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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薇——梨花落落

时间:2017-10-18 16:30:30  作者:梨花落落

    钱瑰今日着了件大红色的遍地金云锦帔子,雪白的挑线裙上以五彩丝线勾着姹紫嫣红的芍药纷呈,两只绿松与青金穿缀而成的蝴蝶栩栩如生,点缀在硕大的芍药花芯之上,更显得奢华夺目。
    她艳若桃李的脸上虽挂着些潋滟之色,眸中终究不似从前光彩照人。
    自打上元节的诗笺会上,与温婳双双折在慕容薇手里,又缺席了慕容薇六月里的生辰宴,钱瑰昔日京中明媛的身份一落千丈,在贵女们之间的名头更是大打折扣。
    崇明帝打压钱唯真,难以躲过朝中众臣们的眼睛,从前的几位闺中密友或多或少都受到父辈训诫,与她的往来少了许多。
    钱瑰不是那种目光短浅的女子,并未因此向父母哭诉,而是懂得收心养性,借此韬光隐晦。她央母亲替自己寻了教习师傅,每日专心修习君子六艺,更多的时候拿着练字打发时光。
    生怕昔日的小姐妹为难,由郡南候夫人承办、七月间京中历行的赏荷会钱瑰也未参加,连自己的生辰宴都选择了搁浅不办,只在府中吃了碗长寿面了事。
    钱瑰深知天下事荣辱之间并非空穴来风,后宅从来与前朝相连。慕容薇敢公然打她的脸,将矛头对准她与温婳,其他京中小姐妹借故疏远,为的其实都是一件事,便是与父亲的仕途有关。
    水满则溢,钱府辉煌了这些年,也该是时候韬光隐晦。
    因此,钱瑰非但不因些许的名声与父母为难,反而与钱唯真做了番深谈,求钱唯真适时收手,一家人安生渡日。
    幺女的高瞻远瞩说到钱唯真心坎上,如今他赚到盘满钵满,也真想要急流勇退。钱唯真认认直真归拢户部的帐册,拿自己一只妙笔,想要做到天衣无缝之时,却又适逢许三年捅出这几年军饷短缺的事实。
    如同后院起火,户部一时自乱阵脚。钱唯真焦头烂额了多时,一时没有好的应对之策。逢着崇明帝传训,只拿些莫须有的理由搪塞,心上如压了块重石。
    这块重石时至今日才悄然落地,怎不由他今夜格外开怀。
    钱唯真面上的表情其实变化不大,但钱瑰聪慧,时时将父亲的仕途与钱府和自己的出路挂在一起,便格外留心。
    瞧着今夜父亲轻松自如,钱瑰深知事有转机,钱府大约又一次柳暗花明。
    举杯向钱唯真敬酒,钱瑰诚心恭祝父亲富寿安康,又祝钱府岁岁有今日、年年有今朝,每一句话都说在钱唯真妥帖无比。
    瞅着幺女端庄恬柔的模样,再想想她素日的善解人意,钱唯真对钱瑰的疼爱更添一重,将杯中的杏花村一饮而尽,吩咐下人摆饭。
    方才席间的舞姬们退去,对面的小戏台上又是锣鼓铿锵,钱夫人点了一出热闹的大闹天空,如今齐天大圣与一众的大罗神仙各施手段,正打得难解难分。
    瞧着台上演得卖力,那扮做齐天大圣的戏子一根金箍棒舞得密不透风,迎来台下满堂喝采,钱唯真也叫了一个好字。
    钱夫人听得夫君赞赏,依着往常的习惯,吩咐人拿簸箩装了崭新的铜钱,往戏台子上头如水般泼去。
    台上的孙行者与十万天兵止了打闹,一片俯地谢赏的声音此起彼伏,听在钱唯真耳里格外顺心,乐得拈须而笑。
    晚间回了房,钱夫人体贴地替钱唯真宽衣,这才小心翼翼问道:“夫君今日一扫往日阴霾,能否说与妾身,是为着什么事如此开心?”
    钱唯真换了件淡黄蜀丝的寝衣,喝着丫鬟们刚呈上来的醒酒汤,靠着架子床的阑干慵懒而坐,哈哈笑道:“前些日子只怕阴沟里翻船,心上彷徨得紧。如今得了准信,你夫君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夫君不要混说”,钱夫人迷信,急急拿手去掩钱唯真的口,又对空拜了三拜,这才嗔道:“团圆佳节的日子,夫君何苦说那不吉利的字眼。究竟是什么好事,也说与妾身长长见识。”
    钱唯真捉住了夫人的手,将她带到怀里,就着窗外熏然的月光,低声向她诉说着事情的原委。
    前一阵风声鹤唳,因为许三年的折子,户部十分被动,三天两头被言官们弹劾,钱唯真也隔三差五被崇明帝传去问话。
    瞧着一泒肃杀的样子,钱唯真深怕此次不能蒙混过关,一面苦苦思考着对策,一面也做了不好的打算,准备抛出一两个心腹蒙混过关。
    却好似老天助他,宫里头忽然出了淬毒案,先后危及到四皇子与刚出生的五皇子性命安全,崇明帝立时便转了注意力,一颗心全放在皇宫的安危上头,而且对兵部颇有微词。

第四百零八章 隔断

    最终淬毒案不了了之,徐昭仪一朝洗脱罪名,刑部将所有责任推到已死的杜侧妃身上,总归有些草率。
    朝中大臣们也因此私下议论纷纷,说此事与安国王府脱不了干系,甚至有矛头直指深居简出的安国夫人。
    崇明帝即要平息流言,又对膝下三位皇子格外关注,他的注意力便迟迟没有回到户部贪墨的事上。
    打从好几年前,钱唯真便开始流水般地花银子,打点崇明帝身边的大太监玄霜,也算卓有成效。
    如今瞧着事有转机,便暗地里约玄霜见面。
    两人在钱府一处别院饮酒,玄霜悄悄与他说,崇明帝这些日子都在与陈如峻暗议此事。崇明帝虽然恼怒,如今一则顾不上,二则也想要给钱唯真这个两朝元老留几分薄面,打算小事化了。
    玄霜还曾提起,崇明帝曾与陈如峻说起,他自打入仕便在钱唯真手下当差,两人曾有些师徒之谊的情份,不想一追到底。
    这般隐忍与温和的作风,到与崇明帝之前的性格相符。钱唯真半信半疑,耐着性子冷眼旁观,如今宫里头到是一泒歌舞升平,丝管歌弦不断,又时刻忙着渐近的册封大典,到不似有人要翻旧帐的模样。
    连日的大宴小宴,其间夹着五皇子的满月酒,还有太后娘娘的千秋圣诞。安国王府依旧圣眷隆宠,关于安国夫人涉嫌淬毒案的流言便渐渐偃旗息鼓,紧接着便又迎来仲秋节的休沐。
    整个宫内花团锦簇,崇明帝脸上洋溢着平日不常见的喜气,对着群臣的态度也比往日友善,对朝政暂时有些懈怠。
    拿了钱唯真的节礼,玄霜又露了丝口风,连着几封弹劾户部下拨军饷数目不对的折子都被留中。八月仲秋一过,崇明帝的注意力便要放在迎接建安与康南的使团上头,哪有精力查什么积年的旧帐,只要钱唯真放心。
    钱唯真本是半信半疑,不料想今日早间亲耳听到了佳音。
    大朝会过后,崇明帝钦点了几位朝臣议事,钱唯真也在被点之列。
    因崇明帝正与陈如峻在御书房说话,钱唯真便只好等在外头廊下。玄霜体谅他年岁渐高,给行了些方便,悄悄将他带到一旁的偏厅里,请他暂且落脚。
    昔年做先帝的重臣,钱唯真不止一次来御书房议事,对这里的格局颇为熟悉。举目一看间,便晓得这偏厅其实紧连着御书房,是拿褪漆楠木的隔断隔开,外头挂了一溜水墨长绫,长绫下头其实另有暗门相通,原是着了崇明帝出入方便,也是为着情况紧急时从这里逃生。
    木头隔断并不隔音,钱唯真晓得只要走近那隔断,便能听一听崇明帝与陈如峻议得何事。偏玄霜硬生生陪在一旁,叫他心痒难耐。
    钱唯真正想着要拿什么理由支开玄霜,却有小太监急急过来回禀,崇明帝明日十五夜宴上要穿的那套礼服,腋下的蜜蜡扣子少了一枚。
    那蜜蜡扣子用黄金镶嵌,若是短了一枚,仓促间无法补齐。玄霜火急火燎立起身来,要随着小太监下去查看,反复叮嘱钱唯真莫要乱走,便留在这里等待传唤。
    钱唯真忙不迭地点头应承,待玄霜前脚一步,他后脚便三步并做两步,贴近了那褪漆楠木的隔断上头,影影绰绰听得里头有声音,正是崇明帝在与陈如峻议事。
    两人说话低缓,钱唯真听得留心,声音虽不清晰,却被他听了大半。
    只听崇明帝叹息着说道:“水至清则无鱼,朕本是户部出身,哪能不晓得这个道理。六部里哪个衙门细查起来,一个一个都难辞其咎,不过和着稀泥而已。朕早些时瞧那钱唯真张狂,这才有心打压,如今却需要他与许三年制衡。”
    钱唯真听到提起自己,一双耳朵自然高高竖起,只等待崇明帝的下文。
    只听陈如峻说道:“早些时户部着实不像话,今年修那排云阁,他便推推诿诿,分明是拿着工部当软柿子。碰上兵部那些火爆的脾气,抚恤银两还不是拨得又足又准时,哪里敢欠一星半点儿。”
    又是崇明帝低缓的声音:“正是为着此事,如今许三年新官上任,兵部闹得有些太过。若叫旁人接掌了户部,还没有钱唯真的底气。”
    话说到这里,分明有心放过自己的意思,钱唯真听得怦然心动,浑身的血都涌往头顶,他悄悄掀起了水墨长绫的一角,想要听得更清楚贴切。
    透过隔断的纱扇,钱唯真能瞧见崇明帝坐在上首,陈如峻立在他的对面,又是浅浅附和道:“许三年毕竟是太后的人,与陛下离着心,如今有些倚老卖老。依臣的意思,与其揪着户部不放,不如培植自己的心腹,将兵部牢牢抓住才是根本。”
    崇明帝幽幽一叹,闷声道:“朕何尝不是这个意思,如今边城那边依然是一道最重要的屏障,李之方却难有连襟那般的担当。想要再寻出一位让敌人闻风丧胆的苏大将军,难啊。”
    陈如峻也是轻轻叹息:“将才可遇,帅才难求,这种事急不得。陛下也不必忧心,李之方大约总能在边城站住阵脚。户部那边,还须好生敲打一下,叫钱唯真认清形势,自然对陛下感恩戴德。”
    未及听到崇明帝的话,外头有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应是玄霜去而复返。
    钱唯真不敢再听,赶紧将帘子放平,又一个大跨步坐回到靠墙的椅子上,与方才玄想离去时一模一样。
    玄霜浓眉轻轻一挑,瞧见隔断那边的水墨长绫还在随风逶迤,口中也不说破,只悻悻说了声:“小奴才们遇事便慌,那扣子好端端掉在盛礼服的匣子里,吩咐绣娘缝好便是,偏生慌里慌张。”
    “他们能经了几件事?哪有大总管这般沉得住气”,钱唯真笑得弥勒佛一般,恰到好处拍着玄霜的马屁。
    玄霜听得舒坦,招手让小太监上茶。两人喝茶等待,又等了约半柱香的功夫,却是陈如峻告退,崇明帝宣钱唯真觐见。

第四百零九章 前夜

    一番雷声大雨点小的训诫,与方才自己偷听的那段话不言而喻,钱唯真看似面红耳赤,一张老脸无处可搁,心里头却如同三九寒天吃了块热豆腐,浑身上下都透着妥帖。
    钱唯真从御书房告退,临走时玄霜送出门口,给了他一个讳莫如深的笑意。
    借着宽袍大袖的遮掩,钱唯真又是一个大红封巧妙地塞到玄霜手里,依旧请他带为留意。
    偷听了崇明帝的金口玉言,钱唯真自然以为平安无事。又兼着仲秋佳节,在京州一带任职的二儿子回京述职,带了家眷同行,一家人过了个团圆节。
    正是双喜临门,钱府的家宴自然比往年又更奢靡了几分。却不晓得烈火烹油之势,正是渐走下坡之时。
    钱唯真想要金盆洗手,及早抽身,却收已没有这个资本。
    这些年中饱私囊的钱粮太多,胆敢将手直接伸到军队之中,崇明帝既然要对江阴帮下手,又如何能姑息这个江阴帮在京中有利的后盾。
    玄霜身为先帝留下的四大暗卫之首,岂是钱唯真区区几个小钱便能异心?所谓的偏厅等待与御书房的垂询,不过是玄霜做扣,崇明帝与陈如峻的拖延之计。叫身为江阴帮之首的钱唯真放下戒心,才能更好地一网打尽。
    钱唯真却自以为得计,瞧着外头月明星稀,趁着酒意与夫人聊起家中子女们的锦绣前程,正是一片踌躇满志。
    佳节在即,安国王府里却是一片冷清。
    楚朝晖年年仲秋睹月思人,往昔丈夫虽不在身边,却是与她天涯共此时。今年眼看着又是月满西楼,却唯有她形销骨立,再也没有人在耳边轻轻呢喃:思君如满月,夜夜减轻辉。
    苏睿离世还不足一年,杜侧妃的五七眼看着便到,哪有一点点节日的气息?
    楚朝晖没有心情张灯结彩,却也生怕下人们心生凄凄,只吩咐辛眉照着往年的规矩翻倍打赏,再给每个人添身应季的新衣裳,也去去府中的晦气。
    辛侧妃躬身答应着,取了府中的对牌,又拿了楚朝晖的字据,自去寻明珠领银子,又吩咐丫头们开了库房预备新衣。
    前些时府里多有亏空,楚朝晖拿了自己的私房赌了帐上的窟窿。如今苏暮寒那里少了花销,又逢节前收了几家店铺的租金,这个中秋节还算宽裕。
    如今明珠一个丫头到成了府里的财神爷,辛侧妃乐得不必挑这幅重担,无须与苏暮寒直接过招。
    只依着数目兑了银子出来,十四晚间便足额放了赏,好叫底下人欢喜欢喜。
    小厮们一人赏了一身蟹青色的新衣新鞋配豆绿色的坎肩,丫鬟们则是淡绿的袄裙配着淡青勾银纹的掐牙背心,虽然素静,到也新绿盈盈,有些生机。
    府内虽不结彩,节日的气氛却还要有。辛侧妃嘱咐明日都换上新衣,还命厨房里多做些月饼,一人分上两块。又特许开了后花园的门,点些水日灯,允许丫鬟们明日晚间拜月。
    白花花的银子动人。一瞬时,府中到也笑语盈人,衣带飘香。
    旁的地方,都是辛侧妃亲手送到。唯有沧浪轩那边,这赏银是唤乌金过来领取。如今若没有楚朝晖打头,辛侧妃一步也不踏那条园中的泥金小路。
    杜侧妃之死便是前车之辙,虽然无人往下探寻,辛侧妃深深明白,自己当日也是犯了糊涂,被那所谓的天花吓傻。
    自打崇明帝即了位,这皇城之中何曾听过天花?杜侧妃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又如何能染上那霸道的症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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