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妃娘娘点头应道:“确是如此,君怜此来,正有件事情要说与娘娘知晓。”
从康南出发之时,君妃娘娘耐不住思乡之意,特意绕路十万大山,去瞧了瞧自己的故乡,又在父亲坟前上了柱香,祈求父亲的原谅。
年少无知的轻狂已然无法挽回,当年若是自己的心境能够平和一些,大约不至与父亲老死不相往来。君妃娘娘跪在父亲坟前,一任泪水打湿脚下碧绿的青草地。她也在父亲坟前暗暗发誓,既是曾经的岁月无法挽回,也只能拿余生守住眼前的幸福。
踏在苗疆熟悉的土地上,重新开了自己昔年的吊角楼,君妃娘娘换回一身灿烂如火的红衣,再将那象征身份的火凤凰挂在胸前,她依然是族人眼中最尊贵的公主阿离。
阿离公主的归来是苗疆最盛大的节日,新任的土司在寨子里设了丰盛的宴席,全寨子的人载歌载舞,迎接君妃娘娘二十余年之后第一次去而复返。
席间大土司向君妃娘娘敬酒,既为当日自己无知轻信大周使臣的谎言而懊恼,又为再次戳穿他的诡计而自豪。
大土司告诉君妃娘娘,幸好当日顾晨箫前来传讯,他们才没有再次上当。前些时日那冒充大周使臣的遗臣后裔竟然敢去而复返,重新打毒草的主意。
瞧着此人行事嚣张,依旧想要招摇撞骗,大土司忍无可忍,才在他身上种下蛇毒,由着他自生自灭。
君妃娘娘由顾晨箫口中曾得知那苏光复已然断去一臂,原来有如此典故,竟是在苗疆吃了暗亏。君妃娘娘盛赞大土司处事痛快之余,又暗忖苏光复果然有些野心,竟舍得壮士断腕,依旧不容小觑。
君妃娘娘提醒楚皇后注意,如今千禧教困兽犹斗,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楚皇后展颜微笑,似夕阳余辉里那抹最动人的晚霞,依然绚丽漫天:“娘娘放心,我们已然寻得了他们的藏身之处,只待时机一到,便一网打尽。”
君妃娘娘微笑掩唇,脸上的笑容亦如云裹彩霞,灿烂而又绚丽。
告辞了出宫,夜来君妃娘娘依旧在彤云阁下榻。如今名份已定,慕容薇无须矜持,特意请罗嬷嬷做了一碗桂花酪,自己去彤云阁拜望示来的婆母大人。
瞧着君妃娘娘眉目舒展,想是康南帝的病情已为那朱果压制,慕容薇依旧不大放心,轻轻问道:“君妃娘娘,不晓得婉姐姐可曾替娘娘寻到雪莲?陛下的身子应该大安了吧?”
当日以白玉骨珠相赠,与温婉换取建安雪山之上的雪莲,慕容薇亦曾在前。听得她真心关怀,君妃娘娘露出释然的笑容:“正是,太子妃果然好手段,前些时已然将雪莲送入康南宫中,陛下如今正服着丸药。再过得一月左右,便该药到病除。”
终于脱开前世的轨迹,康南帝君不必英年早逝,顾正诺无缘问鼎九五至尊,顾晨箫不必仓促起事,受那十年汩罗福地幽禁的煎熬,君妃娘娘母子更不必靠着那一纸先皇遗诏保命。
前程锦绣如画,如最美好的长卷,才刚刚拉开帷幕。慕容薇不由双手合十,低低颂了句佛号。
六角琉璃山水宫灯暖黄的光晕下,慕容薇脸上的表情那样虔诚,君妃娘娘不晓得她的前世今生,只认做她为康南帝诚心祝祷,亦为她这般至情深深动容,愈发怜爱地握紧了她的纤纤素手。
“阿薇”,君妃娘娘轻轻唤她:“难得你与阿箫心心相印,母妃十分欣慰。你冰雪聪明,万事一点即透。有你在阿箫身边,我十分放心。”
不知不觉间,君妃娘娘换了称呼,慕容薇脸上烟丝醉染,有红霞悄然升起。她不反驳君妃娘娘的话,只轻轻抿了抿嘴唇,露出一弯好看的笑意。
君妃娘娘几度欲言又止,最终小心地问道:“阿箫可曾说与你,此时的康南并不是一帆风顺?母妃不怕他们作祟,只想提醒你们,行事一定小心谨慎,待忍过这一时,咱们便是海阔天空。”
望着君妃娘娘关爱的目光,慕容薇心间一热,轻轻说道:“娘娘放心,我既然愿意嫁给晨箫,不管前头是春风十里,亦或荆棘密布,自然都无悔无拒,每一步都会陪着他一起走。”
第七百一十九章 乞巧
桦烛影微,温柔地映上这一对眉目琦丽的女子。
映着窗外的花气清雅旖旎,从前寡言的君妃娘娘依然在絮絮而谈,心里有几多担忧,便有几多话想要细细嘱托。
显然顾虑着顾正诺如今是关在笼中的困兽,他不到最后关头不会轻言放弃。慕容薇既然是顾晨箫的软肋,相较于西霞与康南宫中的固若金汤,顾正诺想要下手,最大的契机便是九月里顾晨箫迎亲途中。
君妃娘娘眸中深邃,掀起盖子往錾金紫铜莲瓣宝珠纹的熏炉里添了块沉水香,双眉间轻轻蹙起:“母妃要防着他们拿毒药向你父皇下手,届时不能随着阿箫前来迎你,母妃会在宫中等着你们平安到来。”
慕容薇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心间却并不担忧。前世里若不是顾晨箫仓促举事,又有流苏做了内应,顾正诺根本无法同他抗衡。
何况今世顾晨箫有了康南帝这个坚强的后盾,又与夏钰之结盟在先,早便折断了顾正诺的羽翼。
慕容薇向君妃娘娘坦然而笑,青葱玉腕一展,左手徐徐握掌成拳,带了成竹在胸的底气:“如今形势渐渐明朗,我只怕顾正诺不会出手,正盼着他沉不住气,便是自寻死路。”
这般运筹帷幄的气度从容,那份眉宇间的舒淡竟与顾晨箫有几分相似。
君妃娘娘愣怔了片刻,忽然觉得自己替这样的两个人担心实在有些多余。她微微一笑,将这个话题撇开,转而命香复捧出几只锦匣,拉着慕容薇坐在临床的大炕上,献宝一般地摆弄自己送给她的首饰。
一夜斜风和着细雨,暑气渐渐消散,满园荷风阵阵化做莲藕飘香,桂树上渐渐绽放金黄的骨朵。康南的客人归去,七夕佳节眼看将至。
闺中最后一个乞巧节,璨薇宫里格外热闹,慕容蕙约着汤伽儿一同来凑热闹,嚷嚷着晚膳没有用好,蹭罗嬷嬷一碗豆浆面吃。
慕容芃本是与阿萱前来凑趣,被汤伽儿生生撵了回去。汤伽儿连嗔带笑,推着慕容芃转身,道是女儿家的私事,男孩子不得参与。
慕容芃也不恼,只是好脾气地央求:“伽儿姐姐忒小气,我与阿芃只看一眼便走,又夺不了你们的巧去。”
纤月弯弯,已然升起。映着湖畔数盏银灯、几十只绯面黄穗的灯笼,两人笑闹的场面撞进慕容薇眸中,她心间蓦然一痛。
那与自己青梅竹马的少年已经形同陌路,并非念及与他昔日的几分情谊,而是疼惜那些年流逝的时光,更疼惜自己年少时光里错付的深情。
眼前的这两人,一嗔一笑里大约有着连他们自己都不明了的情愫滋生。
慕容芃的黄衫简素寥落,几笔舒淡的如意纹,却勾勒出少年郎翩翩如玉的风度;汤伽儿玉簪白的纱衫,一袭丁香色的百裥长裙娇柔淡雅,眉目间多了几分少女的清丽。
两人并肩而立,浅黄的丝衣与丁香色相得益彰,矜贵与秀雅两相交融,瞧得心里一动的人并非只有慕容薇,还有刚刚步上长廊的楚皇后。
生怕小辈们不自在,楚皇后在长廊立住了脚步。她不往前行,反而悄悄折转身躯,只向在前面恭迎的红豆淡淡说道:“阿薇问起,便说本宫稍后即到。”
红豆曲膝应诺,殷勤地送了楚皇后出宫,然后又折回后园。她苦练多时,想要在今夜的乞巧节上大放异彩。
罗嬷嬷已然指使宫婢在湖中水榭里摆下香案,供了新鲜瓜果李桃,又安置了香炉、蒲团等物,候着慕容薇几人拜月乞巧。
临着平缓如镜的水面,银灯与红烛映得整个后花园宛若积水空明,与天阶夜色融为一体。花下置了十几张花梨木的桌案,上头摆了银针与各色丝线,单等着慕容薇祝颂过后,便叫小丫头们也来凑趣。
今夕何夕,良辰美景。瞅着满树琼华如练,更添了清秋气息。
慕容薇与慕容蕙和汤伽儿拜祭过天孙娘娘,便由着罗嬷嬷招呼宫人过来乞巧。她自己不谙针线,却也兴致勃勃地拈起银针,试着自己能穿入几股丝线。
往年总是流苏拔得头筹,死妮子心比天高,一双手确实灵巧,一根细细的银针可以穿过七根丝线。今夜少了她,却不知有谁能夺得榜首。
慕容薇兴致勃勃瞧着,自己与妹妹不过穿进了一股丝线便再也不能,大多数宫人到是能穿进四到五根。红豆与香雪两个最多,都是穿入六根丝线,两人平分秋色,脸上带了一抹欢喜的笑意。
瞅着缨络立在身旁只是观看,却并不行动,慕容薇含笑示意道:“你也去试试,我这里不用你服侍。”
璎珞宛尔一笑,曲膝告退,果真走到桌岸前拈起了银针。她半垂着头,脸色极为沉静,左手持针纹丝不动,右手轻轻拈起丝线,沉着地往针孔里穿过。
慕容薇细细数着,璎珞穿针引线如行云流水一般,不多时竟穿入九孔之多,引得在场诸人连声赞叹。
并不曾被一旁的喝彩声所扰,缨络穿完九股丝线,亦不见面上有几多喜多喜色。她轻轻放下银针,退到慕容薇身畔,等着罗嬷嬷等人上前验看。
果然露巧不如藏拙,璎珞往昔不屑与流苏一争长短,由得她在璨薇宫趾高气昂。若论起手上针线功夫,她又何尝比流苏差了一丝半毫。
罗嬷嬷验过银针,璎珞今夜夺得头筹再无异议,红豆与香雪两个输得心服口服,望向璎珞的目光中又多了几分仰慕。
以璎珞这般的性子,日后必然能担得起自己身边掌事姑姑的身份。慕容薇存了提携之意,望向她的目光中便充满了赞许。
天近子时,灿灿星空皓若恒河,万千星子与地上银灯争辉,璨薇宫中欢声笑语经久不消。慕容薇命人依着名次放赏,璎珞得了一对赤金的唐草纹绞丝镯子,红豆与香雪则是一对珍珠嵌彩金的耳坠。
明年此时,她便不再是璨薇宫的主人,这些宫人不晓得会在谁家殿前落户。慕容薇悠然一叹,请罗嬷嬷每人散下二两纹银的荷包。
第七百二十章 托付
秋夜渐凉,许是有了期待,整个七月过得缓慢而又悠长。
慕容薇既盼着九月的佳期早些来临,又眷恋父皇与母后的骨肉亲情。想到从此便要离开年少生长的地方,心间有些淡淡的感伤。
康南的嫁妆依旧络绎不绝,顾晨箫也使烈琴捎了话来,他会在八月初到达西霞,陪慕容薇在西霞过完这个仲秋节,然后迎她回宫。
慕容薇依旧每日随着罗嬷嬷学习做针线,如今虽比不得温婉、陈芝华等人手艺佼佼,却也能拿出几件像样的绣品。
认亲的时候,新媳妇一般会给家翁、家婆奉上自己亲手制作的绣品聊表心意,罗嬷嬷特意寻了两双如意纹的鞋样,好歹教会慕容薇替康南帝与君妃娘娘都送上一双亲手缝制的鞋袜。
苦练多时,如今慕容薇的针线也能绵绵密密。瞅着自己绣出的淡黄色如意纹线条流畅,不再似往日那般呆滞,慕容薇露出一丝欣喜的笑意,将方才被绣花针扎伤的食指含在口中。
喜欢这一个人,便是这般对他无怨无尤,更对他的亲人们爱屋及乌。
回想起顾晨箫那璨璨若金的笑容,慕容薇心间缓缓流过一阵暖意,心有期待的日子便是这般岁月静好的恬淡。
天际那一抹白云浮动,跨越万水千山,一片云影波光投到久久伫立在树下的苏暮寒身上,不知何时化为冷雨,淅淅沥沥浇下。
苏暮寒浑身早已湿透,却依旧固执地没有挪动脚步。他拿手随意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却在唇边意外尝到一点苦涩的咸滋味。
那点苦涩如水中片片涟漪,渐渐浮满整个心海。苏暮寒有些冷彻心扉的疼痛,好似透不过气来。他手扶树干,大口大口呼吸着,因为压抑而轻咳了两声。
乌金撑了一把竹骨油纸泼墨山水的大伞,从外头匆匆进来。瞅着苏暮寒怔怔立在树下,紧跑几步将伞遮在他的头上,小心地说道:“天气转凉,今日又有风。主子的风寒才好,如何能在这淋雨,还是屋里去吧。”
苏暮寒伫立不动,黯然揪落了树梢上一片枯叶,只轻轻一叹,暗声问道:“我使你打听的事,可曾打听明白?”
乌金心下一颤,撑着伞的手也微一哆嗦,泄露了他的情绪。雨水便顺着伞檐滑下,有几滴溅上苏暮寒的白衫,染了一片污渍。
“果真被我猜中了是不是?”苏暮寒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心里到不晓得沦落至此,还有什么事情值得难过。
这些日子靖唐关中伙食已然大不如前,士兵们的大锅菜与白米饭尚未看出究竟,苏暮寒这里却已然从初时的两荤两素一汤减做了如今的一荤一素。
苏光复平素晚间爱饮一杯花雕,打从断臂归来,案上再也不见他的酒盅。
苏暮寒心思极细,悄悄去瞧苏光复、黄捷等人的饭菜,见他们桌上竟然只摆着一份士兵们吃的大锅菜,更是悚然而惊。
他怀疑关中已经入不敷出,隐晦地与苏光复提及,苏光复却是一派从容,言道每年此时都是青黄不接,待秋后高丽便会送来米粮,请他稍安勿躁。
守着金山银山的日子已然是从前,如今苏家老宅的金条全被官府查没,千禧教在云南的产业又被连根拔起,苏暮寒想不到苏光复哪里还有来财之处,至此才对他逼着钱瑰吐出钱家的财产有些新的了解。
趁着雨天疏于值守,苏暮寒起了心思,悄悄使乌金去粮仓与库房查看,看看如今关内如今还有什么家底。
乌金撑着伞扶苏暮寒往屋里走去,瞅瞅四下无人,这才在他耳边低语:“奴才依着少爷的吩咐,悄悄接近了粮仓,那里头米粮果真已然不多。库房里堆着些匣子,奴才开了几只看去,都是空空如也…”
乌金的嘴唇一张一翕,还在往下说着什么,那声音仿佛离苏暮寒忽远忽近,听得他头脑嗡嗡作响,已然万念俱灰。
“罢了,先不用说了。我累了,扶我床上去躺一躺”,苏暮寒哑着嗓子吩咐乌金,随手扯过床上雪青色细布的棉被往腰间一搭,阖上了双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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