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伽儿随着祖母长在民间,见多了百姓靠天吃饭,知道他们的日子有多艰难,与京城世家出身的姑娘从本质上就不相同。
祖母种菜时,汤伽儿往往在一旁捉虫;祖母纺纱时,她又在一旁帮着摇车,经常拿着庄子上收的东西分给她在民间的几个小伙伴。
小丫头人虽不大,却生就一副悲天悯人的菩萨心肠,时常看天气留心农桑,关心着民间疾苦。
见公主殿下垂问,汤伽儿不好意思地咬住嘴唇:“伽儿不懂那些,只晓得风调雨顺,种地的人才有饱饭可吃。今春里再多几场雨水,种下的庄稼便可抽条,到了秋日,金灿灿的稻谷小麦满仓,又是一个丰收的年景。”
汤伽儿正是换牙,正中的门牙掉下来还未长出。她说得一本正经,只是轻轻一笑,又露出门牙正中豁着的大缝,惹得慕容薇想笑又不敢笑。
很喜欢汤伽儿这样不加掩饰的率性,到与妹妹有些相当。不过妹妹娇滴滴的惯了,像是未经风雨的凝露玫瑰,远不如汤伽儿这样,自由张扬,如乡间茁壮成长的小树。
宫中糖果好吃,与阁老府里那些不同。说话间汤伽儿已吃了两粒雪白的窝丝糖,如今又捏起一粒放入口中。
想到她还豁着的门牙,慕容薇示意流苏上前,将自己面前新制的樱桃酥搁到汤伽儿面前的长几上,笑盈盈对她说道:“伽儿姑娘尝尝这个点心,不甜不腻,你如今正在换牙,可不能多吃糖。”
汤伽儿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听话地将将窝丝糖吐在身后宫女捧的漱盂里,捡了一块樱桃酥含在口中,立时眉开眼笑。
慕容薇瞧得喜欢,唤了璎珞过来,吩咐道:“小佛堂后头的橱子里,有先朝一套线装的《齐民要术》,去取了来,赐给伽儿姑娘。”
若是赏个荷包首饰,汤老夫人也就却之不恭。她听汤阁老提过这本书,知道有些来头,听闻公主殿下要赐这么重要的书籍,先忙忙替孙女推辞。
慕容薇婉转笑道:“不瞒老夫人说,本宫于农桑之事一窍不通,白白糟蹋了好书。却是佩服伽儿姑娘小小年纪,说话便如此有见地,本宫很是喜欢,拿了这套书,由着伽儿姑娘修习去吧。”
汤伽儿双眸愈亮,就是夜空里最耀眼的星星,忽闪间带着无比璀璨的亮光,连身上那抹粉红的怆俗都变得灵动起来。她曲膝向慕容薇行礼,眼里是掩饰不住的兴奋:“公主姐姐真是伽儿的知音。”
慕容薇身份尊贵,伽儿却直接以姐妹相称。汤老夫人大显尴尬,一叠声斥责着孙女:“不要乱说话,一旁坐着去。”
瞧着这祖孙二人互动,慕容薇再忍不住,怕老夫人不自在,她只好拿帕掩唇,遮住唇角奕奕的笑意。
这对祖孙不知礼却天真淳朴,白嬷嬷也瞧出慕容薇是真得喜欢,便不再制止,只笑着添趣,又请老夫人坐下。
待璎珞捧了书过来,汤伽儿小心地伸出手抚摸着线装的古籍,露出稀罕的神情。她重新向慕容薇行礼,谢过赏赐,然后就将装书的填漆描金盒紧紧抱在怀里。
汤老夫人按着礼节向慕容薇告退,由宫人领着出得殿来,正遇着三皇子慕容芃来给皇太后请安。
汤老夫人认得是三皇子,赶紧停了步子行礼问安。汤伽儿随着祖母叩拜,舍不得怀里的书,只紧紧抱住,却又仰起一双乌溜溜烂若点漆的眼,大胆地直视着慕容芃,觉得这个身着藏蓝滚边锦袍的小男孩长得很是好看。
知道是汤阁老的家眷,慕容芃含着雍容的笑命人扶起,一时好奇,又多望了汤伽儿一眼。
宫中难得有这般大胆的小丫头,慕容芃一眼望去,见小女孩不闪不避,唯有眸色清澈若泉,似是精灵一般灵动,那一眼留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此时此景,两人都不知道,面前的人便是以后一生相守的那一位。
八年之后,十六岁的汤伽儿由楚皇后做主,正式入主东宫,成为慕容芃当仁不让的太子妃,真正可以与慕容薇姐妹相称。
慕容芃即位之后,改年号明德。成年后的汤伽儿,居住在楚皇后曾经住过的凤鸾殿内,正式成为西霞一国的皇后,真正有着母仪天下的典范。
此后的凤鸾殿富贵尽洗,简朴随意。因凡事亲力亲为,亲自下田种秧、织布纺纱,汤伽儿在民间口碑极好。
更有明德五年的一场洪涝灾害面前,已是两位皇子之母的正宫皇后汤伽儿,以如此尊贵的身份领着人走在赈灾的最前线,亲手将粮食物品送到受灾的百姓手中,换来西霞国内人人爱戴,都尊她一声平民娘娘。
这些都是后话。
过完了初五,再有几日便是上元佳节,姑苏皇城一年一度的花灯会极其热闹,崇明帝特意留秦恒与顾晨箫出了上元再走。
因为两位殿下的驻足,西霞宫内,一年一度的诗笺会便变得更受重视。
若说皇城的花灯会是民间青年男女表达爱意的好地方,而宫内的诗笺会便是京城豪门贵室公子小姐们相看的好场所。
秦恒的来意不胫而走,楚皇后隐晦莫测的答复也令人浮想联翩。
既是不属意慕容薇远嫁,京城贵女中到有几位想冲着建安太子妃的头衔使劲儿。何况秦恒与顾晨箫都是传说中一等一的美男,便是远远鉴赏一般,也会给这些闺秀们添许多闺中话题。
过了年,慕容薇便是十三周岁,该担起事的年纪。前几年的诗笺会都由楚皇后承办,今年她却想放权。(未完待续。)
第八十五章 于飞
后宫里琐事不断,加上如今孟昭仪有孕,楚皇后纵然有三头六臂,也捉肘见底。
见慕容薇如今行事越发稳重,更有心好好历练,楚皇后便颁下懿旨,命温婉与陈芝华协助慕容薇,共同办好今年上元佳节的诗笺会。
温婉已在楚皇后身边服侍多年,行事稳妥有章法,承办区区一个诗笺会,自然不在话下。
便是陈阁老府上二小姐、慕容薇的表姐陈芝华,如今已满了十六,也是秀外慧中的女子,早在家中帮母亲打理中馈,行事亦是周全有度。
接了楚皇后懿旨,两人便认认真真琢磨,时常与慕容薇一起探讨办好诗笺会的法子。
温婉还未册封,尚未完全卸去尚仪的身份,平日依旧帮着楚皇后理事,不过住处从凤鸾殿换到了含章宫,楚朝晖亲自为她布置了房间。
过了初五,楚昭晖便从宫内又搬回安国王府,将偌大的含章宫交给温婉打理。
温婉喜静,含章宫内留的人不多,闲来烹茶抚琴,到是十分清幽的好地方。慕容薇见这里安静,便每日约着陈芝华来含章宫准备诗笺会的事宜。
即便温婉封了郡主,她如今有生母生父在世,也不便一直住在安国王府。慕容薇私下里早求了母亲,要温婉如今依旧住在宫内,与她们姐妹一起随着韦娘子、齐娘子等师傅学习女红与六艺。
年前有人见安国王爷的丧仪上,温婉以义女的身份哭灵,暗地里讥讽温婉为了飞上枝头变凤凰,连这种事情也肯做。
如今,又因温婉册封的旨意迟迟未下,便有人想着看这位尚仪的笑话。待看到温婉明正言顺住进楚朝晖闺时的含章宫,又将随着慕容薇姐妹一起随在宫中教习,又有人开始心酸嫉妒。
清风拂山岗,明月照大江,说的便是温婉这样的气度。
她心中无愧,种种宠辱淡若陌上自在花开,根本不理会外面谣言满天飞。
宫学本是初十开课,因今年的诗笺会隆重,又是公主亲自承办,韦娘子便将开课的日子推迟到了正月二十,给了慕容薇和温婉足够的时间。
老师体恤,做学生的怎好偷懒,慕容薇去谢韦娘子的恩典,正好捧着每日一张的临贴给韦娘子教课业。
韦娘子平日严厉,这一次认真看过慕容薇的临帖,却对着交来的课业露出满意的笑容:“大公主笔力娴熟,形神兼得,想来平日没少下功夫。”
慕容薇汗颜,今时今日,腕上笔力比韦娘子认识的自己多了十几年功力,自然能当得一句没下少功夫的夸奖。她羞涩而笑,谢了韦娘子的夸赞,又郑重地行了礼,才告辞出来。
与韦娘子告了假,慕容薇再去寻平日教授音律的齐娘子,将母后吩咐她承办诗笺会的事情说了一遍,请齐娘子这边也准假。
韦娘子严苛,齐娘子宽厚,慕容薇平日又喜音律,因此与齐娘子更比韦娘子相熟。
从小到大,齐娘子教授的一支《凤凰于飞》舞,慕容薇已修习千百遍。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集爰止。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傅于天。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潜意识里,慕容薇曾将自己与苏暮寒想成那一对相偕而飞的凤凰。因此齐娘子教授这支舞时,慕容薇便学得十分用心,深得齐娘子赞叹。
如今,自己依旧是舞里那只凤凰,却是浴火而归,涅槃重生。慕容薇回首往事,有些不胜唏嘘。
两世里重见齐娘子温和的笑容,一样对着自己轻言软语,即有为师者对学生的期许,更有为长者对晚辈的疼爱,慕容薇一如往昔,对齐娘子露出亲近的笑容。
齐娘子自然准了她的假,也与韦娘子一般,将开课的日子订在正月二十,还取了往年诗笺会上一些诗词韵律的手抄本给她,看是否能泒上用场。
从齐娘子这里告辞出来,又去寿康宫陪着皇祖母用了午膳,慕容薇才转回璨薇宫。她歪在花梨木软榻上瞧昨日拟定的名单,看有无添减,流苏便殷勤地取过美人锤,替她捶着腰腿。
流苏低垂着头跪在脚踏上,慕容薇抬起眼,正巧望见她如云的黑发,以鹅黄丝带半挽,簪着一朵绿碧玺的珠花,色泽莹莹,低调而奢华。
依旧是自己不曾见过的首饰,大约上一世里她也这般大胆,将私相传递的东西堂而皇之带在身上,而自己根本不曾在意。
舍得放长线,才能钓到大鱼。已然交待了罗嬷嬷,留意流苏在宫里都与哪些人来往。慕容薇唇角翘起,十分享受流苏美人锤的力度。
对照着请柬仔细看了一遍,核对无误,慕容薇才懒懒起身,就着璎珞磨好的墨,将名单仔细撰出,写在一张流水蝙蝠纹样的浣花笺上。
正奉陈芝华进宫,与她商讨诗笺会的事宜,慕容薇便命人将浣花笺一并收在书案上那只黑漆描金的花梨木盒子里,与陈芝华过含章宫寻温婉。
温婉午睡方起,刚更了衣,挽了家常的矮髻,只簪着一朵内造的玉脂白堆纱宫花。她抚在案前,正手托香腮,凝神思考宴客的场所。
前几日去望月小筑那里瞧过。今年春深,残冬未过,望月小筑里还是一片萧瑟,若是多加点缀又失了小筑里天然秀丽的本色,温婉思来想去,总觉得如往年一般选在此处十分不便。
听到宫人通传大公主到访,温婉忙忙起身,趿了脚踏上鹅黄缎子的软底绣花宫鞋,还未及迎接,宫人已然打起帘子,慕容薇与陈芝华一前一后走进来。
见温婉发上簪的宫花十分别致,陈芝华礼貌地赞了两句,温婉含羞笑道:“是我闲来无事,夜里打发时间所制,陈姑娘若是喜欢,我那里还有几枝,你且挑喜欢的去戴。”
花厅里笼着火炕,温婉便请了两人到花厅奉茶,再三请两人炕上去坐。陈芝华执意不肯,只请二人上坐,自己请人搬个绣墩过来。(未完待续。)
第八十六章 寻景
慕容薇见炕上一左一右只设着两幅墨绿缎面鹅黄缠枝花卉绘的座褥与引枕,知道表姐碍着身份,不便上坐。便请温婉命人再取一幅座褥,铺设在大炕最里面临窗的位置。
流苏为慕容薇脱去绣鞋,又扶着踩着脚踏上姜黄如意纹的锦垫上炕,坐了正中的位置,温婉与陈芝华才分左右坐了下来。
宫人斟上茶来,温婉亲手给两人奉了茶,这才去取妆台上花梨木描金的首饰匣子,打开给两人挑。
堆得整整齐齐的十来只绢花,以淡绿和月白浅色居多,也掺着一两枝色泽艳丽的点缀,有一串栀子花图样的、两朵并蒂莲图样的,也有一朵垂丝海棠图样的,每一枝都栩栩如生。
慕容薇明知自己若不挑选,表姐肯定推辞。当下先选了一枝月季红洒金色的大朵绢花,堪堪往发上一比,赞道:“这枝漂亮,正配我那条月白绫的锦裙。”
吩咐流苏好生替自己收起,向温婉顽皮地眨眨眼睛,慕容薇俏然说道:“婉姐姐,却之不恭。”
温婉一直耐心地等着两人挑选,听见慕容薇如此说,露出温和的笑容:“薇公主能够喜欢,温婉与有荣焉。”
两人对答之间,陈芝华听得别扭,总感觉慕容薇处处示好,温婉却似乎不太喜欢慕容薇的亲近,给自己划了一个离她不远也不近的范围。
宫内水深,陈芝华明智地保持缄默,伸手从妆匣里取了那枝月白褶皱一串栀子花图样的堆花,含笑向温婉道谢。
挑好了堆花,才顾得上忙正事。
慕容薇兴冲冲唤人取过方才捧来的盒子,搁在炕桌上。打开看时,月白底描着洒金芙蓉花的玉版宣纸信封,两张大红的帖子写着宴客的人名,浣花笺上另录了备份,又备了淡粉、天青、鹅黄、水碧、珠白五色烫金的诗笺,码得整整齐齐,是预备诗笺会上斗诗所用。
温婉见那信笺精致,自己真心喜欢,诚挚地赞到:“薇公主好巧的心思,单这张诗笺,便比往年的玉版宣纸高明不少。”
“这也是瞧了齐娘子录的诗词音律,才偶然灵机一动。”慕容薇向她二人解释道:“齐娘子给了些往年的东西,我瞧她分得仔细,各用了不同的信笺,极好分捡,这才忙忙找人制了这些信笺。”
慕容薇揭起一张淡粉的信笺给二人看:“两位姐姐请看,可能用不能用?”
温婉与陈芝华都伸手取一张信笺,映着日头仔细地看,那纸光洁匀净,色泽柔和典雅,隐隐带着各色吉祥暗纹,每一张都是上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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