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简怀也不说话,只是抱着叶宝葭坐在椅子上,拿手在小腹上轻轻揉着,心中念念有词:佛祖保佑,一箭双雕。
若是一箭双雕了,既可以堵住前朝那些老臣的嘴,让他们少拿皇嗣单薄来烦扰他,又可以让叶宝葭和他一起好好休养生息,这十个月非人的禁欲生活,短时间内他是无论如何都不想尝试第二遍了。
叶宝葭自然不知道他还执着地盼着和叶齐宏一样得个双生龙凤胎,这一入冬,好事接二连三地传了过来。
先是七姐姐叶云蓁传来了有喜的消息,叶云蓁已经有了一个长女了,若是能得个男娃,能凑成一个好字,自然才算圆满;紧接着叶慕彦和苏筱定了亲,婚期就定在正月二十八,听说三伯母都快要乐得合不拢嘴了。
十二月二十四,是北周年俗的小年夜,卫简怀照例要大宴群臣和家眷,当晚,紫宸内外二殿中灯火通明、流光溢彩,朝臣身穿官服、庄严肃穆,而家眷金簪玉笄、环佩叮当,各自在内外二殿恭候帝后。
卫简怀手携叶宝葭缓缓而出时,外殿的朝臣不免起了一丝小小的骚动。
这宫宴内外有别,先帝在位时一直是天子主外,皇后主内,各自招待各自的,而今日卫简怀和叶宝葭一起一起接见朝臣,其感情之深厚不言而喻,兼之如今皇后有孕在身,后宫依然只有皇后一人,除了早就领教过卫简怀对叶宝葭情意的宋太师等人,那些原本暗中还蠢蠢欲动的官员们对叶宝葭也不由得重新审视了起来。
群臣齐声向帝后恭贺了新春,这才各自落座,不时有人借机打量着上首的叶宝葭,见她虽然才二八年华,但眉目姝丽,言谈举止坦然自若,举手投足清贵亲和,哪有从前坊间传闻的商户习气,分明就是雍容的国母之相。
“累吗?”卫简怀悄声问道。
“还好。”叶宝葭晌午小憩了一个时辰,此刻精神还好,唯一不好的是,她最近的胃口上佳,但此时却不得不顾忌着皇后的礼仪少食浅笑,吃了这么久,大半个肚子还是空的。
“皇姐在里面,要不要朕陪你进去?你也好自在一会儿。”卫简怀体贴地问。
叶宝葭正中下怀,连忙道:“不必劳烦陛下了,琉紫扶我进去便好。”
她一直陪在卫简怀身旁,礼部的宁立德和几位老臣都一直拿眼角的余光瞥她,这要再让天子相陪,只怕这几个人的心里又要腹诽一句“独霸后宫”了。
到了内殿,各命妇、贵女们都起身见了礼,武宁侯府里的柳氏、俞氏和殷盈都在,关切地上来问了两句,卫婻就坐在她的下首,肚子也已经有快有五个月了,姑嫂俩已经有好些日子没见了,又同是孕妇,自然是有着说不完的贴心话。
“霍雎今日怎么肯放你出来了?”叶宝葭想起霍雎那副护着妻子不让她沾身的神情就想笑,“我还以为要等生完孩子才能见到你呢。”
“他敢!”卫婻的脸一红,“前阵子是我身子总有些不舒坦,他才紧张了些,现在好了,过完年我便可入宫和你作伴了。”
“那不如就在宫里住上几日,省得跑来跑去累着了。”叶宝葭坏心地提议。
卫婻满口应了:“好,过了十五我便过来。”
冗长的宫宴终于结束,宾主尽欢。
叶宝葭坐着步辇回到了毓宁宫,刚刚梳洗完毕,卫简怀便也回来了,他的眉眼微醺,脚步稍稍有些踉跄,叶宝葭刚要迎上去,他慌忙往后退了退:“别,别过来,让朕撞到肚子了就糟了,你先去睡吧,朕醒醒酒。”
“哪有这样不经碰的?”叶宝葭有些好笑,却也停住了脚步,让琉紫将备好的醒酒汤送上,自己则去卧房了。
卫简怀喝了大半碗,又在椅子上坐了片刻,这才觉得稍稍好了些,轻手轻脚地进了房间,在床边坐了下来。
叶宝葭还没睡着,也懒得睁开眼来,闭着眼嘟囔了一句:“酒醒了?快睡吧。”
“蕤蕤,明日我们一起写春联,把毓宁宫和正清宫都贴上。”卫简怀低声道。
“嗯。”叶宝葭应了一声,却还是没听到动静,“你在干吗?”
肚子上被什么东西轻轻压住了,她睁眼一看,卫简怀半趴着,耳朵对着那小腹,闭眼凝神不知道听着什么。
心里软软的,好像被什么填得满满的。
“听什么?”叶宝葭抬手轻抚着他的发,轻声道。
“她在里面干吗呢?呆这么久也不会闷吗?”卫简怀喃喃地问。
叶宝葭想了想,把被子拉开了一个角,露出了已经鼓出来的肚子,轻笑着道:“陛下仔细听听,我也想知道她在里面做什么。”
卫简怀屏息凝神,捕捉着里面的声线。
咕噜……叽……噗扑……
细微的“扑扑”声若隐若现地传来。
卫简怀呆滞了片刻,一下子振奋了起来:“蕤蕤,我听到她的心跳声了!”
叶宝葭将信将疑:“真的吗?”
卫简怀也有些怀疑了,又凝神听了片刻,猜想道:“难道是在吐泡泡?杜太医说,这胎儿四周都是水,她就好像一条鱼似的藏在你肚子里。”
叶宝葭抿着唇笑了:“那不如陛下和她打个招呼吧,说不住她也能听见。”
卫简怀想了想,将唇贴在了肚子上,低声道:“乖,别总是吐泡泡了,多问你母后要点吃的,长得壮壮的,然后快点出来,父王和母后都等不及想见你了……”
他温热的气息吐在肌肤上,痒痒的。
叶宝葭实在忍不住了,往被子里缩去,笑得喘不过气来:“陛下这是在养小猪吗?多吃点吃得壮壮的。”
卫简怀回过味来,也觉得自己有些傻气,见她躲在被子中笑得肩膀都一耸一耸的,忍不住羞恼了起来,爬上床去,将她压在被子中威胁道:“居然敢嘲笑天子,该当何罪?”
叶宝葭在被中闷笑:“陛下我错了,她当然不是小猪,她是龙子龙女……”
身上松了松,叶宝葭赶紧探出头来,清新的空气袭来。
卫简怀却忽然没了声息,她纳闷地回头一看,却见原本压着她的人侧卧在身旁,单手支着脑袋,神情温柔地凝视着她。
“蕤蕤,幸好有你。”
卫简怀的声音喑哑低沉,这一瞬间,他仿佛回到了过去无数个影只形单的大小年夜,万家灯火、阖家团圆,唯有他孤身一人,在无数人的簇拥中依然茕茕孑立。若没有叶宝葭,这一刻,想必他也只是在一场宿醉后独自躺在正清宫的那张龙床上,一点点地等着那漫漫地长夜过去。
“陛下,也幸好是你。”叶宝葭轻声回应道。
今日卫简怀坚持让她一起赴宴,用心良苦可见一斑。若不是卫简怀的强硬和执拗,就算她叶宝葭再聪慧再豁达,也必定将陷入无休止的后宫纷争,在和无数嫔妃的勾心斗角中耗去自己的青春,最后,那些皇嗣们只怕也会和卫简怀的兄弟一样明争暗斗,落到手足相残的境地,在一片尸山血海中胜者为王。
两人轻拥着,肌肤相贴。
这一刻,没有欲望,唯有心意相通的脉脉柔情。
第100章 同心锁(六)
新春佳节过得平淡却温馨。
大过年,底下的朝臣也都没心思来烦扰卫简怀了,每日的奏折都是歌功颂德、祝福新春,平日里堆积如山的奏折终于暂缓,有些疑难的暂时放一放,过完年再操心了。
闲来无事,帝后二人写着春联玩,卫简怀上联,叶宝葭下联,一个遒劲有力,一个俊雅风流,贴在门上居然看上去也谐和得很,卫简怀十分满意。
祭祖、守岁、庆春、迎神、破五,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因为有了叶宝葭而不再冷清。
不知不觉间,便到了最热闹的元宵佳节了,从前先后在的时候,喜欢在这个时候办个灯会,邀上一些世家贵女赏灯猜谜,往年后宫无主,吕太嫔只是暂领中馈,名不正言不顺,今年叶宝葭便想着要不要办个灯会,让大家都热闹一下。
卫简怀并不赞同:“你有了身子,月份大了,不能劳神了。”
叶宝葭也没坚持,她的月份渐大,的确有些力不从心,只是这一年一度的热闹场景要错过了,不能看花灯、猜灯谜,也不能和从前一样和家人一起去兰水河畔放水灯,难免有些可惜。
琉紫她们为了让叶宝葭开心,在毓宁宫中挂起了宫灯,树梢枝头廊檐,一盏又一盏,只等着入了夜了便点亮了,也添点热闹气息,卫简怀跨入宫门时,便瞧见一群人正在忙乎。
“偏了偏了,往中间再挪一挪。”
“这几盏灯拼成个花形,中间那个突出来点。”
……
琉紫插着腰站在庭院中间指挥着,颇有点指点江山的豪气。
一见卫简怀,琉紫便高兴地叫道:“陛下来了,娘娘正等着陛下呢。”
卫简怀几步便到了内厅,只见中间的八仙桌上两盏半成品的花灯,梨儿和桃儿正在做固定竹篾的定型,而叶宝葭则修剪着纱绡做的灯面。
“小心伤了手。”卫简怀紧走几步,皱着眉头看着她手里的剪子。
“陛下,你来了,”叶宝葭抬起眼来,嘴角挂着浅笑,“一盏是你的,想写什么?等做好了,我们去太兴池放花灯。”
这里素来有元宵佳节放花灯的习俗,尤其是未婚的青年男女,若是有了意中人,便在花灯里写上名字和福语,让花灯溯流而下,便能让神灵听到心中的祈祷,心想事成。
和卫简怀情意绵绵之际,叶宝葭也不免成了一个俗人,想一行这俗事博个彩头。
虽然太兴池比不得兰水河的源头活水,也算是放了一回两个人的花灯吧。
“太兴池?皇后这也太欺负朕了,好不容易放一回花灯,居然拿太兴池糊弄朕吗?”卫简怀假意皱起了眉头。
叶宝葭愕然:“不去太兴池,难道陛下还……”
“放花灯自然要去兰水河,今日我们早些用膳,用完便出宫去逛逛。”
这些日子叶宝葭的肚子渐大,行走迟缓了起来,偶尔还要停下喘上几口气,这样的状态,虽然她很想出宫透透气,却也不想节外生枝。
要知道,帝后出行,身旁的侍卫们简直就是如临大敌,一丝一毫都不能松懈,她这样的更要让人为难。
今日卫简怀居然主动提出要去走走,实在让她惊喜。
杜冯和郑炎早就得到了圣令,从里到外、从明到暗一连排下了数道防卫,其余十数名大内侍卫换上了便服,一溜儿围在外面,李德、卢安、琉紫等内侍和宫女则贴身跟在帝后身旁,从马车下来后,一路朝着兰水河而去。
河畔边熙熙攘攘,长长的河堤上已经有好些人了,说笑声、戏水声不时传来,沿路的青石街上还有卖花灯的摊贩,远远望去,花灯星星点点,将那兰水点缀得仿佛一条蜿蜒的金色长龙,分外美丽。
前面有人迎了上来:“四公子来了,我们霍将军已经在前面等了好一会儿了。”
“霍雎也在?”叶宝葭倒有些意外。
“他听说我们要来放花灯,便说要和皇姐一起给我们作伴。”卫简怀有些无奈。
果不其然,熙攘的河畔边,中间一处的柳树下,人流好像被拦腰折断,空出一块空地来,霍雎霍大将军大大咧咧地站着,手上却小心翼翼地提着两盏花灯,轻言细语地和身旁的卫婻说着悄悄话。
一见卫简怀和叶宝葭,霍雎立刻挥手致意,将人往里面请:“四公子,找到这块风水宝地可花了我不少功夫,你看这里刚好是兰水最宽阔的之处,河流平稳,咱们的花灯可以多漂一会儿,对了,明日若是御史台那些家伙弹劾我扰民,四公子可要帮我说话……”
“你把人都赶跑了?”卫简怀看了看四周道。
霍雎嘿嘿一笑:“哪里用得着赶,叫了一帮带刀侍卫往这里一站,都自个儿知趣地走了。”
“干得不错,”卫简怀称赞道,“弹劾便弹劾了,到时候罚你一个月俸禄意思一下。”
“罚两个月也没事,”霍雎大度地道,“就当婻婻给小外甥的压岁包。婻婻,对吧?咦,婻婻呢?”
他转了一圈,刚才还小鸟依人般依偎在他身旁的妻子不见了,和叶宝葭手拉着手站在河提旁亲热地说着话,一人手里提着个花灯,若是单看背影忽略性别,好似这两人才是一起来放花灯的一对。
霍雎的脸都黑了:“四公子,管管四夫人行吗?怎么总是拉着我家婻婻?”
卫简怀轻哼了一声:“我怎么觉得该是你好好管管你家夫人?”
郎舅俩拌着嘴,各自到了自己夫人跟前,不动声色地对望一眼,牵过夫人的手。
“宝葭,往这边一点,那里的有石块,小心绊倒。”卫简怀往左边拉了拉。
“婻婻,看那边飘过来的花灯,卡在岸边了。”霍雎往右边拉了拉。
两位夫人总算被分开了,卫简怀松了一口气,如此良辰美景,自然要两人卿卿我我才不算辜负。
“陛……你看,那里有一对鸳鸯灯,”叶宝葭眼尖,指着前面轻呼道,“还是连在一起的,真漂亮。”
旁边没有什么反应,叶宝葭转头一看,嗔了他一眼:“来看灯的,又不是看我,你盯着我做什么?”
“蕤蕤叫我什么?”卫简怀一脸的不悦。
叶宝葭语塞,此时微服在外,不能叫“陛下”,若要叫名字这也太大不敬了,刚才便只好含糊带过。
“相公?”叶宝葭迟疑了片刻,试探着道。
卫简怀紧绷的脸稍稍和缓:“勉强可以吧,多叫两声听听。”
叶宝葭的脸一红,凑到他耳边一连叫了三声,卫简怀这才勾了勾嘴角道:“夫人的声音犹如莺啼婉转,为夫听得心中舒畅。”
河面上飘着的花灯越来越多了,叶宝葭有些迫不及待了,拽了拽他的衣袖,卫简怀小心翼翼地扶着人,半蹲下来,将两个人的花灯放入水中。
叶宝葭做的花灯有些粗糙,形状用了两个人颈中挂着的碧玉鸳鸯扣坠,一个弦月一个凸月,卫简怀用线将两个花灯绑在了一起,轻轻一推,水面轻轻荡漾,将花灯慢慢荡了开去。
烛火摇曳,反映出里面的字来。
叶宝葭写的是一个“泗”字。
卫简怀写的是一个“蕤”字。
花灯依偎在一起,载着两人的祝语渐行渐远,渐渐没了踪影。
两人相视一笑,十指紧扣,在月色下依偎着,目送着花灯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放完花灯,一行人又在街上逛了逛,到底是有了身子的,从前一出来便兴致勃勃,什么新鲜事都要瞧一瞧,现在没走一会儿便有些疲乏了。
两队人在十字路口互相道别,想起年前的约定,叶宝葭有些摸不准:“明日长公主过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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