒙之死的原因罢了。
他与谢蒙虽然驻兵在天南地北,已有许久未曾相会,可他知道谢蒙的德行,和“通敌”二字是无论如何挂不上勾的。
然而李钧彦的努力还未付诸行动,谢蒙的妻子便找来了。
“这是阿蒙与妾身唯一的孩子,我别无所求,只希望将军你能将他视如己出。”
“家中会为小远办一场葬礼,讣告是暴病。陛下总是希望我们谢氏一家死得越多越好的。”
“带着小远走吧,不要再回来了,不要再来京城这种地方,妾身宁愿小远一辈子做个无忧的普通百姓,也好过像他爹爹那样的下场。”
字字句句,声声泣血,饶是李钧彦久经沙场,心如铁石,也不得不为此郑重一诺——他会好好照顾谢蒙唯一的血脉——谢远,从此再不踏入帝皇与权力的中心,护佑孩子一世平安。
这不仅是对一个母亲的誓言,也是他对已作白骨的挚友的承诺。
“所以,你就这样和谢小远一起,一直在这里生活着?”
仿佛听完了一个漫长又惊心动魄的故事,许晚晚趴在李钧彦胸口,忍下心中涩意,启唇开口。
“开始辗转了好几个地方,最后才决定在这里久住的。”
李钧彦的声音一如往常,全然听不出他方才和盘托出了让人无限唏嘘的身世。
“难怪你从不提自己的名字,任由别人阿力阿力的叫,恐是怕大家心生疑问,透露了你和小远的行踪吧?”
“夫人聪明。”
“那你有想过回去吗?或者是替谢蒙复仇?”
“......复仇,倒是没有机会了。”李钧彦的唇畔勒出一丝讽意:“我归隐后,听闻朝中越发乌烟瘴气,边境多有骚乱,本以为江山会因此风雨飘摇,没想到,先帝猝然驾崩。新帝上任后,任贤革新,整饬纲纪,不久下令重审谢氏一案,因而谢蒙一家得以沉冤昭雪,复立封号。”
“诶,这新帝是个眼明雪亮的嘛,那先帝老儿要是早挂一步就好了。”
“......此话大逆不道,切不可对外人言。”
少女半晌没有声响,李钧彦以为她是又困了,谁知刚替她把背后的被褥捻严实,许晚晚兀的抬头,险些撞上他的下巴。
她眸中盈泪,脸上却是前所未有的坚毅:“钧彦,你受苦了!”
李钧彦被她这架势唬的一愣,旋即展颜刮刮她的鼻梁:“夫人说说,我是个怎么受苦法?”
许晚晚握住他不安分的手,上面一层厚茧尤为清晰,似乎在昭示眼前人曾经刀口舔血的日子,看的她一阵心酸。
“你本该是个有权有势的大将军,如今却只能窝在此地做个猎户,壮志未酬也罢了,还没有做父亲的经验,却拉扯大了谢远,其中艰辛,我懂得!”
此话把李钧彦逗笑:“那倒是,不过福祸相依,若我没有此番经历,又要到何年何月,才能遇见你?”
“你说得好对......”
许晚晚浑浑噩噩的点着头,忽然意识到这是一句怎样肉麻的情话,心里登时甜成蜜糖:“以前我觉得,来到这里是人生最坑爹的事,现在想想,最幸运的事,莫过于来此地。”
许晚晚自觉此话也算一番告白,理应能感动一把男子,可惜李钧彦完全没有抓住重点,开口便问:“坑爹?”
“......我的家乡话啦,有意想不到的欺骗的意思。”
李钧彦沉吟半晌才道:“如此看来,你或许不是赵国人,但是,据我所知,燕和楚也从未有你这样的言辞,北漠南蛮几族与我多有交手,他们也不曾说过类似的话,可能,你是某个边境小族里的......”
也不对,那种名不见经传的落后族部,又怎会调|教出许晚晚这般的谈吐?她虽然不会女子常见的手艺,可也懂得识文断字,既是小部族,不培养女子家务常识,反而教她这些派不上用场的,实在诡异了一些,除非......
不,没有除非,倘若她是细作,天下女子估计都可以当作细作了,毕竟,没有哪个细作连斟酒也不会的。
李钧彦兀自笑笑,是他太过多心了。
他如今又不是人人皆知的大将军,谁会派个图谋不轨的人在他身边?一无金山玉石,二无滔天权势,媒婆都不好意思介绍他。
许晚晚摇了摇出神的男子:“怎么不说下去了?我还等着你说我是外星人呢。”
李钧彦倏而一笑:“外星人又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做“六宫粉黛无颜色”“千树万树梨花开”,在李钧彦的这一清朗笑意中,许晚晚深有感悟。
“就是......就是地球外,咳,就是我们天上的东西。”许晚晚恍恍惚惚,话也说不清了。
“你是指,神仙?”
“不是,诶,是......也不是,反正,反正就是你没有看见过的物种,我也没有看见过!”许晚晚不想和他扯这些,只盯着他的脸淳淳善诱:“你应该多笑笑,你看你笑起来多好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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