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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薇——梨花落落

时间:2017-10-18 16:30:30  作者:梨花落落

    苏暮寒迈步折向窗前,似是要瞧枝头苍劲的绿叶,实则避开即将到来的杀戮,不叫鲜血溅上自己洁白的衣衫。
    “好,很好,你们都下去休息吧”,苏光复似是疲惫地一挥手,轻轻垂下了眼睑,黯然的表情连同那少了半截的手臂,霎时添了无限落暮。
    那杜涛心内狂喜,以为终于瞒过了苏光复。谁料想两旁的侍卫早得了苏光复的暗示,待杜涛他们回转头去,侍卫的剑无风而动,将那几个人从背后一一刺杀。
    瞧着杜涛尚未咽下最后一口气,眼睛尤不相信地瞪得老大,苏光复怜悯地一笑:“我平生最痛恨旁人对我不说实话。杜涛,大约你自己也不晓得,你每每说谎,双手都会不自觉地握成拳头。”
    啪啪啪,苏暮寒斜倚着窗台轻轻击掌,淡淡笑道:“先生此时到是明察秋毫,奈何屡次挑些不成事的东西,我到相信他们没在钱瑰身上赚到什么便宜。”
    苏暮寒深知钱瑰恨千禧教至深,对自己也早便死了心,若不然不会弄到这两败俱伤的局面。看似绵软、实则刚硬,钱瑰这样的人既然自尽,临到最后必然安排得妥妥帖帖,又怎会为千禧教留下一丝财物?
    她痛恨那几人苦苦追杀,才在临死前设局诛杀,苏光复果然没有令她失望,心机深沉由此可见一斑。
    从前不曾对钱瑰起意,此时瞧着她计谋不在慕容薇之下,苏暮寒到有了几分欣赏。以彼推己,想到两人同是亡命天涯,更起了惺惺相惜之心。
    奈何方才那几人已被全部诛杀,一代佳人香消玉殒,苏暮寒十分惋惜没有问一问钱瑰的尸体后来究竟如何处理。
    如今只能晚间替她上一柱香,算是慰问一下这缕去得不甘不愿的芳混。
    “钱瑰不过是个女子,便是遣散众人,身边又不何敢不留财物傍身。树倒猢狲散,这几个人到想自己留条后路,当真其心可诛。”
    苏光复从牙缝里挤出几句话,有些阴沉地望着苏暮寒与苏暮然兄弟二人,不屑地从那几个下属的尸体上扫过,命人将他们这里干净。
    想是因为断臂痛心,苏暮寒觉得此时苏光复处事已然比从前少了许多冷静与耐心。他变得急躁而冒进,明知属下不过从钱家拿了些小钱,依旧不讲半分情谊。

第七百零二章 家宴

这几句话盘旋在苏暮寒口边,他想要狠狠地讥笑苏光复几句,瞧着苏光复花白的头发与那已经断去半臂的胳膊,这些个讥讽终于没有说出。
    瞅着地上还有淡淡的血渍,苏暮寒忽然兴趣缺缺,他淡然说道:“钱家的财物没拿到便没拿到吧,千禧教失手又不是头一回。先生如今有伤在身,更兼一路劳累,莫为旁的事忧心,都早些休息吧。”
    话说得容易,依然如那深宅大院里宝马轻裘、不知人间冷暖的富公子,苏光复嘴唇一张一翕,有些话终于无法开口。
    两人之间罅隙日深,面对千禧教一次一次的失利,他又如何能在此时告诉苏暮寒,高丽送来的粮食只可以维系到秋天?
    苏光复仰天长叹,若到了夏秋之交依然凑不足冬日买粮的银钱,只怕众人赖以避难的靖唐关便无法维系。
    眼看还有几个月的时间,到不算迫在眉睫,苏光复便先保持了缄默。他想等着自己缓过一口气,再慢慢想办法筹钱。
    苏光复将秘密深锁在心底,连一个人都不说。建安与康南接着会挑起内乱的好消息冲淡了那几个下属殒命的血腥,靖唐关内依然是一片安宁。
    童大海与黄捷带着那三万人马整日操练,如今也有小成。听着士兵们整齐划一的呼和声,苏光复在自己的房间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初夏已至,夜来隆隆雷雨声响彻关内,苏暮寒素衣素服为钱瑰上了柱香,再将抄好的经文送进火盆里。他喃喃低语道:“钱姑娘,暮寒如今到敬重你的为人。替你抄一卷《地藏经》,愿你早早往生。下辈子投胎,咱们一定要擦亮眼睛。”
    嘴唇似是方才被自己咬破,苏暮寒口中有苦涩的腥咸。
    是憎恶自己的身世,亦或憎恶自己那颗已然蒙尘的心,到有几分说不出。
    苏暮寒倚窗听雨,瞧着乌金进进出出收拾那些香烛火盆之物,竟回忆起了沧浪轩的夏天,还有璨薇宫内每到夏日那些青花瓷缸里无穷碧波翻滚的层层莲叶。
    夜雨呼啸,来得极为惊人。乌金进来替他关窗,苏暮寒却将手伸出窗外,掬满满一把雨水擦着自己的脸,轻轻问道:“咱们离京日久,不晓得沧浪轩里那些兰草还是不是活着?红棉树可还挺拔?”
    瞧着苏暮寒颧骨高高,已然大失往日风采,乌金心下难过,依旧笑着说道:“咱们纵然不在府里,难道府里的下人们便不晓得自己的本份?沧浪轩是主子的旧居,自然打理得井井有条。”
    “不会了,姑苏皇城再回不去,安国王府里又怎会再有我这个主子。沧浪轩是个伤心地,只怕早被封存。那些个花草树木无人照料,大约已经枯萎了。”
    真正伤感的不是那些枯萎的花草,而是伤感他与慕容薇回不去的从前。
    那几棵红棉树,那些个幽兰芬芳,甚至于那一条穿梭在后宅与前院的泥金涉足和,全都留着他关于她的记忆。
    她曾千方百计阻拦,自己却一意孤行,做着重振大周的旧梦。当日割袍断义断去的,不仅仅是与军中亲朋故旧的情意,还有自己曾对姑苏皇城深深的眷恋。瞧着那破碎的衣衫飞舞,苏暮寒的思绪其实又回到了那个腊八节的早晨。
    那一日梅林飘香,他与她青梅竹马。她樱桃红的斗逢罗衣生暖,他青绿色的大氅秀美如风。
    如今却是千金买不来后悔,瞧着乌金替自己掩上门,苏暮寒将自己埋在厚厚的枕头间,无声地哭泣了一回。
    五月末,江南烟柳如织,姑苏皇城已是姹紫嫣红、花香旖旎。
    夏钰之与云扬一行如离京时一般,又悄然回到了姑苏皇城。夏钰之将高丽王李承浩亲笔写下的国书奉到崇明帝手上,扬起一张璀璨明朗的笑脸:“臣不辱使命,带回了高丽王的国书,允许咱们大兵过境。”
    有了云扬的帮忙,这趟高丽之行无比顺畅。大兵过境那样严肃的话题,本是牵涉到两国间的政治邦交,却延伸为家宴上的闲话家常。
    因夏钰之是以特使的身分悄悄莅临,两人抵达高丽国都城时,李承浩与云持都换了便装,双双在城外迎候,并没有惊动朝中诸位大臣。
    当夜李承浩在云持的栖霞殿设家宴替二人接风,对外也只说是姑苏云家不放心王后娘娘,特意遣了云扬再次探望。
    清酒佳肴,晚月琼辉。李承浩亲自把盏,替夏钰之与云扬满了一杯,又命人给云持上了一盏核桃露,四人团团围坐。
    云持读罢夏兰馨的书信,再瞧着云扬带来的点心,看着那上头熟悉的阮记印信,再尝一口镌刻在记忆深处的玫瑰馅月饼,便有些泪眼婆娑。
    她乌亮如缎的长发结成发辫,亦在头顶绕了两圈,以青金嵌金的发佃装饰,垂落细细的流苏,配着身上大红云锦滚亮蓝绮罗缎的宫衣,显得极为华贵。唯有神情中添了几分落籍,再加上几滴清泪潸然欲滴,瞧着我见尤怜。
    曾几何时,阮记的后院幽竹葟葟,是她们这几个人谈天说地的好去处。如今物是人非,只给彼此留下深深的念想。再听着云扬转述夏兰馨等她回去的那几句话,云持终于按捺不住,将头轻轻一偏,悄然拭了拭眼角。
    纵然与李承浩倾心相恋,云持出嫁却是去国怀乡。她抛开了所有的亲朋故旧与从前的积习,诸事并不习惯。
    瞅着她一幅伤感的模样,李承浩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认真说道:“舅兄到访是件喜事,快别如此。我早便答应过你,一定会与你同去姑苏皇城走走。既是再瞧一眼你长大的地方,也想见一见你那几位情同金兰的好姐妹。你放心,我绝不食言,更不会拿身份拘束于你。”
    绯衣玉带的李承浩剑眉飞扬,身格峻挺,他腰间悬垂着一枚碧莹莹的玉佩,气度与风姿湛然若神。抬手为云持拭泪的瞬间,更是满脸不加掩饰的温柔与疼惜,动作那样自然而又妥帖,仿佛深深融进骨子里。

第七百零三章 露台

夜风簌簌,卷着头顶如海般浩渺的西府海棠飘落,云持大红的罗衣被晚风吹动,一时飘飞如蝶。她娟娟身影如画,那温柔又期待的笑容,倒映在李承浩眸中。
    李承浩亦是眸色如画,灿烂若最亮的星子,点燃了云持心底簇簇火花。
    夏钰之忽然记起了新婚之夜陈芝华曾与他说过,两人之间纵然相识在先,却依旧是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有太多的惊心动魄。
    既然不是轰轰烈烈,唯愿如温水泡茶,这一世历久而弥香。
    瞅着李承浩与云持的相处,夏钰之忽然觉得那温水泡茶的比喻用来形容他们两个,到更相得益彰。
    夏钰之仔细打量了李承浩两眼,若说顾晨箫是人中龙凤、秦恒温润如玉,那么这李承浩便是钟灵毓秀,丝毫不逊于两人的风姿。
    尤其是席间李承浩的谈吐,既有一国之尊该有的矜贵,又不失骨肉至亲间浓浓的亲情,无论对云扬、还是对夏钰之,都格外尊重。
    夏兰馨既要与云扬结亲,夏钰之身上她的兄长,也算不得外人。李承浩深知夏钰之做为潜龙卫大将军,在崇明帝心目中、乃至在整个西霞的影响力。
    明面上是夏钰之陪着云扬到访,这一对亲戚来领略一下高丽风光,大约真实的意义是云扬放心不过夏钰之身负的重托,才必定要一力同行吧。
    待奴仆们撤去残肴,重新沏了新茶。云扬借故与云持转达几句云夫人的私房话,李承浩便邀夏钰之往云持殿后宽大的露台上去坐。
    这对夫妇都喜爱摆弄花草,那上百个平米的露台是李承浩特意为云持搭建。
    碧瓦红墙,天蓝色琉璃的承尘弯若穹庐,莹亮而又剔透,一抬头便能望见天上的星子,还有灿若琼华的月辉。
    杜若蘅香爬满一个个木制的花架,錾金镶银莲瓣宝珠纹的熏炉虚掷,里头闲闲搁着一大把晒干的薰衣草,淡淡的香气晕染开来,与天光与月色渐渐融为一地。
    方才既是家宴,李承浩着了便装出席,如今也并不以上位者自居,而是将夏钰之往花梨木制成的椭圆形茶台前上位都的方向相让。
    轻轻一笑间,李承浩绝世的姿影毕现,他散绣四合如意纹的青衫虽然简素,却似勾勒出一轴笔法清淡的写意画卷,整个人都浸润了淡若轻岫的气息。
    夏钰之微笑拱手,含笑说了声:“岂敢,还是请国主上坐。”折转身子,择了下首的位子,向李承浩略一躬身,等着他先落坐。
    李承浩不再自谦,盘膝坐在夏钰之的对面,诚挚地笑道:“方才并不是虚让。高丽国仰慕中原文化日久,自李唐时便曾做为中原地区的附属国,将军做为西霞特使,做了上位尤不为过。”
    夏钰之欠身笑道:“国主所言承然不假,如今却是两国诚意交好,并无附属这层含义。钰之虽远来是客,毕竟是国主的姻亲,又怎好如此托大,枉顾国主赤诚相待的情意。”
    两人试探间,彼此几句话便表明了各自的态度。
    李承浩与中原结盟之心十分迫切,高丽地少人稀,位子传到他这一代,国库也不充盈。内乱刚刚平定,此时最怕的便是硝烟再起。
    若能与西霞结盟,他不介意暂时把自己放在附属的位置。
    夏钰之则是转达崇明帝的问候,两国邦交贵在平等,西霞绝无恃强凌弱之举。
    得了夏钰之的暗示,李承浩更加热忱。他以一把古拙苍劲的紫砂茶壶冲着夏钰之凤凰三点头,再将茶水量入公道杯中,方重新斟出一杯送到夏钰之面前闻香。
    瞧着夏钰之陶醉在茶香之中,李承浩轻轻笑道:“承浩亦随着我家舅兄,唤大将军一声三哥。今日既是设家宴为三哥接风,便无君臣朝堂之分,有些话更易于开诚布公。如今两国之间使臣往来不断,却要劳动三哥专程跑上一回,未知三哥带来了彼国皇帝陛下的什么使命,需要承浩玉成?”
    与聪明人说话就是敞亮,夏钰之极为欣赏李承浩的坦诚。他将崇明帝的手书请出,拿给李承浩过目,然后便将请唐关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诚挚地说道:“那靖唐关与贵国一水之隔,实则是我国内叛贼的藏匿之所,主使人亦是如今三国通缉之犯。今次钰之冒昧前来,便是请国主念在如今两国交好,斩断与他们的联系。”
    夏钰之摊开随身携带的舆图,将当日议定过兵的那条线路拿给李承浩看:“我们许尚书的意思,西霞的军队沿着这条道路过境,贴着外围行走,绝不惊扰高丽国内片瓦之地,国主以为如何?”
    对于靖唐关这些年拿钱买粮食军需的事情,李承浩早在继位前便略有耳闻。
    这些年朝廷国库空虚,更兼靖唐关对高丽没有威胁,老王才暗示手下大臣做了这笔利润丰厚的买卖,以高于市价两倍速的价钱出手,从中赚取大量的差价。
    李承浩即位之后,亦曾对靖唐关那队人马持着怀疑态度,想要弄清楚他们的真实身份。他曾查过与靖唐关财物交隔的时间,一年里只在春秋两回。
    靖唐关无有进项,每次却都能拿出大把的白银,明知高丽的报价远超货物的真实价值,依然眉头不皱一皱。事事匪夷所思,已然令李承浩起疑,如今听了夏钰之一席话,方才恍然大悟。
    既是三国通缉的要犯,高丽无论如何不能再对他们提供援助。虽然斩断这条来财线路有些可惜,却会因此得到西霞的惠及,李承浩一息之间便做出了取舍。
    他轻轻点头道:“贵国考虑得十分周道,既是两国一衣带水,西霞要擒拿叛贼,我高丽自当给予方便,这件事我会交给大丞相去办。”
    两人密密商议,此时不必走漏风声,只待夏秋之交,苏光复再拿钱买米时,高丽才与他划清界限,叫他措手不及。
    至于夏钰之提出的借道之策,李承浩在摊开的舆图上认真观查着夏钰之标注的那条红线,见对方确实用心良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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