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泽帝神色不明的道:“周全太子的名声,朕赐婚福国公主嫁给你。”
景茂庭的眼睛一亮,刹那间明亮耀目,慢慢的摇了摇首。
“福国公主不再是你的执念,不再是你不可或缺?”
“她是,她一直是!”
“你不再想娶福国公主为妻?”
“臣非她不娶。”
舒泽帝沉声道:“朕将她赐婚给你,你却拒绝?”
景茂庭不语,他即要娶福国公主,亦不周全太子的名声,态度很坚决。
“太子的名声受损,太子妃同损,齐家难免也授人话柄。”
“太子妃本就应该与太子荣辱与共,齐家与太子妃荣辱与共。”
“你不顾及齐家的教养之恩?”
“百姓们有权知道真相,太子理应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臣始终谨记齐老的教导。”
舒泽帝隐隐轻叹,看了看站姿稳如磐石的景茂庭,肃目的坦言道:“朕恨不得当众处死太子!”
景茂庭一惊。
“他没担当,懦弱无能!”舒泽帝面露失望,失望渐盛,厌烦感从他深沉的眼眸中浮起,不能轻易透露与人知的事也只能跟景茂庭说说,“太子府幼女案是舒国有史以来最大的皇室丑闻,百姓们前所未有的猜忌皇室,一片乌烟瘴气。太子做了什么?沉默,等待。沉默应对百姓的申张和聚众妄议,只畏缩着等待真相大白,或真相永远不大白。”
景茂庭不语。
“如此刻不容缓之事,他没有勇于站出来,没有及时的采取措施遏制,使事态发展到失控,皇室颜面尽失,他的名声扫地,无能!”舒泽帝果断的道:“很不作为,很不睿智!沉溺女色,不能慎言慎行,无法克制自己的欲望,做不到隐藏自己的喜好,遇事缩退,朕怎么能放心让他继承大统。”
景茂庭又是一惊。
舒泽帝威严的道:“但是,朕不能废黜他另立太子,舒国的国基要稳,要遵体统,不能开创另立太子的先河,以免后世子孙效仿。”
景茂庭默不做声的看着这位皇权至上的皇帝,他勤于国政,是万民心中的明君,尽毕生所能的稳固舒国基业,一切以国运顺昌为重。
舒泽帝决心已定的道:“培养嫡长皇孙舒瑞,朕在十年内将皇位传给太子舒知行,舒瑞则为太子。十年后,舒瑞继承皇位。”
景茂庭一副震惊不已的神态,十年?皇上的紫药盒中正剩着一颗可活十年的毒药。
舒泽帝双目炯炯的直视景茂庭,郑重其事的道:“朕会将舒瑞送去闲清园,由齐老悉心培养。三年后,由你培养。在你有生之年,请严格教育舒瑞。”
景茂庭双膝跪下,背脊挺直,拱手道:“臣遵旨。”
舒泽帝伸手扶起他,道:“此事只有你知我知齐老知,朕信你信齐老。”
景茂庭不语,面带着被托以重任的万死不辞。
舒泽帝恳请道:“太子的名声,同样关乎到皇室,朕请你帮朕维护皇室尊严。”
景茂庭想了想,正色道:“吴侧妃因怀身孕,为了讨好太子获得专宠,偷劫幼女私藏于室,太子无视她的讨好,她因屡屡受挫,又因曾小产性情大变,暴躁的虐杀多名幼女。吴侧妃媚药设计太子,太子不慎,被吴侧妃得逞一次。吴侧妃偷劫多名幼女和虐杀多名幼女属实,太子中计临幸报案的一名幼女属实,灵子奉吴侧妃之命偷劫多名幼女和处置多名幼女尸体属实。”
依实情,太子仍然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只是稍有缓和。比起太子肆虐奸淫幼女,偶一次中计临幸很微不足道,罪魁祸首是吴侧妃,太子俨然似受害者。
舒泽帝见景茂庭只让一步,依然不肯为太子彻底的证实清白,他真是顽固到不可理喻!自鼻息重重呼了口气,道:“结案吧。”
“是。”景茂庭道:“臣会把此案完整的案卷摆在大理寺门前,供百姓翻阅,以正视听。”
舒泽帝无法不器重他,他的一丝不苟,心无旁骛,在百姓心中最为光明磊落,国之栋梁。
“臣告退,回大理寺宣布结案。”景茂庭退去,他打开殿门,白茫茫的雪颇为耀眼,而更为耀眼夺目的是正在款款走来的舒知茵,她一袭艳红薄袍,披着雪白轻裘,明艳高贵,远美于冬雪中梅。
舒知茵看到了他,不禁一笑,远远的唤道:“景大人,别来无恙。”
景茂庭驻步在殿门前,眸色已情不自禁的温柔。
舒知茵快步到他面前,摘下轻裘的帽子,抬眼看了看他,娇俏一笑,提裙迈入殿中,清脆声道:“父皇,冬至将至,冬至之日的皇家宴席,能否邀请齐老和景大人赴宴?”
“可以。”舒泽帝转首道:“茂庭,冬至之日,你们齐家人一同参宴。”
景茂庭恭敬的道:“是。”
舒知茵愉快的笑了笑,她准备在冬至的宴席上当众宣布要嫁给景茂庭。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小窃喜的男主在线提问:
1、我和我心上人的婚期定在几月好呢?
第32章 交心
雪,轻轻静静的飘落。
公主府南花园的亭廊下,舒知茵沉静的坐在美人榻上,欣赏着满苑花圃被积雪覆盖,白茫茫的一片,干净而寂旷。
正值严寒,冷气袭人,美人榻铺着厚厚的皮毛,四周围着一圈铜制暖炉,不远处,架着石锅慢火煮着十豆十花粥。舒知茵置身于寒冷中的暖意里,享受着浮华混沌世间难得的安宁。
明日即是冬至,舒知茵慢慢起身,走至廊外,掬起一捧洁白的雪,雪在掌心消融,无声无息。她眉心一蹙,抬头仰望浩瀚天际,蒙蒙苍苍的一片,心底顿生无限惆茫。她双睫一眨,侧目对如锦道:“去请景大人。”
如锦应是而去,在雪地里踩出长长的一串脚印。
过了一个时辰,如锦回来了,禀道:“景大人正在大理寺中整理案情,他得知公主请他来公主府,他只说‘知道了’。”
舒知茵捏着白瓷勺喝粥,头也未抬的问:“他人呢?”
“景大人还在大理寺中。”如锦咬唇道:“奴婢在外待了一刻,见他没有动身的打算,请齐少爷帮忙询问催促,景大人依然没有动身,说‘我整理完这宗案情自会前去’。听齐少爷的意思,景大人的那宗案情整理完要深夜了,奴婢回来请示,要不要请景大人即刻前来?”
舒知茵眸色一凛,放下瓷勺,捏起素帕轻拭唇角,饮着数口温酒,道:“备马车,去大理寺。”
“是。”如锦知道公主在不悦,公主和景大人真是性情飘忽不定,对待彼此忽热忽冷的难以捉摸。
香车宝马迅速备至,侍女们将十余只暖炉固定在马车里,又在马车里铺着暖和舒服的棉被皮毛。舒知茵轻快的乘上马车,马车飞快的穿梭在漫天大雪中,车轮从厚厚的积雪上碾过的车辙,很快就被落雪覆盖。
大理寺前,侍卫们忽见一辆华贵马车从雪中飞快驶来,直接冲到了门前,赫然等着府门打开放它进去。侍卫们不禁惊愕,这不是景府的马车,谁竟敢如此大胆的要擅闯大理寺?不知道大理寺卿景大人的威望?!
侍卫立刻上前盘问,猛得见到车夫亮出福国公主令牌,面上顿惊,原来是福国公主!侍卫连忙道:“请稍候,卑职这就去通报景大人。”
马车里传出正色语声:“需要通报吗?”
需要通报吗?
需要通报吗?
除了齐汀,大理寺中不许任何人擅入。即使前几日太子殿下的马车途经大理寺,想要进大理寺里看看,侍卫们表示需要先去通报景大人,太子殿下也没有异议。
最得圣宠的福国公主进大理寺,需要通报吗?
侍卫们面面相觑,没人敢言声,也没人敢放行。
见状,如锦便跳下马车,轻声对侍卫们道:“福国公主进出皇宫乃至进出皇上的御书房都无需通报,进大理寺需要通报?快放行!”边说边对侍卫们使着眼色。
一位侍卫上前,瑟瑟发抖的道:“福国公主进大理寺当然不用通报,只是景大人有规定在先,如果卑职们随意放行,卑职们全会被革职,从大理寺处被革职,无处再会用。”一群侍卫纷纷跪在马车旁,求道:“福国公主殿下大仁大义大人有大量,求给卑职们指条明路。”
舒知茵道:“让景茂庭出来见我。”
“是。”侍卫赶紧奔去请景大人。
没多久,大理寺门迅速打开,齐汀快步奔出,恭敬的道:“微臣齐汀拜见国色天香万福无疆寿比苍穹事事如意的福国公主。”
舒知茵道:“恭喜如愿成为大理寺少卿。”
“谢谢。”齐汀笑道:“公主殿下请进。”说着,便示意车夫让让,他亲自当起车夫赶马车进大理寺。
马车直接驶到了大理寺的后院,停在了那一排三间屋子前。
舒知茵掀开马车帘,一眼就看到了在屋内案前正襟端坐的景茂庭,烛光中,他在奋笔疾书。她轻盈的下了马车,信步入屋中,语声薄凉的道:“景大人。”
景茂庭心中一颤,抬首瞧去,她披着雪白轻裘冒着风雪而来,茕茕孑立,眸色极为清冷。他连忙起身迎过去,关上屋门挡住寒风,脱下外袍裹在她身上,牵引着她坐在他坐的木椅上,迅速去里屋抱出一张棉被,把她与木椅一起包住。
此屋颇冷,空空荡荡的没有一个暖炉。舒知茵发现自己在瞬间被包裹得很严实,失笑道:“你知道冬至严寒,屋中不设取暖的炉火,不冷?”
景茂庭不语。
“你的体格颇为健壮,不畏寒。”舒知茵漫不经心的说着,扫了一眼案上铺放的宣纸,墨汁未干,字迹劲挺,正是让她一见倾心的字迹。
景茂庭道:“我在写结案卷宗。”
“必须今日天黑前做完?”
“不必须。”
舒知茵笑了笑,笑意微凉,“你为了做不必须今日天黑前做完的事,而不在天黑前见我?”
景茂庭沉默。
舒知茵定睛看他,问:“不想见我?”
“不敢想。”
“嗯?”
“不敢见。”
“嗯?”
景茂庭正色道:“我很想你,脑子一旦静下来,全是你的音容。我迫不及待的去见你,放下一切去到你面前。你会因此嫁给我为妻吗?不会。”
舒知茵道:“所以,你不想我不见我,打算一辈子远离我?”
景茂庭神色如常的道:“你知道我的心意,知道我想娶你。只要你一刻不愿意嫁给我,我就远离你一刻。”
舒知茵怔了怔。
“我知道你是薄情之人,无论我怎么对你,你永远有自己的主见。”
“所以你决定站在原地,只等着我走向你?”
景茂庭眸色幽深,喃喃说道:“我能怎么办?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我们各自的处境你也清楚,太子活着一日,我一日不会与他公然反目。太子府幼女案已宣布结案,太子的名声被洗清,你应该无法谅解我。将来,我依然会做出你无法谅解的事,我很抱歉。我……”
“嗯?”
“我没有资格冲动任性。”
舒知茵专注的看着他,他眉宇间隐晦的浮出痛苦和无奈,他就是那样的一个人,克制、冷酷、深沉,他有他明确的目标和判断,不意气用事,很懂得孰轻孰重。他的处境看似风光,实在危险重重,他一直在皇帝和太子之间周旋,并得到皇帝的嚣张和太子的信赖,绝非易事,一不留神就万劫不复永得翻身。
他是朝臣,跟历史上那些千千万万的朝臣没什么区别,伴君侧,荣辱皆在朝夕间。什么事不得不做,什么事不能做,什么事什么分寸,他要时刻清醒。他知道舒泽帝重视国基安稳,便表面上忠服于终会登基为皇的太子殿下,以便能始终保全。
舒知茵轻问道:“你明知道我们结为夫妻后,你的处境会更艰难,你还想娶我?”
景茂庭笃定的道:“对!”
“你爱慕之人,和你贪恋的权势声望,你都要得到?”
“对。”
“不怕即损失了权势声望,又伤害失去了我?”
“不怕。”
“你很有把握都能得心应手的拥有?”
“我有把握得心应手的拥有权势声望,我也做到了。我此生唯一永远没有把握之事,就是你。”
“是吗?”
“你是天下最无情的人。”
舒知茵忍不住笑问:“我最无情?”
“对。”
“天下人皆知你冷血无情,怎么是我?”
景茂庭冷静的道:“那不过是天下人一叶障目,你知我有血有肉有情。而你才是真的无情,对别人冷漠,对世事薄凉,对自己心狠。你才是注定孤独终老的人。”
舒知茵好无辜的道:“你说我孤独终老,你这是在诅咒自己英年早逝?”
景茂庭愣住。
“我要当众宣布我要嫁给你。”舒知茵微微一笑,轻描淡写的道:“就在明日冬至的宴席上。”
景茂庭震惊,恍惚了片刻,情不自禁的笑了。
他笑了,笑的可真清俊,与他平日里的冷酷俊容判若两人,但都很迷人,她看了都喜欢。
舒知茵跟着笑笑道:“得意?”
“嗯,此生最得意之事。”景茂庭摸了摸鼻尖,开心的有些发狂,忍不住笑出了声,心潮在澎湃,小心翼翼的羞涩问道:“你也爱慕我?”
舒知茵想了想,挑眉,“其实,嫁给你我并不高兴,但是,不嫁给你我会更不高兴,在不高兴和更不高兴之间,我做了一个高兴点的选择。”
景茂庭笑意顿消,比平日里的冷酷更冷。
舒知茵故意打了个冷颤,轻道:“怎么,你打算用眼神冻死我?”
景茂庭换作平常神色,暼了眼这个让他痴迷的可恶女子,随手拿起桌上瓷杯,喝了口冰泉水。
舒知茵道:“如果你要娶我,明日赴宴时带上你景家的传家玉镯。”
景茂庭不语,半响问:“担心我当众拒绝你?”
“不担心,”舒知茵语声薄凉的道:“你有权利拒绝。”
景茂庭猛地欺身向她,压低声音道:“你并不介意我是否同意?”
“对!”舒知茵呼吸着他好闻的干净气息,正色道:“你有资格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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