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那是曾位列十一鬼疫之一的蛊,比唐柚曾经感染过的那种凶险得多,在他面前却根本不值一提。
穷奇可不仅仅是喜好惩善扬恶的凶神,同时也是驱逐鬼疫的十二神之一,而且正是负责驱蛊的那一个。
很多朝代都有在年终腊月时驱鬼逐疫的习俗,其中大傩便是十二神驱逐十一鬼疫的仪式,仪式包括吟唱十二兽食鬼歌、方相氏与十二兽斗舞以及传递火炬逐疫出城,如果要完整正规地施行这套仪式需要数百人配合,但这是对人类而言。他们面对的不是全部十一种鬼疫,只是针对其中的蛊,而且有花千树这个货真价实的食蛊神在场,形式或许没有那么重要。
只要象征性地意思一下,应该就足以对付方圆几十里的蛊虫。
唐柚曾经读过关于大傩的记载,不过或许花千树并不知道她其实已经有了头绪。仪式需要的三个关键是吟唱祭歌的童子,在斗舞中表现收服凶兽的方相氏,以及食蛊的穷奇,两个已经具备,只欠方相氏和一个合适的时机。
花千树还双眼亮闪闪地期待着唐柚服软,却不知这一小会儿功夫她已思绪百转。唐柚回过头和他对视了两秒,忽然一直板着的五官在一瞬间柔和明亮了起来,给原本不假辞色时只是清秀的面孔增添了好几分颜色。
她对他笑了,虽然只是短短几秒,但她确实笑了一下。
花千树还没从唐柚的笑容中回过神,她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状态,他愣了一下后仿佛得到了极大的愉悦,放声笑了好一会儿才装出十分遗憾的模样说:“虽然你笑得很好看,但我突然不想告诉你怎么驱蛊了,你不要生气啊哈哈哈哈哈哈哈。”说到最后他又憋不住笑了,正好这时候又要拍他的戏份了,他便边笑边走了过去,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声后瞥到唐柚没有表情的脸又忍不住开始笑,把其他工作人员搞得一头雾水,但只能耐心等他,如果他不是男主,导演恐怕早就开骂了。
他这个反应完全在唐柚的意料之内,她知道他绝对不可能告诉她怎么驱蛊,什么笑一下,就是在玩儿她,这一回如果任他牵着鼻子走,下一回怕是就要她跪下求他了,而且就算她真的求他,他不会帮就是不会帮,他的本性就是如此恶劣。
所以唐柚刚才笑那一下,只是在确认他不知道她已经想到该怎么做了,如果他本来有所怀疑,正好可以误导一下。
这一天花千树的心情都很好,看着工作人员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和此起彼伏的咳嗽、干呕声,还有唐柚隐藏在眼底的忧虑,简直不能更愉悦,连留意到唐柚又去找那个小山神也没有破坏他的心情,反正看样子他们也翻不出什么花样来。
这天天气一直保持了晴朗,为了防止再遇上前一天的情况,剧组的拍摄十分赶,晚上也有好几场戏。十点多的时候唐柚一脸沉重地回到了片场,看起来和周围疲惫不堪的工作人员一样萎靡,她看了看花千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过头将目光放向了远处没有被剧组大灯照到的山林间。
被漆黑夜色覆盖的树林有种说不出的神秘和庄严,和剧组这边的灯火通明一对比又倍显寂寥,在这一片无边黑暗中,忽然一点荧光从草丛中缓缓升起,紧接着又是一点,一点接一点,一个个微弱的光点渐渐发散到整片山林,在空中漂浮前行,汇聚成一片无法被人类忽视的光亮。
“看!那是什么?”不知道是谁第一个注意到了林子里升腾起的点点荧光。
“哇!好多萤火虫啊!”
“好漂亮啊!”
“快拍下来!”
被人类当作萤火虫的光点还在扩散,好像要覆盖整座山才愿意停下,大家似乎都被这从未见过的场景所震撼,一开始还有人惊呼和掏出手机拍照,后来不知不觉全都安静了下来,连光点从头顶经过时也只是用目光追随着它们行进的方向。
明明是非常美的场景,不知为何却慢慢有种低落沉重的情绪在人群中蔓延,像是在目睹什么奇丽美好的事物消失时的情绪。小梅目送着那片光点渐行渐远,眨了眨眼,竟落下了两行眼泪,她赶紧伸手抹掉,但放下手时还是按捺不住心头莫名的悲伤,扁了扁嘴差点又要掉眼泪。
这小姑娘似乎和这座山有种奇特的感应,之前只有她能看到蛊虫的具象,现在又因为山神解体的场面而落泪,唐柚有些过意不去,于是便走过去给她递了张纸巾。
唐柚不过来也就算了,有人来安慰了,小梅再也憋不住眼泪,伏在她肩上小声地啜泣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放肆的笑声打断了众人的静默,大家这才发觉走神的时间有些过长了,连忙各自回到岗位,而惊醒众人的花千树却又陷入了旁人无法理解的快乐,他笑得简直要直不起腰了,好容易走到唐柚身边,话都说不利索。
“你……哈哈哈哈……这就是,你们想到的办法?”他指了指空中渐渐消散的光点,“这根本没用啊哈哈哈哈哈哈……他根本镇不住的哈哈哈哈哈……”
唐柚默默地看着他,他见她没什么反应,刷的沉下了脸,一摆宽大的衣袖,解除了她无法感应到蛊虫的限制。
“你好好看看。”花千树勾了勾嘴角,扯出一个充满恶意的弧度,“这些人,全都没救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真·妖蛾子同志又开始讨打了_(:3」∠)_大家不要客气
☆、驱蛊(六)
周围人不知何时都停止了动作,应该是被花千树定住了,唐柚扫了一圈,发现几乎每个人身上都缠绕着蛊虫的气息。目光收近,只见伏在她肩上的小梅印堂处也缭绕着一股怨毒的黑气。
“嗯,我猜到他镇不住的。”唐柚淡定地转过头正视花千树。
花千树隐去笑意,面无表情地看了回去,突然轻轻“啊”了一声,缓缓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诈我?”
“嗯。”唐柚毫不犹豫地承认了。
花千树看着她的眼神亮得可怕,像是小孩子看到喜爱的玩具,但又不单单是喜爱,其中透出的炽热强烈到仿佛要亲手毁灭才甘心。他吃吃笑着说:“你不是不说谎吗?”
唐柚无所畏惧地耸了下肩,道:“我没有说谎啊。”
她确实没有,她只是让石壁童子演一场假装散去灵体镇压蛊虫的戏而已,包括花千树暗示她借此骗他解除限制,她应了下来,严格来说也不算“说谎”。
唐柚知道石壁童子事实上没有消失是骗不过花千树的,这场戏其实也是个幌子,就是要他以为她的目的是骗他解除限制。
花千树保持着那种微妙而古怪的笑意,弯下腰凑近唐柚耳边,极尽温柔缱倦之意,用气音道:“可以看到了又怎么样,你也看到有多少人感染了,你根本没有能力救所有人。”
说完他刷的一下直起身,甩了甩衣袖,周围的工作人员又恢复了行动,而他的笑容也在一霎间变得烂漫无邪起来。
唐柚对他瞬间变脸的功底早有见识,也没有被他先前的话刺激到,转头又安慰起小梅。看到这一幕的花千树的心情彻底美丽不起来了,拿着剧本和他对戏的黄潇潇明显感觉他的脸色变臭了一些,用玩笑的语气问道:“你那个助理又惹你生气啦?”
花千树收回瞥向唐柚的余光,对她弯眼一笑说:“啊?没有啊。”
黄潇潇见他恢复了笑脸,语气不由大胆了一些:“你就是脾气太好了,对助理还那么客气,他们是我们雇来干活的,总不能花钱请个大爷供着吧。”
“唔……”花千树却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敷衍地点了点头,根本没把她说的话放在心上。
黄潇潇要不是看他现在正当红,怕是要忍不住当场向他翻个白眼,心里暗自冷笑,就这种没有演技光靠一张漂亮脸蛋的绣花枕头,等过两年不红了看哪个还搭理他。
这酸溜溜的心理活动很大一部分原因出于黄潇潇自己不红,论长相,她自诩不比当红的几个小花差,论演技,她是正经影视院校科班出身,可是在圈里混了七八年,愣是没有出头,反观花千树一出道就因为长得帅一炮而红,连正经表演课都没上过,就因为人气高就能一部接一部当主角,怎么能让人服气?
更别提还有些靠后台上位的人,黄潇潇对这个圈子里很多现象看不惯,可她也知道不可能凭一己之力改变什么,只能尽量做好自己的工作,就算有怨言也只能往肚子里吞,总体上来说她除了沾染了些捧高踩低的习气,别的方面倒是一直严格要求自己,再小的角色也会认真钻研人物性格,拍戏的时候能自己上就绝不用替身。
这次黄潇潇演的是爱慕山神明泉的狐族族长飞凌,戏份不算太多,但敢爱敢恨,形象鲜明,和一般电视剧里喜欢给女主使绊子的恶毒女配不同,这个角色光明磊落,被男主拒绝后没有迁怒女主,后期还成为他们复国的助力。
黄潇潇现在的年纪和地位都很尴尬,如果这次不能把握机会提升人气,说不定以后连偶像剧女三都接不到,更别提转型了,所以她这回格外卖力。
进山拍摄的第四天,有一场戏是明泉因保护凤臻而受了重伤,导致山中水源枯竭,狐族族长因此怀疑凤臻是人族派来的间谍,要将她带走审问,于是和明泉起了冲突,两人有一场在树林中的打斗戏。
很多古装偶像剧里的打斗戏都只是吊一下威亚意思意思,根本没有什么特别的武打动作设计。但黄潇潇想好好展现飞凌这个角色的英姿飒爽,特意和导演、武术指导还有对戏的花千树都沟通了一下,也取得了认可,可惜理想是美好的,实际拍摄起来却往往没有那么容易。
这两天剧组好多人感冒,大家连说话都有气无力的,负责拉威亚的工作人员好几次手滑,拍出来的效果便差强人意,别说英姿飒爽了,那贴地飞的姿态将黄潇潇整个人显得异常笨重。
NG了几次后,黄潇潇有些沉不住气了,如果再拍不好这一场,难保导演不会为了节省时间和成本接受效果一般的素材。
再次开拍,黄潇潇紧绷着神经,本指望这回能做到尽善尽美,哪想刚一飞出去便觉得身后威亚的力泄了,她在半空中身子摇晃了一下,几乎以为肯定要摔下去时,一股力量忽然稳稳托住了她。这回稳住后的威亚似乎比先前几次都要有力,而且和她的各种动作配合得很好,仿佛她真的会飞了一样。她心中一喜,赶紧调动起最好的状态,按设计好的套路和花千树对打起来。
在剧组拍摄的同时,远处山中隐隐传来一阵阵飘渺的歌声,一开始并不能听清歌词,在场很多人都以为那只是在山谷间回荡的风声,渐渐那稚嫩的声线越来越清晰,所有人都听到了那古朴的调子和发音奇怪的歌词,但没有一个人出声,全都莫名沉浸在了肃穆的歌声中。
镜头下的花千树扮演着身负重伤的明泉,在飞凌步步紧逼的攻势下落于下风,当石壁童子飘飘忽忽的歌声传到他耳中时,正好演到飞凌反手压制住明泉,意识到唐柚真实计划的花千树脸色沉了下来,他本应顺势捂胸口示弱,但此时却没有按照设计好的动作结束这一场戏,而是灵活地扭转姿势,从黄潇潇手中挣脱开来。
见他打破套路,黄潇潇顿时一愣,但未及她思考该怎么办,她的身体已经先一步行动起来,干脆利落地飞过去就是几个飞踢横劈,动作凌厉而潇洒,而花千树也见招拆招,修长的身姿配上广袖长袍,他的一举一动仿若行云流水般挥洒自如,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也是他们事先演练过的内容。虽然后面这一段超出了导演的预期,但见他们两人打得精彩,他竟也没喊停。
场外的歌声也随着他们的打斗愈唱愈激烈,伴着树叶摇曳的沙沙声,从最初的空灵庄严中唱出了战鼓喧天般的肃杀之气。这不知从何处传来,也不知是何人在吟唱的歌声,让在场很多人听得浑身颤抖,身体里像是有股激昂的力量要喷涌而出,只觉四肢发软,热血沸腾,恨不得也随着歌声一同摇旗呐喊。虽然他们看不到蛊虫,却能感到有什么东西随着这奇特的歌声得到了净化,将这些天的疲累萎靡一扫而空。
在歌声达到最高点时,黄潇潇又一次险险地制住了花千树,这一次她没有让他轻易挣脱。两人对视了一下,花千树正要再次有所动作,却听到旁边导演激动地拍手道:“好,刚才这段戏非常好,大家都辛苦了!”
自觉方才表现非常好的黄潇潇总算松了口气,从角色中出来的她放开了花千树,挤出个笑容正想客套几句,他却一点面子也不给,转身就回自己位子上休息去了。不过黄潇潇也没因此而感到不高兴,因为刚才那段打戏让她觉得自己似乎找到了新的戏路,她对向动作戏方向发展跃跃欲试。
唐柚走到花千树专用的位子旁,递了一瓶水给他:“补充点水分,对皮肤好。”
花千树“哼”了一声,道:“没看出来,你挺会玩木偶戏啊。”
“过奖过奖。”唐柚不咸不淡地接道,“第一次玩,还有待提高。”
前天晚上后唐柚便没去找过那小山神,花千树正琢磨她到底打的什么主意,没想到竟然是钻他拍戏的空子来完成大傩仪式,方才石壁童子唱响十二兽食鬼歌,加上唐柚操纵黄潇潇和他打斗暗合了方相氏收服穷奇的寓意,他都没来得及捣乱,那群不中用的蛊虫全都哀嚎着消解了。而且看样子这计划一早便制定好了,先前她好似徒劳无功的举动都不过是幌子。
唐柚亲眼看到缠绕在剧组众人身上的黑气消失,心情大好。虽然她面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但花千树能感觉出她心情非常好,好到整个人都轻飘飘那种,而这让他心情很不好。
又被这小獬豸摆了一道,花千树只觉胸中一团恶气顺不下去。他面无表情地接过她手中的矿泉水喝了一口,再抬头看她的时候却又挂上了灿烂的笑容,说起话来句句扎心:“你是高兴了,你那个小朋友的情况恐怕不太妙吧,一个人唱了完整的祭歌,还调动山上的树木帮他助威,他的灵力还够吗?他可能要不了多久就会消失了吧,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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