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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薇——梨花落落

时间:2017-10-18 16:30:30  作者:梨花落落

    她示意贴身的婢女守在外头,先不提方才那一茬,而是将慕容薇拉到身边,悄声说道:“你且别急,我想起了另一桩重要的事情。”
    温婉淡淡的语风轻柔地划过慕容薇的耳间,声音虽低,问得却仔细:“阿薇,你可记得当年陛下中毒,有好几次明明极为凶险,太医们都请皇后娘娘预备后事冲喜,结果陛下却又熬了过来,是为得什么?”
    昔年崇明帝中毒也是慕容薇心中梗着的一根利刺,几番探查间一直没有结果。若说罗嬷嬷被人栽赃已然有据可依,对崇明帝中毒却是没有任何头绪。
    崇明帝身边戒备森严,大总管玄霜亲自负责他的一饮一食。
    玄霜本就是先帝给崇明帝留下的暗卫,他的忠贞已然经过了两世的考验,绝不可能如白嬷嬷那般,是崇明帝身边一条蛰伏的毒蛇。
    这般铁桶一样的戒备,那毒究竟是谁、又是什么时候下到崇明帝的身上,慕容薇依然半分也寻不到端倪。
    温婉这些日子却是一直在考虑前世的种种,经由前时杜侧妃借一块淬毒的木版伤人,她心里豁然开朗。
    当日只是认定毒从口入,温婉和慕容薇都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御膳房以及那些贴身侍候的人身上,却未曾想过,衣物、器皿都可以成为沾着毒药的东西。
    当年崇明帝中的毒表面上看起来似乎与秦恒不像,其实却有着最根本的共同点,便是一次毒发不足致命,总在反反复复之中。
    不是下毒人实在摸不准药性,就是那人太过精通,能以细小的份量控制中毒者的症状。还有另一种情况,就是下毒人明明想要痛下狠手,偏偏没有一次致命的机会,或许是他们手里毒药份量本就不足。
    温婉心里其实更倾向于后者,秦怀既敢弑父篡位,对身为太子的兄长秦恒必定没有半分兄弟之情。若能一招性命,绝不会任由秦恒盘桓病榻长达数月之久。
    秦恒中毒之后,神智时迷时清。有段时间酷暑难当,温婉力排众议,与他移居别院避暑。那段时间秦恒明显精神不错,脸色也红润饱满。
    是在回到皇城太子东宫之后,秦恒的病情又骤然加重。
    如此,便可以大胆假设,那毒最有可能是投在秦恒平日所用器具之上。别院里干干净净,秦恒大有康复之态,自然又使那狼子野心的秦怀食不知味。
    秦怀不敢等到秦恒痊愈,他借口国不可一日无君,联合了朝中几个大臣上折子,名义上是请太子回京坐镇东宫,实则是使秦恒再陷入危难之中。
    前尘旧事只要想起,依旧心潮澎湃不能自己。
    每每忆及与秦恒分别时的肝肠寸断,大滴的泪水便蓦然涌上温婉的眼睑,又滚落在她月白素纹的宫衣之上,浸渍出一朵朵傲世的寒梅。
    慕容薇轻轻拥住了她的臂膀,温柔却又坚定地说道:“婉姐姐,不必伤心。前尘种种都已经是过烟的烟云。如今他已然在来皇城的路上,我要提前恭祝姐姐鸳梦重温。”
    被泪水冲刷过的双眸特别清亮,温婉的目光灿若天上最耀眼的星辰,她重重点着头,伸手与慕容薇相握:“一定会的。这一世我不仅依然要做秦恒太子东宫的女主人,还要伴着他登上建安的皇位,将秦怀踩到泥土里。”
    西霞皇宫内外传递东西的渠道已然找到,就是寿康宫外那棵粗壮又崎岖的金桂树下藏着玄机。而秦恒太子东宫的疏漏究竟在何处,就需要温婉日后慢慢找寻。
    一向恬柔淡远的温婉眸间全是坚定与自信:“任凭秦怀阴险狡诈,这一世敌在明我在暗,若不将他扳倒在马下,我这温婉二字便倒过来写。”
    前世的秦恒与温婉不是不够聪慧,而是输在太过善良,才屡屡中了秦怀以亲情为饵的圈套。这一世若是秦怀依然敢循着前世的轨迹弑父篡位,温婉便会将计就计,将他困死在自己所设的局中。
    如今最为要急的,便是如何防范那种毒药。若是已然流进皇宫,便一定要寻个法子抓它个现行。
    说到用毒的高手,慕容薇与温婉不约而同的聊起前世那位麻衣婆婆。
    温婉曾认真向麻衣婆婆求教,可有那种连银针都试不出的毒药?
    麻衣婆婆思量了半晌方说道,确曾听人提过,据说有那么一种药草,可以无色无味,还能躲避银针的试毒。
    见温婉情绪激动又沮丧,麻衣婆婆劝慰道:“凡事有利就有弊,这种药草既然能不被银针试出,必然有着别的破绽可以辨别。只可惜老身不曾亲见,不然到可以拼力试上一试。”
    或是气味特别,或是用量诡异,纵然这毒物世间少有,也一定有相克之物。
    麻衣婆婆替温婉好生上了一课,又明确指出,这般奇特的毒物,最容易出现的地方应该是在苗疆。
    苗疆药草难求,温婉大胆推断,凶手将毒下在崇明帝和秦恒日常惯用的衣物或者器皿之上,因后续维系的份量不够,两个人的病情才总是反反复复。
    自己被遣送回西霞时,秦恒已然病骨支离。他的太子东宫又全是秦怀的人手,最后究竟是死于毒药还是直接死在秦怀的手上,外人已然无法考证。
    至于崇明帝,因为身边有大总管亲自照料,下毒人自然很是忌惮。或许正因为如此,崇明帝才有机会扛过了那不足矣致命的毒药,侥幸活了下来,最终却饮恨在苏暮寒手里。
    慕容薇听着温婉的参研,一丝光亮渐渐穿透疑云密布的心间,豁然变得亮堂,重重一拍桌子道:“正是,若郭尚宫是背后的黑手,婉姐姐这么一说便能讲得通。”
    寻常宫人虽不得出入崇明帝的寝殿与御书房,可是崇明帝身上的穿戴、夜间的铺盖和帐幔、坐褥与枕席,却全出自尚宫局手上。

第四百五十三章 君妃

    秋风拂过,廊下有菊香盈袖,依然是岁月静好的模样。
    所谓人心不足蛇吞象,这般的安静与祥和,有人却偏偏不知珍惜,一味想要翻动风起云涌、催发战火流离。
    慕容薇与温婉两只纤纤玉手依旧紧紧握在一起,似是彼此借力,更似是并肩战斗,要牢牢挽系那诡异变幻的风云,还天下一个海清河晏。
    一切昭然若揭,连银针都试不出的毒药,可以悄然下在皇帝御用的龙袍与锦衾上头,日夜蚕食浸染,被那气味损伤,自然受它祸害。
    郭尚宫掌管六部二十四司,整个后宫都是她的势力范围,最有这个毫不显山露水的机会。
    揭开毒药的隐秘,温婉想与慕容薇所说的要紧事,还有另外一重。
    温婉正色对慕容薇说道:“天下人都晓得康南皇帝时刻将君妃娘娘捧在手掌心,为了她一个人将东西六宫虚悬、中宫与冷宫等同,却少有人知道她究竟来自哪里。你可曾记得,君妃娘娘本来的身份是什么?”
    无数个被前世今生忽略的问题,都在这一刻重现。依稀是山重水复的尽头,一转眼便柳暗花明。
    慕容薇又惊又喜地抬起头来,畅快笑道:“天下人不知晓,你我姐妹却记得分明。君妃娘娘出身苗缰,是前任大土司的掌上明珠。若这毒真出自苗疆,她必然有破解的办法。”
    旁人自然请不动君妃娘娘出手,慕容薇却有这个信心,谁叫君妃娘娘是顾晨箫的母妃,日后也会是自己的亲人。
    温婉秋水般温柔的脸上有着对未来的憧憬与渴望,也做好了准备去打一场硬仗。望着同样信心满满的慕容薇,温婉将自己另一支手也压上她的手背。
    “阿薇,上一世咱们都嫁去别国,又都被遣送回那劳什子的千禧,成就了一生的好姐妹。这一世我却要诚心祈求,姐妹情深若是久长,不在朝朝暮暮。日后你在康南,我在建安,咱们各祝安好,福寿延绵。”
    “婉姐姐所言,固我所愿”,慕容薇灿若碎金的笑容里满是自信,她将盈白的素手一握,似是牢牢抓住了什么东西:“且让那些个狼子野心的人好生瞧瞧,慕容薇的一双青葱玉手,根本不是吃素。”
    一笑会心,慕容薇与温婉两双素手交叠,两双眼睛对视,彼此都读懂了对方内心真实的含义。
    一路伴着金秋的飒爽与丹桂飘香的馥郁,八月的最后一天黄昏,康南的使团已经到达姑苏皇城的郊外,在京郊行宫下榻。
    连着下了几日雨,天气转凉,空气却有些发闷。
    轩窗的珠帘半掩半露,上头还覆着层雨过天青的暗纹绡纱,君妃娘娘命人将那绡纱也系起,瞅着廊下朵朵旖旎的秋菊,这才畅快地呼吸了一下新鲜空气。
    宫婢同福摆了一盘金桔提神,又依着君妃娘娘平日的习惯泡了一壶浓茶,这才悄悄掩上了门。
    顾晨箫若有闲暇,每日早晚必定向母妃请安。今夜也不例外,他换了身衣裳,便踏着一地碎琼来到了君妃娘娘房前。
    一身白衣翩然,黑发随意以墨色丝带挽系,不羁地飘散在风中。顾晨箫即便是浅浅那么一立,风神俊朗的面庞也足以惊散月华。
    瞅着儿子这般的风度,君妃娘娘眼里透出自豪又赞许的目光,指了指左侧的位子,示意儿子在炕上落座。
    君妃娘娘盘膝坐在右首边,手里还拿着枚玉如意把玩。她朱红的长裙娇艳明媚,朵朵舒展的金丝牡丹更衬得面如满月。
    若是细瞅,还能发觉君妃娘娘的容貌稍稍与汉人不同,秀气的鼻梁如山岗般挺拔,深而且黑的一双眼睛似能勾混夺魄。
    明明艳若桃李的容颜,却不与妩媚沾边,偏又处处透出宝月祥云的庄严,到似是谪落凡尘的上仙。
    顾晨箫在君妃娘娘下首落了坐,拿起一只金桔替母妃剥去外皮,递到她的手上。又闻得那茶香里的气息浓郁,无奈地说道:“母妃总是不听劝,夜里又饮这些浓茶。待回到宫里,儿子一定要在父皇面前告上一状。”
    君妃娘娘放下玉如意,轻轻一弯唇角,不经意的眼泪流转间便是绝代的风华隐现:“你父皇若是做得了我的主,这些习惯也留不到如今。”
    瞅着顾晨箫气结又无可奈何的目光,君妃娘娘眼中笑意更盛,开着玩笑要挟道:“母妃已然随着你来了西霞,你的终身大事如今可全在母妃手上。若是有什么人一心记挂着回去告状,我也没旁的法子,只费点儿心思给他娶个不喜欢的西霞贵女回去供着才好。”
    “母妃”,顾晨箫脸上有淡淡的红霞飞起,明知君妃娘娘只是一句玩笑话,还是拖长了声音表示自己的不满。
    明日就能见到慕容薇,这一对母子心里各有期待。
    顾晨箫只恨一日不见,三秋如此之长;君妃娘娘却是携着康南皇帝的密令,一定要替儿子玉成这桩两国联姻的好事。
    虽未见过真人,去岁儿子带回的山水长卷上头,却有他不经意留下的丹青。有伊人俏然在澄园古榕树下独立,望穿一泓秋水。
    君妃娘娘相信一见忠情,更相信儿子的眼光。见儿子又羞又急,君妃娘娘隔着炕桌伸过手去,与儿子的大手握在一起。
    “傻儿子,一句玩笑也开得不得,又不是不晓得你父皇泒母妃来做什么。这浓茶母妃也不饮,咱们母子就着几杯清茶续点儿闲话”,君妃娘娘怜惜地望着儿子,瞅着那绝世的好容颜,心里满是喜欢。
    这是父皇与母妃成亲以来,两人第一次长久的分离,顾晨箫只怕母妃心情郁闷,才效仿老莱子彩衣娱亲。
    君妃娘娘又何尝不晓得儿子的心意,她吩咐同福换了淡茶,尝了一瓣儿子剥的金桔,酸甜的味道轻易地打开记忆的闸门。
    往昔顾晨箫曾问及父皇与母妃的邂逅,君妃娘娘总是三缄其口。如今瞧着儿子情窦初开,君妃娘娘也是打那个时候过来,与康南帝君惊心动魄的爱恋,今夜却颇想向儿子细细道来。

第四百五十四章 无双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君妃娘娘相信儿子这种一见钟情的开始会成为以后相濡以沫的一生,是因为她与康南帝也有着几乎相同的故事。
    那一年康南帝失踪了几个月,生死不知。康南国中一片混乱,朝臣们遍寻无果,方才准备接受这个事实。
    彼时顾正诺还年幼,还不是太子的身份,不够担当一国的重任。以纳兰大丞相为首的一群人已然考虑拥立纳兰丞相的长子、纳兰皇后的嫡兄、朝中呼声最高的国舅爷为下一任的皇帝。
    万事具备,康南君帝却忽然现身,而且是携着君妃娘娘一同回了宫。
    三宫六院七十二妃都不为过,康南皇帝的后宫添一位新人,本不会掀起任何涟漪。偏是君妃娘娘身上大红的衣裙与明黄的织锦凤穿牡丹纹样的斗篷,如烧红的火焰,炙烤着纳兰皇后与皇太后的眼睛。
    只有正宫皇后才有资格穿的大红与明黄,就那样堂而皇之地穿在一个乡村野丫头身上,对这样一个有着苗裔血脉的女子,纳兰皇后深恶痛绝。
    那一道烈烈火焰般的繁华盛景,便是康南皇帝正式与纳兰一族宣战的开始,最直接的后果便是导致了纳兰大丞相告老,成就了国舅止步君位的梦魇,也开启了纳兰皇后堪比冷宫的后半生。
    君妃娘娘缓缓执起茶盏,品了一口重换的淡茶,安娴地望着顾晨箫的眼睛,轻轻说道:“儿子,母妃今天想同你聊一聊公主阿离的故事。”
    阿离这个名字,除去父皇,在宫里无人知晓。
    顾晨箫知道母妃的乳名,还是上次回南疆替外祖奔丧,新任的大土司郑重告诉他,阿离永远是他们南疆最尊贵的公主。
    那时,顾晨箫才恍然知道,母妃嫁给父皇,原来算不得有多么高攀,她本就是一位尊贵的女子,在自己的部族里享受着外人不及的尊荣。
    十万大山的湘西苗境,才是君妃娘娘生她养她的家乡。
    二十年前,纳兰一族纵然权倾天下,却依然止不住想要谋夺皇位的野心,设下天罗地网,将康南皇帝逼入十万大山的腹地,晕倒在满是瘴气的桃花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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