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朔半夜醒来的时候,一睁眼便瞧见暮朗披着薄薄的外衣坐在她的床边。他黑色的头发坠直的披在他的背后,神色浅淡,眉眼间却有化不开的愁郁。
明朔先是被他突然出现的影子给吓了一跳,反射条件弹出一抹火星点燃了桌上的蜡烛,在烛光下瞧清了暮朗的面容后,那点惊吓反倒成了惊忧。
明朔本想要问一句“怎么了”,可她看清了暮朗此刻的模样,嘴唇嗫嚅着,一句也问不出口。
明朔明明已经见过他死生一线被师兄师姐同时背叛时,躺在病床上苍白到随时都像要消散的模样。可那样的暮朗都未曾让明朔真正心惊过——或许是他的心仍然是静的。
此刻的暮朗也是安静的。他甚至没有任何伤口。
可明朔从他眼睛里,什么也看不见。他的眼中一片漆黑,经历过最绝望的人或许都没有他此刻眼中的空白骇人。
明朔怕极了,她伸手碰上暮朗冰凉的面颊,轻轻唤道:“暮朗?”
暮朗的黑色的眼睛动了动,漫无边际的黑夜之中似是终于瞧见了那么一点朱色。烛光跳跃着映在他的瞳孔里,像是他的心脏。明朔又道:“暮朗?”
暮朗微微低下了头。他像是忽然间失去了力气,将额头抵上了明朔的肩膀。明朔还半躺在床上,暮朗这一举动使得她背脊下意识便撞上了床柜。好在床柜后是软垫,她并未觉得疼痛。颈窝里是暮朗冰凉的长发,明朔迟疑了一瞬,伸手替他将散乱的头发顺去背脊,轻轻抱住了他,拍着他的背脊,又耐心又温柔的问:“怎么啦?”
“你是做恶梦了吗?”
暮朗的睫毛微微动了动。他的手自身前抱住了明朔,双手紧紧扣着她的上臂。明朔一时间不知道暮朗是怎么了,只能笨拙安慰道:“不怕,梦而已。”
暮朗抵在明朔的肩上,能感受到她血管里流淌过的温度。他静静听着那些血流涌过的声音,忽得哑声道:“雀。”
明朔:“?”
暮朗搂住了她的腰腹,略仰起了头咬住了她的咽喉。他咬的并不痛,明朔也未曾在意,可当暮朗的舌尖自齿缝间探出,舔过她的咽喉,明朔被刺激的忍不住缩起了脚尖。她有些不知所措,低低道:“暮朗?”
暮朗原本抱着她的一只手从她的肩侧顺着她漂亮的锁骨一路滑至了她的锁骨间,低下头轻吻了一瞬。在引得明朔下意识的反抗后,忍不住攥紧了手。
他瞧着明朔,目光明明灭灭。
明朔瞧着他,反抗的动作便停了下来。她见着这样的情景,见着暮朗神色苍白,本该是高兴的。可她真的见着了,心脏的某一处又忍不住钝痛了一瞬。她有些舍不得。
明朔虽然被人养大,行为举止与思考逻辑都像极了人,但她骨子里到底还是朱雀,是活在上万年前洪荒世界里的古仙。
有些事情对她而言并不重要,也不在乎。她现如今在乎的,是希望暮朗的眼中能映出些东西。
明朔想着他先前亲吻自己的时候,好歹眼中带着点光,便试探着轻轻亲了他的脸颊。
她的吻带着朝珠花的味道,轻的像羽毛。
暮朗的手忍不住握上了明朔的脖子,他的指尖触碰着明朔泛着薄粉的面容,瞧着明朔懵懂的模样,眸色越发深沉。他左手施力,突然间将明朔按进了被褥里。
明朔跌回床上,惊呼了声,抬头便见暮朗撑在她的上方。
暮朗垂下头,手从她的面颊一路往下滑去,明朔被触碰的一阵战栗想要躲开,却被暮朗压住了。
他瞧着明朔,眼中的烛光被隔成一道道碎片。
明朔瞧着他,心里隐隐知道会发生了,狐狸们的话本里有写过。可她仍然鬼使神差的忍不住伸手摸上了他的脸,开口道:“没关系。”
暮朗听见了这句话,他黑色的头发垂在明朔的身侧,眸光微动。他心里隐隐知道自己的这种行为算不得磊落。但他只要一想起梦境里那只头也不曾回过的朱色神鸟,心里的血液便仿佛要被无止境的寒意冻住。
他想要确认,想要拥有,为此甚至生出了“不惜一切”的阴暗面。
暮朗凝视着明朔,略张开了唇齿,温柔地、低头咬住了她的耳尖。细不可闻的歉意……悄无声息便弥散在了他毫无悔意的齿间。
明朔忍不住轻轻叫了一声,软地似要化骨。
窗外月明星稀,隐有几缕能射进屋内,穿过那摇晃着的烛火,瞧见了缠在了一起的黑色长发。长发蜿蜒在素色的锦缎上,将锦缎沾染上了泛着春水的艳色,月光中隐有细微的呜咽声,如屋檐上跳下的幼猫对着月色的低叫。
院中月光如水,正似一段永远也做不完的绮梦。
☆、倾城19
少羽:“你给我回来,立刻。”
今日暮朗外出,明朔在家中照顾果树。他们在云州已住下约有两月,明朔快要习惯了这样懒懒散散的生活——她在紫薇殿的时候便喜欢这种生活,若不是少羽督促着,怕是要直接在紫薇殿前的榕树上就这么趴着睡上三百年。
如今暮朗叮嘱她不要随意出门,明朔也不觉得自己行为受了限制。反而十分热衷于坐在庭院中数一数宝树的叶子,算算什么时候能吃上果子,又或者叫两只麻雀过来,听它们唧唧喳喳讲一讲最近发生的事。
明朔从树上挑了两三个可以吃的果子,觉得胸前的玉佩烫得厉害,联系一接通,少羽就传来这么一句话。
明朔摘果子的手停了一瞬,才问道:“怎么啦?”
少羽在彼世听见这句话,差点要气晕过去,他对明朔道:“你一星期都未曾联络我,你问我怎么了?”
明朔这才反应过来,她将果子搁在了秋千上,端端正正的举起了玉佩,道歉道:“对不起,我忘了。”
少羽叹了口气道:“忘了不要紧,我是担心——”他语气顿了一瞬,接着轻声道:“我和你说过,不要和罗浮扯上关系吧?”
明朔气虚道:“暮朗也不像罗浮那么坏……”
少羽听见这句话就知道要遭。一千多年前的那场战役死了太多古早的神仙,否则堂堂昆嵛山的陵光神君也轮不到他来抚养。少羽抚养明朔,可谓是兢兢业业,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样养朱雀,只能尽可能将她往仁善和德的方向去教导。
这本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但对上罗浮这种出自幽冥又自我又傲慢的神仙,却显得很吃亏。
少羽苦口婆心:“你又没有和他长久的相处,也算不得亲密,不到半年的时间能证明什么?再说了,你管他好坏,他不伤心,你还要耗上多久?”
明朔的手顿了顿,她瞧着秋千上那些晶莹剔透的果子,端着玉佩的手不免微微垂下。
她嘀咕道:“谁说算不得亲密。”
少羽还在劝说:“阿朔,你有没有听进去?转轮台岌岌可危,你可没有那么多时间来浪费。”他突然意识到明朔刚说了什么,忍不住提了嗓门:“你刚才说什么?”
明朔想了想,虚心问:“睡过了算不算亲密?”
少羽:“……”
明朔清楚的听见了少羽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紧接着她凭借本能将玉佩丢了出去。
少羽的怒吼同时传来:“明朔,你是不是忘了我叮嘱过你什么!”
凤佩自然不会被摔碎,它在地上蹦跳着滚了一圈停在了庭院的门前。明朔停了一会儿,见凤佩的光泽暗了下去,显然是少羽那边已经掐断了通讯,她方才走过去,弯腰将玉佩重新捡起来。
就在这时,她听见了麻雀的叫声。
明朔侧头听了一耳,动作怔住。
麻雀叽叽咕咕道:“不能往西啦,不能往西啦,蓬莱阁和洱海打起啦!”
另一只麻雀问:“那去哪里?”
麻雀唧唧喳喳:“南边,南边,南边没有毕方了!”
明朔听得入神,不妨院门忽然被推开,入秋的凉风卷着地上的落叶一同进来,暮朗瞧见了蹲在地上的明朔怔了一瞬,自然也瞧见了她的手指碰着不小心摔了的玉佩。
暮朗半跪下身,身上穿着的那套玄色秀金线的袍子毫不在意地坠在了地上,他替明朔捡起了那枚坠子,将坠子搁进了她的手心里,笑道:“不是很喜欢,天天戴着的石头吗?怎么这么不小心。”
明朔缓过了神,抬眼看向半跪在他面前的暮朗。她初见暮朗的时候,暮朗不过是穿着见布衣的少年,如今三年多过去,他的气息越发沉稳,眉眼也越发趋于成熟。
他穿着玄色绣金纹的袍子,腰带是褐色的头层牛皮,配着金丝掐成的香笼,整个人看起来既沉默又华贵。明朔看着他,蓦地便想起典籍里曾记载,幽冥鬼帝罗浮,喜玄衣金纹。
暮朗见明朔盯着他,手指略顿了一瞬,接着轻声问:“怎么了?”
明朔回过了神,摇了摇头。她站起身,拍了拍裙子上沾上的灰尘,对着同样站起来的暮朗道:“你的事情办完了吗?”
暮朗颔首:“还差一点。”
明朔一直不曾问过暮朗有些时候出门是为了做什么,今日突然便向问,于是她便问道:“你出门是做什么呀?”
暮朗似是早就准备好明朔会问的准备,他取出一袋灵石:“今天的。”
自从他们搬来云州落脚后,明朔便开始过上家里蹲的日子。扶摇山也好,洱海也好,一下子似乎都距离她很远,远到明朔差点忘了她先前是待在了哪儿。
云州不比东西大陆,灵气稀薄,灵矿也少有。可明朔屋子里的这些石头却越来越多。不仅是可用金钱买到的奇珍异宝,连同云州罕见的灵石,暮朗也能统统给明朔找来。找来的量让明朔觉得可以吃坏她的牙。
明朔如今瞧着手里的这袋同样流光溢彩的灵石,忽然间也不觉得那么想要了。或许是她已经有的太多,又或许是旁的缘故。她将灵石塞给暮朗,摇了摇头。
暮朗怔了一瞬,问:“不要了吗?”
明朔迟疑了一瞬,开口道:“也不是,你每天都去帮我找这些吗?”
暮朗漆黑的瞳孔略缩了一瞬,但他语气平稳的没有半点波澜。他道:“是。”
明朔瞧见那两只麻雀唧唧喳喳往更南方的千鸟山飞去了,犹豫了一瞬,还是问道:“暮朗,你知道我师兄怎么样了吗?或者你的师兄和师姐?”
暮朗略顿了一瞬,拉住她的手合上院门往屋里走去,随口道:“你问云煜和灵思?”
明朔点了点头。
暮朗没什么波澜道:“云煜死了,灵思似乎要继承蓬莱阁。”
明朔听见愣了一瞬,片刻后道:“那我师兄呢?”明朔不疑暮朗,尽数道:“我刚才听麻雀说,洱海和蓬莱阁打起来了。我师兄那样温和的一个人,怎么会无缘无故和蓬莱阁动手,这其中是不是有误会。”
暮朗惯来是顺着明朔的,明朔问,他便答:“云煜死了,蓬莱阁将账算在了洱海身上。”
“为什么要算在洱海身上?”明朔不解极了,“又不是师兄害得他。”
暮朗道:“总要有人负责,灵思找不到我,只能先让蓬莱阁主找洱海出气了。”
明朔将话听在了心里,隐隐有个猜测。蓬莱阁攻击洱海,是不是因为自己呢?怎么看蓬莱阁与洱海的唯一的联系,便只有自己了。会不会是灵思以为云煜是被她杀了,她要杀的暮朗也是被她救走,所以要洱海负责。
毕竟她带暮朗逃的时候,灵思是看在眼里的。
明朔越想越觉得这事不能拖下去。洱海清净千年,总不能因为误会而飘血。
于是她停下了脚步,不在跟着暮朗向里走去。
暮朗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她。
明朔抬头,眼睛明亮而透彻,她对暮朗肯定道:“我要去西边。”
【你要去哪儿?】
【西边。】
暮朗的身形微动了一瞬,他轻声问明朔:“你要去哪儿?”
明朔以为暮朗没有听清,便耐心重复道:“西边。”
暮朗哑着嗓子道:“西边是战场。”
明朔点了点头:“所以我要去。”
【西边是战场。】
【所以我要去。】
暮朗觉得自己的双脚似乎被钉在了地上,完全动弹不得。他略微垂下眼,凝视着看着自己的明朔。明朔的睫毛纤长浓密,那双比星辰、比皎月更明媚的眼睛里,装着的是他看不懂的东西。
暮朗听见自己笑了一声,对明朔轻声道:“好,不过先等了今晚吧。”
暮朗温柔道:“今晚的云州有灯会。”
明朔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太对,暮朗虽然笑着,她却总觉着他在不高兴。不过若要去洱海,确实也不赶在这一晚。明朔便抓住暮朗的手,摇了摇,弯着眼睛笑嘻嘻道:“好呀。”
【……我就该拿条链子,将你锁进笼子里。】
暮朗瞧着明朔,觉得那股要冻结心脏的寒意又攀了上来,他握着明朔的手,瞧着她,微微一笑。
☆、倾城20
云州是凡人较多的地方,故而云州的灯节也要比旁的地方来得更为热闹。
到了傍晚,太阳下山。黑夜一点点吞噬光明的时候,街道上那一盏盏各色的灯便亮起来了。
明朔不过只是待在院子里,便能瞧见街道上那挂在宽大树枝间的麻绳上,一盏盏闪着荧光的灯笼。这些灯笼有些是极为精致的宫灯,有些则是扎的有些粗糙的纸灯笼。但不管是哪一种,明朔都能从中瞧见悬灯人满怀期望的祈愿,只觉得这些灯不分高下,皆似夜间繁星,是不可轻蔑的美。
明朔瞧了会儿,回头叫着:“暮朗,我们什么时候出门呀?”
暮朗在屋内应了声,接着提了盏灯出来。灯芯未曾点火,故而看起来有些暗沉。灯是砍了一截宝树的树枝做的。树枝一旦离开宝树,便凝成琉璃般透明异彩,凡火点不着它,选来做灯罩反倒再合适不过。
暮朗拿一截小臂长的树枝雕成了一只凤凰,凤凰的口中衔着坠下的、以灵石垒起的烛台。烛台上插着一只小小的红烛,像颗红宝石坠在那里,随着暮朗执着灯的手摇摇摆摆,漂亮极了。
明朔喜欢漂亮的东西。
暮朗微微笑了笑,他依然穿着玄黑色的袍子,金色的绣纹在他的袖见若隐若现。他举着灯,对明朔道:“给你的。”
明朔想到了前些天暮朗拿着那柄朱色短剑在宝树上挑了根枝桠砍断,明朔原以为他是要为自己作件法器,却没有想到原来他只是做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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