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声清越里透出婉转,似与自己心意的相通。慕容薇忍不住一个回眸,低低向后折下腰身,压得低低却不失轻甜的歌声和着舒展的臂膊缓缓而起,正是《凤凰于飞》的起手势。
放下对苏暮寒的情谊,她依然是那只翙翙其羽的凤凰。涅槃归来,依然要追寻自己的幸福。
不仅是自己,身边的每一个人也是。愿夏兰馨与云扬此生白首不相离,也愿温婉与秦恒携手共连理,愿三哥温柔抱得美人归,愿顾晨箫再无汨罗福地十年卧薪尝胆,唯有今生真爱笑看夕阳。
更愿父皇母后翩蝶情深,这一世双宿双栖,不叫刀剑分离。
愿每一个人,都不受上世的蹉跎,真切地将这一世的幸福握在手里。
心内满是对她们、对自己的祝福,慕容薇再无犹豫,身子越转越快,那蔷薇色的衣裙与如瀑的黑发就如盛开的花,划出一个又一个完美的弧度,融在无尽的月色中。
慕容薇的歌声轻曼,似是带着无尽的缠绵。在舞中,曾经的点点滴滴,前世的悲欢离合,就如片片随风的画面,渐渐拼凑在一起。
心情转而变得激荡,轻舒广袖,歌声越发地出岫,慕容薇轻盈无声地在草地上兹意舞着,连鞋子也踢落下来,雪白的双足在淡黑的月夜里,竟然如玉一般,散发出莹润的光泽。
似是有人低低压抑地漫声吟唱,顾晨箫耳边有歌声萦绕,不甚清晰。他推开窗扇,又轻轻跃出,将身子隐在一丛茂密的凤尾竹后,便看见了那舞姿翩跹的身影。
毫无意外的,心间又是锐锐地痛,又是绝望又难言的悲伤,慢慢没过他的眼睛,他无声地唤了一声慕容薇,那名字萦绕在舌尖,竟是莫名的熟悉。
随着最后一声笛音的袅袅,连慕容薇自己也不晓得,低低地婉叹从唇间溢出,那样自然而然的深情无限。
似是想呼唤谁,又似是无人呼唤,那声叹息深长缠绵,近在咫尺的流苏却听得悠悠一震,悄然抬起头来。
慕容薇的舞戛然止住,那一刻,她仿佛瞧见了顾晨箫的身影,更仿佛想呼唤他的名字。
自己被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惊住,她蓦然停住了舞步。
顾晨箫人已离开,笛声却未停,依然悠扬,而且充满深深的祝福。寂寂的夜里,两人心中各自怀想,都有了挥之不去的迷惑。
慕容薇回过身来,远望方才放的河灯,已只余远远一点荧光。
一定是今日多饮了几杯,才变得有些沉醉,慕容薇目之所及,竟似触到了前世顾晨箫那个温暖的怀抱。
遥望着蔷薇衣衫在河边御风而舞,那痴痴的神情与婉转的一声轻叹,震得流苏心上一痛,绞着丝帕的手变得无所适从。
原来,公主对苏暮寒的心意竟然深到她遥不可及。
方要伸手来扶,慕容薇却因着方才的舞松脱了本就低挽的发髻,满头青丝倾泄直下,鸳鸯九色琉璃钗滑如凝脂,顺着青丝悄然划落,掉入不甚湍急的河流。
钗是母后所赐,她与妹妹一人一枝,慕容薇没有丝毫犹豫,竟然上前一步就踏入了河中。
早春的水清凉彻骨,碧绿的苔藓光滑如镜,流苏瞧见慕容薇的身影在水中晃了几晃,想伸手去够,反而也随着湿滑的苔藓滑落水中,她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只来得及搀住她摇晃的腰身。
水并不深,只及慕容薇的小腿肚。她急快地将一枚手指放在唇边,止了流苏的呼喊,这才弯下身去捡那只琉璃钗。
幸喜河底是些莹亮的细沙,琉璃钗半掩半露,透出细碎的光芒。慕容薇弯下身子,直待那触手的莹润与通透可及,方才一瞬间的焦急才被失而复得的喜悦取待,这才长长呼出一口气来,露出会心的微笑。
方才少女的惊呼声虽然压抑,却依旧传进了顾晨箫的耳中。怕是出事,他匆匆折返,见主仆二人竟然立在水中。
流苏扶着慕容薇想走上岸来,无奈苔藓即湿且滑,两人立足未稳,流苏想唤人,慕容薇再次悄悄做个禁言的动作,“勿要出声,莫惊动旁人,自己想法子上去。”
两人即忙且乱,几次努力无果,正在彷徨之间,一只玉笛从岸上伸过来,低沉中又带些磁性的声音在慕容薇耳边低沉地响起,“慕容薇,抓住玉笛,我拉你上来。”
月亮不知何时隐在一片云朵之后,慕容薇能听到自己一颗心呯呯直跳。
吹笛的人竟然是顾晨箫。
四目相对,竟然不知从何说起。慕容薇抓住玉笛,借着顾晨箫的使力,被他带上岸来。一个收脚不住,撞向他的胸膛,顾晨箫怕她清誉受损,闪身躲避,却不忘以手臂牢牢护住她的身体。
玉笛还握在自己手中,惊慌之下到也不失分寸,慕容薇盈盈一拜,唇角弯弯沁了笑意:“多谢宁王殿下相救。”
流苏日间诗笺会上见过顾晨箫,见慕容薇与他答话,到也不觉奇怪。自己抓住一旁的树枝,慢慢踱上岸来。
并没有说过几句话,感觉却又那样熟悉,顾晨箫本能地抬手替慕容薇整理披风,对上那一双明澈的眼睛,恍然惊醒,手尴尬地停在了半空。
借着夜风掩饰失仪,手缓缓落下,划过自己的衣衫。顾晨箫能听到自己的心呯呯跳动,似在擂鼓一般。他微笑地对慕容薇说道:“夜深了,公主殿下不要着凉。”(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三章 庄周
方才离得近,顾晨箫鼻端又是慕容薇淡淡的馨香,心上如被早春第一缕嫩嫩的杨柳抚过,带着烟丝醉软的清甜。
便是隔世,当顾晨箫的修长又骨节分明的大手伸来,依然有着熟悉与温暖的气息。慕容薇面色绯红,轻轻行了一礼,便吩咐流苏去捡方才遗落的琉璃灯。
顾晨箫目力极好,借着月光瞧得分明。见慕容薇依旧赤着脚,神色荒乱间眼底显过碎芒滢滢,月色落进眸子里,又添了几分绮丽。
顾晨箫开口唤住了她,指指一旁斜卧的山子石示意她坐下。
浅紫色的蜀锦宫鞋,方才被她踢落,散落在青草离离的河边,鞋上盛开的折枝海棠,缠绵缱绻,如烟雨三月的情丝缭绕。
顾晨箫依着自己的本心做事,他从容地捡起鞋子,又走近慕容薇。然后轻轻弯下腰来,掏出自己常用的一块淡青色水纹帕子,替慕容薇拭干玉足上的水渍,将宫鞋穿到她的脚上。
宫鞋上缠枝的粉蔓被夜色涂染,衬着鞋尖上东珠的奕奕清辉,亦是水样的溶光,如薄酒温醇和清透,两人似是沾了微熏的酒意。
小小的玉足如精刻细琢,纤细柔嫩在顾晨箫掌中不盈一握。慕容薇心中突突乱跳,拼命想着该要抽回,深藏在自己的裾裾底下。
不知怎得,触到那深沉湛湛的双眸,一时软软没有半分力气。
因为慌乱,慕容薇的脸色反而被染得极其秾艳,樱唇微张,似是三月桃蕊盛绽,带着醉人的芬芳,顾晨箫忽然不敢再看。
流苏取回宫灯,拿火折子重新点燃,又将翻落的琉璃罩子重新罩好,再回到慕容薇身边。
见不远处的山子石上,只有公主痴痴而坐。盛开的裾裾垂落,如水般逶迤,滑过山子石,露出弯弯的宫鞋如缎。
想是宁王殿下不愿惹事上身,救了人上来便已早早离去。
流苏一手擎着灯,一手过来搀慕容薇,触到她嫩白的小手,才发觉慕容薇手心烫得惊人。
流苏忙忙提高了宫灯,映上慕容薇娇艳醇红、如胭脂膏子一般瑰丽的面颊,低低吃了一惊,拿手去试慕容薇的额头,触手又是滚烫,言语里便带了惊慌:“公主莫不是方才受了凉?咱们快些回去煮碗姜汤。”
深夜私自出宫已是无状,若是公主再病一场,她少不得要领罗嬷嬷的板子,如同腊八节的璎珞一般替主受过。
慕容薇穿着方才顾晨箫替她穿上的宫鞋,两只脚如同踩在云端,一步一步绵软如醉,偏是落不到实地。
鞋子上绣得粉蔓枝枝缠缠,叫她此刻一颗芳心只顾丝争乱。方才离得近,他的清洌的杜若香气、他沉稳有力的呼吸,都如密匝匝的网,叫她透不上气。
躺在早就熏好的云丝被里,听着更漏声渐渐想起,慕容薇了无睡意。她蜷缩着身体,手指想抚过自己的脚踝,又不敢触摸。
那里烫如火炭,似乎还留有顾晨箫手指的余温。而那淡淡的杜若香气,又是她上一世里她曾经赖以生存的美好。
依然依然,记不起上一世第一次相遇的时刻,只明白相见时已然太晚。而今生,匆匆的相遇里,是否又能选在一个对的时候?
慕容薇辗转反侧,幽婉沉深沉的叹息透过掉过抚动的床幔,清晰地传进璎珞的耳中。
暗夜沉沉里,璎珞也与慕容薇一样,久久阖不上眼睛。
过完了十五,春节的气息渐渐消散。
侯门贵府的年酒渐渐告一段落,正月十七,崇明帝最后一次在宁辉殿设宴设宴,送走了两国殿下。
来时不情不愿,如今向崇明帝辞行,顾晨箫竟又有些怅然若失。
秦恒一路北上走陆路回建安,顾晨箫刚是乘船轻舟南下。两人就在城门外分手,顾晨箫看着秦恒先起程,听他的车轮碌碌,想他时常微微蹙起的眉头,晓得建安宫内其实与康南是一样,都有着满满的腥风血雨。
一面是归心似箭,一面是满满的依恋。官船驶出好长一段,顾晨箫依旧站在舱外频频回望,早就隐在烟霞暮色里的姑苏皇城渐渐成为缩影,他目之所及,只余了水波粼粼的鱼舟唱晚。
秦恒初一在寿康宫里的话,又如驱之不去的阴影,浓浓笼上顾晨箫的双眸。心下竟然有些焦躁,如同六月天的太阳底下,有些情绪叫他无法遁形。
昨夜里真是鬼使神差。
顾晨箫想起那双软柔精致的绣花鞋,短小不及自己的手掌心。似是有缠枝海棠的花纹明丽鲜艳,妖娆地绽放,与明媚的紫色相得益彰。
她的莲足瑟瑟,在自己掌心里不断发抖,大约是早春的夜色太过清凉。想也未想的,自己便掏出了帕子,那样温柔地替她拭净了莲足上沾染的水珠。
然后,才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在慕容薇灿若点漆的眸光里,顾晨箫几乎是落荒而逃,却并没有逃远,而是隐在岩边一颗高大的丹桂树后。
那一盏琉璃灯的清辉倾泻,是慕容薇与流苏相携的身影,在甬道上越拉越长。顾晨箫随在身后默默相送,直待她们走回璨薇宫的门口。
璨薇宫的朱瓦红墙之上,一挂绿萝四季常青,如翻起的绿浪郁郁葱葱。
明丽的宫灯下,慕容薇忽然回眸,然后又提起长长的裙裾。
远去的少女身上披着蔷薇色的披风,莲纹刺绣繁繁复复,每一次逶迤如水的拂动都像轻盈的羽毛,一下一下撩拨着顾晨箫的目光,他面红耳热,呼吸场都变得粗重。
而后,顾晨箫的目光从枝繁叶茂的凤尾竹下,凝望匾额上斗大的烫金隶书大字,眼前忽然闪过残破的画面,记不清是哪一日的梦境。
他立在一处大火冲天的废宫面前,撕心裂肺的呼喊。依稀是叫一个人的名字,却又听不清自己是在叫谁。
然后,是一个大大的牌匾在冲天的大火里从高处坠落,残破不堪的匾额上,摔落的大字异常清晰,分明就是璨薇。
那是发生在什么时候的事?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在南下的官船之上,顾晨箫望着一片粼粼的波光,忽然有些犯痴,究竟是庄周梦蝶、亦若蝶梦庄周。(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四章 雪梨
晨曦熹微,天气回暖。
忙碌了几日,宫内终于暂归平淡。连着几日的艳阳高照,璨薇宫高高的宫墙上一挂绿萝更加深浓碧绿,墙角的蔷薇架上,竟含了淡粉柔白的花苞,在春风里摇曳婆娑。
慕容薇记挂着姨母的病,趁着天气情好,便想走一趟安国王府。
说与母后,姨母犯了咳疾,楚皇后自然满心牵挂。只是后宫忙碌,她实在分身无术,而且如今还在气头上。
前日秦姑姑来报,宫里捉了一个手脚不干净的小太监,怀里竟藏有尚宫局新出的绣品花样,想混在送去浣衣局的衣裳里私自带出去变卖。
秦姑姑当场并未发难,安排下人跟着小太监,见他溜出宫门,熟门熟路转到京城一味凉的茶楼,似是约了什么人,又苦等不见。
日暮时分,小太监怕误了回宫的时辰,不敢再等,只好再揣着绣品悄悄溜回宫。
牵了长线,没钓到大鱼。秦姑姑怕走漏了风声,直接将人送进慎刑司。
原当是普通的倒卖绣品,到也没怎么令楚皇后在意。翌日慎刑司却来报,那小太监舌头底下藏着药,见混不过审讯,直接选择了服毒自尽。
经了仁泰宫的沙盘一事,楚皇后如今任何蛛丝马迹都不放过。她疑心是前朝的线人,吩咐先去查小太监是谁的手下,扯着丝线顺藤摸瓜,再找人仔细搜他的屋子,看能寻到些什么东西。
正在等着秦姑姑回话,见慕容薇来请安,说是要携了妹妹去王府探病,自是满口答应。收了方才眼中凌厉的神情,温柔地抚摸着女儿的鬓发,又吩咐半夏备了上好的滋补物品,交给两姐妹。
楚朝晖本无大碍,不过心里郁积,才多躺了几日。
温婉忙过诗笺会的事宜,放心不下义母的身体,已先来探病,还拿了从太医院抄来的食疗方子,陪着说了半日的话,叫楚朝晖心里好受许多。
吃过几付药,又有侧妃辛怡照着温婉抄来的方子,****用秋后雪梨,加川贝、茯苓,冰糖一块儿熬制糖水滋补,咳嗽见好,心病却是难医。
听到两个甥女一起来到,楚朝晖从榻上坐起身来,含笑望着二人:“姨母是老毛病,还难为你们跑一趟,这屋子里药气熏人,略坐坐就让你表哥陪着园子里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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