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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薇——梨花落落

时间:2017-10-18 16:30:30  作者:梨花落落

    刘氏含笑招手,身后丫头捧上早就预备好的锦盒。打开看时,两枝一模一样的翡翠莲纹长簪。那翡翠成色浓郁,老绿正阳皆足,直要滴下水来。簪尾还嵌着粒莲子米大小的东珠,光华流转,成色十分耐看。
    含笑拉过两姐妹,刘氏一人一枝,分送到她们手上,口中连连自谦:“一点心意,两位姑娘莫显简薄。”

第五百三十二章 尽欢

    夏、陈两家阁老府如今都是烈火烹油的盛势,靖远候府一直心存结交之意。
    撇开这一层不提,单凭着刘氏与沈氏夫人多年的手帕交,也断然不能在细节上丢了自己好姐妹的面子。
    这一对发簪价值连城,刘氏已然备下多时,只等着送与陈氏姐妹做见面礼。未料想一拖再拖,今日才有用武之地。
    鲁氏自然也是同样的心思,拉着陈芝华与陈盈华姐妹二人的手赞不绝口,从模样到性情都夸了一遍,又连连赞叹慕容泠好福气,身旁有这样一对姊妹花朝夕相伴。
    鲁氏顺手捋下腕上两支金绞蜜的镯子,一只递给陈盈华,另一只亲手替陈芝华抹到腕上,脸上的笑意慈爱而又亲近:“两位姑娘端庄大气,随了她的母亲,叫人看着欢喜。一点见面礼,是我做长辈的心意,到底菲薄了些。”
    长者赐,不可辞。
    那长簪与这蜜腊镯子的成色,都是百里挑一,两姐妹一搭眼便晓得是件珍品。陈芝华与妹妹相视一望,都明白彼此的心意。
    两人落落大方接了礼物,又向两位夫人行礼道谢。即没有因那见面礼贵重心生惶恐,又没流露出一丝因着身外物喜出望外的神情。到似是窗外青青翠竹,骨节柔韧里带着坚劲。
    姐妹二人落了坐,陪着说了几句闲话,又客气地替两位夫人添了茶,这才从容告辞,淡然退出门去。
    那一泒打小便从诗书礼仪里浸润出来的优雅如娟娟花开,轻盈而又无声,已然与两姐妹的性情融为一体。落落大方又不卑不亢的气度落进两位夫人眼里,更添了些赞赏,亦为夏阁老府的眼光叫绝。
    虽是两府都彼此意,做女儿家的总是矜持。几人再言归正传,慕容泠婉转说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事关女儿的终身,两位夫人容我与她父亲商议商议,还请两位夫人过几日再来听信。”
    本就是自重身份的过场,两位夫人都是过来人,哪有不明白的道理。刘氏闲闲把玩着无名指上一枚翡翠戒指,柔和地笑道:“夫人说的正是,咱们做母亲的哪个不希望孩子终身有靠,婚姻大事便须慎重,自然该听听陈阁老的意思。”
    宾主相谈甚欢,揭过了这个话题,便又随意聊起京中风土人情和一些积年的旧事。两位夫人妙语如珠,慕容泠间或插上几句,素日并不相熟的几个人,竟然越说越是亲近。
    日近晌午,金灿灿的阳光筛上轩窗,暖阁里显得格外温馨。
    柳氏亲自过来相请,向众人笑盈盈道个万福,柔声说道:“花厅里摆下了宴席,也不晓得合不合两位夫人口味。”
    丫头婆子引路,几人穿过厅堂,沿着抄手游廊一路走到花厅,还未进门便闻到一股暖香。原是柳氏命人缝了香囊,将开败的菊花与橘皮装在里头,拿熏笼一熏,一股子清香扑面,淡雅而又清爽。
    陈家秉承祖宗家教,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素日饮食十分简朴。
    今日为了待客,柳氏提早安排人去买了鲥鱼炖汤。除却这道大菜,外加一道八宝酥皮烤鸭,其余不过是些菇菌菜豆,并无多少昂贵东西,却胜在菜式新巧,搭配合宜,瞧着便是赏心悦目。
    饭后的点心是每人一只小巧的菠萝盅,将新鲜菠萝挖成花篮的模样,留了两片碧绿的叶子,再装入切成球型的菠萝与香瓜,点缀了一枚红果,上头浇了匙自酿的草莓酱,外带几粒糯米圆子。
    鲁氏爱食菠萝,平日却也只限于切了片拿盐水浸泡,这个新鲜法子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尝了一尝,感觉那菠萝的香气与果酱交融,几种水果合在一起,入口竟然唇齿留香,立时赞不绝口。
    将手一指果碟,鲁氏与慕容泠笑道:“今日待客的那盘红豆煎糕,还有这道菠萝盅,瞧着也不是稀奇东西,偏生夫人府上便能做出不一样的口味。少不得向夫人讨教,如何做得又好吃又新巧。”
    明知菜肴果品都是柳氏一力置办,鲁氏这番话分明夸赞柳氏的蕙质兰心,慕容泠听在耳中,自然与有荣焉。
    她望着柳氏赞许地一笑,与鲁氏说道:“不瞒二位,因我们夫妻两人少食荤腥,这孩子只怕我们吃得太过清淡,平日总变着花样来调剂,弄出些新鲜东西,不过哄着我们多吃一口。”
    刘氏赞叹有加,喟然轻叹道:“如此贤媳,这真是夫人的福气。
    柳氏吟吟浅笑间,向二位夫人行了一礼,柔婉地回道:“不值什么,我命厨房里写个方子,奉给夫人身边的嬷嬷。那里头的东西都是凭着各人口味添减,夫人也可命她们酌情更换,并无什么定数。”
    当真将方子抄给了随着两位夫人跟车的嬷嬷,柳氏自始至终都是温婉大气,举手投足间与陈家姐妹何其相似。
    一顿精致的午膳用过,自然宾主尽欢。众人更了衣再移到暖阁奉茶,晟哥儿也规规矩矩随着母亲柳氏来见客。
    瞧着男孩子虎头虎脑的样子可爱,两位夫人又是好一阵夸赞,各取了两对状元及第的金祼子当做见面礼。
    来一趟潜邸不易,虽然正事办得差不多,两位夫人却迟迟不开口告辞。慕容泠察言观色,也晓得些坊间的传言,便亲自陪着两位夫人逛了逛园子。
    因受地域所限,旧侍郎府的花园十分小巧,当中一处池塘更是玲珑,连着三间画坊式的水榭,如古藤树屋一般。
    如今夏去秋至,一叶落霜染黄百花,那粗壮的藤蔓上头少了些姹紫嫣红,唯余一片郁郁葱葱,爬满了几根充做梁柱与榭顶的古木。
    两位夫人再瞧里头,不大的水榭里连桌椅、杯盏也全是黄杨木抠制而成,与那古藤老树一脉相承,不像人工雕琢,到似是景致天然,不由得驻足观望。
    慕容洽好脾气地解释道:“昔年陛下亲自设计,命工匠打造这个么个地方,本是夏日消暑的好去处。我们搬了进来,不忍改动半分,依旧保持了原样。”

第五百三十三章 夜话

    随着陈如峻的起用,旧侍郎府这座闲置多时的帝王潜邸又一次真切地浮现在众人眼前。关于桑榆胡同的话题更如一阵风,刮遍了姑苏皇城每一个角落。
    刘氏守着慕容泠只是感慨,昔年的崇明帝才艺冠绝,棋技天下无双,都晓得他是风雅之人,未曾想还有如此的才华,设计出这般巧夺天工之物。
    再回想年初修建的排云阁,听说工部的图纸也是经由崇明帝几经修改,才建成如今大气古拙的模样。经天纬地之才,不一定非要指点江山才能显现,从平日的细枝末节里依然可以窥见一斑。
    谈着风花雪月,两位夫人心里其实波澜起伏。
    尤其是鲁氏,方才进门时,刘氏那一席话便胜似她多读十年书。再瞧潜邸内竟又有崇明帝亲手的设计,不由她不信这宅子闲思置,只为留给陈如峻东山再起。
    两位夫人瞧得兴致盎然,刘氏抚摸着那黄杨木根雕的桌椅爱不释手,欣然道:“来年夏日迟迟,一定要在夫人这里盘桓一回,尽享天然野趣。”
    慕容泠掩唇轻笑,自如地应酬道:“来日荷香满园,必然在府内扫榻以待,请两位夫人前来煮酒烹茶。”
    话题越聊越近,直待红日西斜,两位夫人才意犹未尽,各自告辞回府。
    至晚间慕容泠与陈如峻说起这二位的来意,陈如峻对这桩婚事自然没有异议,只盘膝坐在炕上,正色与慕容泠说道:“礼节上周全便可,不要委屈了芝华。至于其余的身外之物,咱们府上并不在意,无须与夏家多提。”
    慕容泠替陈如峻宽了衣,换了身家常直裰,挨着他坐在窗下,一口应承道:“这是自然,往后她们夫妻和睦才是咱们的福气,哪里需要在这些事上计较。”
    再提起两位夫人今日对潜邸浓厚的兴趣,慕容泠澹然而笑,轻轻摇了摇臻首,与陈如峻说起那三间画坊式的水榭吸引了两位夫人的目光。
    陈如峻疏朗地一笑,并不十分在意:“当日陛下无奈之举,又幸得阿薇雪中送炭,才安置了咱们一大家子人。未料想传来传去,旧侍郎府到成了藏龙卧虎之地,也将咱们捧在了风口浪尖。”
    慕容泠幽然浅笑,皎若霁月清风:“旁人住不得,咱们家却一定能住得安稳。陈家忠君之心日月可鉴,况且我相信清弟的为人。”
    陈如峻握着妻子的手,轻轻将她揽向自己怀中,发出一声温良的叹息:“这些年来,的确难为了陛下。他志不在此,却要临危受命,替先帝统揽整个天下。你未瞧见,才三十如许的年纪,两鬓边竟然有了白发。”
    才从御书房回来不几日,慕容泠自然瞧见了亲弟弟鬓边染了霜雪。
    她心间一酸,哀哀叹道:“那些年时常有人非议清弟利欲熏心,抢了本该属于苏睿的位子,也是事隔多年,我到现在才晓得他当时有多苦。”
    “今夜既是我们夫妻闲谈,我便说几句僭越的话”,陈如峻直起身子,将唇覆在慕容泠耳边:“你方才说相信陛下的为人,我其实比你看得更加通透。优点也好、缺点也罢,陛下最大的那道坎便是心地太过柔软。帝王本该无心,他却放不下任何一种情感,更舍不得杀人。”
    陈如峻言下有未尽之意,若非崇明帝不舍,苏暮寒谋反的心思早已摆上明面,何至于叫他走到今天?”
    听得丈夫语中的深意,慕容泠悚然间抬起头来。耳上两只碧玉垂珠坠子撞上点缀的桐叶,合着窗外的夜风,一时泠泠作响,峥嵘似檐下一排铜制的铁马。
    陈如峻的脸色优雅和缓,依旧握着妻子有些发凉的手:“你无须担心,我瞧着陛下似乎也有打算,不然又如何会春秋鼎盛之时,这么急着册封太子。”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知弟莫若姐,陶潜明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风骨,昔年曾为崇明帝多次提及。旧侍郎府的那几年悠闲时光,大约是弟弟一生最快活的时候。
    身居高位的呼风唤雨,非他所愿。金戈铁马的气吞山河,亦非他所想。
    “你是说清弟心存禅位的想法,要提早将江山交到阿芃手里?”慕容泠从丈夫怀中抬起头来,深湛的眸色里波纹闪烁,一片影影绰绰。
    “没有那么快,总要等个六七年,阿芃娶妻生子之后吧”,陈如峻心间也有千头万绪,在慕容泠发间印下一吻:“都是为夫不好,竟与你说了这些。”
    “夫妻同心,有什么不能说?”慕容泠理着鬓边的丝发,将头埋在膝上,又是一声悠长的叹息:“我并不在乎你、或者清弟,你们身处什么位置,只求心安便好,便如咱们退居淮州的那些时日,我依然甘之如饴。”
    淡淡的月光下,慕容泠的面容朦朦胧胧,却有种别样的温柔。她重新将头倚回到陈如峻肩上,低低说道:“只是,若果真有那一日,阿芃身边必定要有能辅佐他的贤臣才好。”
    “你怕我也学陛下退步抽身?”陈如峻清隽的脸上带着股浩然正气,他淡淡笑道:”夏阁老、汤阁老这样的两朝元老都为了西霞死而后已,我一个后生晚辈,岂敢有丝毫懈怠之心。”
    月光浅浅洒落,映上素淡的米色暗纹枕席。这夫妻二人睡意全无,竟然就着窗外的月光,聊了一夜军国大事。
    至于两个孩子的婚事,两家阁老府各自放低态度,夏家处处多礼,陈家时时谦让,凡事有商有量,两位夫人很快便得了陈府里的准音。
    再次登门时,慕容泠笑语吟吟说与两人,陈阁老对夏钰之十分满意,更敬仰夏阁老与老太君的为人,十分愿意与夏阁老府上结为儿女姻亲。
    夏家自然笑逐颜开,一面忙着预备聘礼,另方面两家即刻请人合了八字,果真是天作之合的上上佳缘,立时便交换了庚帖,只等着夏钰之回来下聘。
    皇恩大赦的喜庆还未散去,又传来这锦上添花的消息,满皇城都跟着热闹无比,只等着看两家阁老府联姻,一品将军与阁老千金的婚事如何风光。

第五百三十四章 钻营

    每当琼华如练,盈盈月光爬满陈芝华东跨院里的秋千架,她总会焚一炉茉莉的清香,边绣着嫁衣边回味她与夏钰之分别的那一日。
    大红色龙凤呈祥的云锦安静地搁置在绣架上,陈芝华温柔的剪影投上窗纱,她微微低着头,十指翻飞如蝴蝶穿花,认真绣着嫁衣上头那只五彩孔雀的翎羽。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当日耐不住相思,曾问过夏钰之的归期。夏钰之满心歉然,纵有满腹相思无从系,也唯有这样回答自己。
    她应过他不会胡思乱想,一定在家里安心绣着自己的嫁衣。他也应过她,一定会平安归来,亲手替她披上嫁衣。如此,便已足够。
    相较于做父母的心间七上八下,陈芝华却是坚信夏钰之临走那一日的承诺,每日只是焚香祝颂,期待心上人早归。
    却说那位自无锡千里迢迢入京,一心觊觎夏钰之的无锡首富梁家女锦官,入京这十余日来一无所获。
    除却偶尔能随着姑母出入几趟候门伯府的厅堂,其余时间大多闲得无聊,此时刚完成教习嬷嬷的功课,正在她姑母经营的梁锦记后院绣楼里绣着针线。
    心腹丫头上街采买东西,听着满大街传得沸沸扬扬,都在议论两家阁老府结亲的喜事。自然晓得自家姑娘因何入京,丫头连东西也不买,匆忙折返回来,赶紧将这个消息传到梁锦官面前。
    梁锦官正拈着银线,在绣一朵满若玉盆的芍药花。听那丫头说得发急,一个不留神,银针狠狠刺入自己的指头肚,立时便淌了一溜血珠,将一块尚未绣好的玉簪白锦缎手帕染上血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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