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跟着的李德、卢安、杜冯等人都习惯了,眼观鼻、鼻观心,此时万万不能让皇后娘娘知道他们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天子的偷香,要不然皇后娘娘羞恼之下不让陛下近身了,他们可就没好日子过了。
六丽寺前,普善禅师早已身披袈裟,领着一群僧人恭候在山门前,一见帝后二人便率众恭谨地行了大礼,再将人请进了寺内。
大雄宝殿依然巍峨肃穆,梵音清透、青烟袅袅,卫简怀奉上了香资为佛祖重塑金身,更是亲手为佛祖敬上了三柱清香。
谢隽春未死、和叶宝葭两情相悦。
从前许的愿望都一一实现了,日后他必定会敬天爱人,做一个好父亲、好丈夫、好帝王。
也盼着他和他的皇后,年年岁岁如今日,甜甜蜜蜜似今朝。
侧脸看了一眼陪在身侧的叶宝葭,卫简怀心头暖融融的,忍不住便拉住了她的手。
叶宝葭瞪了他一眼,小声道:“佛祖面前,不可孟浪。”
“帝后和美,不正是佛祖心中所想吗?”卫简怀亦轻声回了一句,非但没有松开,反而十指紧扣。
不远处的普善禅师看着他们,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阿弥陀佛,陛下真性真情,皇后娘娘无须介意。”
叶宝葭的脸红了红,只能任由卫简怀握着了。
卫简怀此时身心愉悦,言谈举止分外客气,“朕和皇后能有今日,离不开大师的鼎力相助,朕在此谢过大师。”
叶宝葭上前一步,向普善禅师深鞠了一躬:“多谢大师当日赠我这串紫檀玛瑙手串,危难之中救我一命。”
“皇后娘娘说笑了,一切都是天意罢了,”普善禅师笑道,“庄周梦蝶,世间之事虚虚实实,这手串也只不过是个死物,焉知不是皇后娘娘自身积累的福缘让娘娘心想事成呢?”
卫简怀在一旁听得有些心慌。
若说是庄周梦蝶,会不会有朝一日他从梦中惊醒过来,发现叶宝葭杳无所踪,所有的一切只是他自己脑中杜撰出来的而已?又或者哪一日叶宝葭的福缘尽了,她的魂魄便又要消散离去了?
若是成日里要如此担忧,岂不是拿钝刀子割肉,磨人得很?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上前一步,将普善禅师拉过一旁压低声音道:“大师,朕此来一是为了还愿,二来则是想请大师想个法子。不管皇后前世今生如何,现如今是注定要留在朕身边的,朕不想总是提心吊胆,不知大师有何良方?”
普善禅师正色道:“陛下此言差矣,你们二人的缘分冥冥中自有天定,只要陛下善待苍生,必然能和皇后娘娘白首偕老。”
“大师既然有一双慧眼,想必也知道,若是有宝葭在朕身旁,朕必然会收拾乖戾之气,”卫简怀勾了勾嘴角,“若是没有,这便不太好说了。”
普善禅师愕然,盯着这位年轻的帝王看了片刻,哑然失笑:“陛下的确是真性情。”
“大师谬赞了。”卫简怀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
叶宝葭在一旁有些莫名:“陛下,你们在说些什么悄悄话?我不能听吗?”
普善禅师笑了笑道:“皇后娘娘,其实,自从知道陛下和娘娘的喜讯之后,贫僧便早早地为二位备了一件礼物,今日帝后驾临,也算是可以了了贫僧的这一番心愿了。”
他示意了一下身旁的小沙弥,小沙弥出去了片刻,手中捧回来一个盒子。打开一看,只见盒子中间放着一把云纹状的锁,用青铜制成,中间压有莲花图样,而旁边则是龙凤呈祥,式样古朴精美:“此乃同心锁,龙凤便代表着帝后,陛下和皇后二人若是亲手挂在同心桥上,必定能永结同心白头偕老,陛下也能……”
他看向卫简怀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道,“心想事成。”,
一行人缓步而出,沿着寺庙的走廊缓缓拾阶而上往后山而去。
六丽寺建在六丽山的山顶,素来就是善男信女祈求神灵护佑的所在,出了寺庙,后山风景绮丽,也处处都是善男信女们留下的踪迹:悬崖边上雕刻的佛像,石头佛龛上都是祈福投掷的铜板;小径的左手边有一株迎客松,上面挂着一些黄色的经幡,上面写着祈福的心愿;而不远处的正前方有一方瀑布从悬崖下飞流而下,在平坦之处汇聚成一条山溪,沿着后山缓缓而下。
“陛下和皇后娘娘请看,”普善禅师朝着那山溪处指了指,“那里便是这里有名的同心桥,据说,若是夫妻二人走过此桥,并在桥上挂上同心锁,便能得佛祖庇佑。”
卫简怀顺着指的方向一看,只见山溪上建了一座木桥,桥上整整齐齐地挂着好些同心锁。手上的同心锁沉甸甸的,倒是件好东西,不过……
他示意普善禅师到了一旁,再次压低声音道:“大师,这同心桥的寓意朕虽然爱听,但朕求的是皇后……的魂魄能定在朕的身旁……”
“此锁落在此桥上便能定魂。”普善禅师亦压低声音回道。
卫简怀心中一喜,但再仔细一瞧却又有些疑惑:“大师,就是这么一座桥吗?看上去和普通桥没什么区别。”
“信则灵,不信则泯,阿弥陀佛。”普善禅师宣了一声佛号。
叶宝葭深怕他冒犯了大师,赶紧拽了一下他的衣袖。
卫简怀轻咳了一声道:“朕只是在向禅师请教该如何挂这把同心锁而已。”
“多谢大师,”叶宝葭双掌合十致谢,“劳烦大师费心了。”
“陛下,娘娘,请。”普善禅师微笑着示意。
卫简怀不再迟疑,拉着叶宝葭的手便往前走去,不一会儿便到了桥边。
踩在桥面上,木板发出轻微的“嘎吱”声,桥下流水潺潺,清澈的山溪中银鱼隐约可见,偶尔还飞速地浮到水面上打个圈儿又迅速消失。
卫简怀停下脚步,想替两人的同心锁找个好位置,梭巡了片刻却有些不满了:“怎么这么多锁都已经在了?”
“他们的锁都不及我们的,有他们的才衬出我们的厚重、精美、牢固,”叶宝葭深怕他下令将别人的同心锁都铲除了,连忙夸奖着。
“那倒也是,朕和皇后的龙凤呈祥,岂是别人的能比的,”卫简怀愉悦了些,想了一下又皱着眉头问,“锁在这里会不会被宵小之徒偷了走?”
“心诚则灵,挂同心锁只不过是个寄愿罢了,陛下还当真了?”叶宝葭嗔了他一眼。
卫简怀不置可否,心里盘算着,要不要派一队侍卫守在这里以策安全。
叶宝葭站在桥面上四处看了看,找了一个桥栏上南向最高的位置,朝着卫简怀招了招手。
卫简怀从身后环住了她,握紧了她的手将钥匙插入锁眼,“嘎达”一声,锁芯打开了。
“蕤蕤,”他低低地叫了一声,“朕和你一起都锁在这里了,你一步都不许离开,永远都陪在朕身边。”
叶宝葭侧过脸来,目光缱绻地落入他幽深的眸中,轻轻地“嗯”了一声:“永远。”
锁合上了,挂在了桥栏的锁链上。
两人扬起手来往前一抛,那钥匙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远远地落入了瀑布下的深涧中。
“咚”的一声闷响传来,两人相视一笑。
曾经的猜忌怀疑、曾经的误解悲愤,在这一刻尽数远去,而此时的青山碧水、佛香梵音,都见证了今日这白首之约、同心之盟。
年年岁岁,永结同心。
暮暮朝朝,白首不离。
正文完
第102章 云深不知处 (一)
叶云茗端坐梳妆镜前,看着镜中那张的脸庞。
杏眼樱唇,峨眉琼鼻。
就算不施脂粉,也算得上是个美人,从前还在闺阁中时,一些姐妹们聚在一起,明里暗里都羡慕她既有一身好皮相,又有才情和家世,连半点毛病都挑不出来,也不知道会是哪个有福气的儿郎娶了她。
只可惜,她后来嫁的人是秦桓秦启遥。
那个以不到弱冠之龄中了三甲的探花郎,被誉为京城第一才子的太傅府小公子。
那个她偷偷恋慕了多年的少年郎。
情之所钟,她的才情、她的傲气在秦桓面前半点都施展不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卑微地沉沦。
镜中人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浅浅的、涩涩的笑容。
也不知道定定地看了多久,她恍然回过神来,打起了精神,替自己薄薄地了施了一层粉,用螺子黛细细地描了了一幅远山眉,又取了胭脂,将脸颊和唇染上了几分朱色,让昨夜一夜未眠的脸色看起来精神一些。
有人挑帘进来了,一见叶云茗正在打扮,慌忙便疾步走了过来:“夫人怎么自己动手了?让奴婢来就好。”
叶云茗笑了笑道:“莹月,我漂亮吗?”
“漂亮。”莹月看了看镜中的夫人,诚心诚意地夸赞,“奴婢见过这么多人,没一个能比得上夫人的。”
莹月打小就跟着叶云茗,在娘家时是她的大丫鬟,等成了亲就跟着陪嫁到了秦府,在莹月眼中,自然她是顶顶好的,和情人眼里出西施没什么两眼。
叶云茗敛了笑容,吩咐道:“今儿我就穿那身浅紫刺绣百花八幅裙吧,替我梳个堕马髻,插那株我最喜欢的珍珠步摇。”
莹月应了一声,一边取一边有些纳闷地道:“夫人今日要去赴谁家的邀约吗?怎么没听夫人提起过?”
叶云茗漫不经心地摇了摇头:“今儿心情好罢了。”
梳妆打扮完毕,叶云茗正要起身收拾东西,南屋那里便来了人,让她去祖母秦齐氏那里一趟。
秦府在冀城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世家,祖上曾经是北周有名的大儒,当年高祖得了天下后三顾茅庐请出入仕,历经三朝,二度成为帝师,到了秦桓祖父这一辈,虽然名望不及先祖,却也官至太傅,算得上是光耀门楣了。
正值金秋十月,秦齐氏的庭院中金桂飘香,香气馥郁得好像眼前就有一碗桂花酒酿丸子羹似的。
再开些时日,这金桂便要败了,府里好些妯娌都喜欢得很,常常将这桂花采了做各种精巧的小玩意儿,以至于府里到处都是这股子甜香。
然而叶云茗却并不喜欢,这香气太过浓郁,甜得好像不像真的一样。
秦齐氏的屋子里已经坐了好些人了,一见到叶云茗,婆婆秦赵氏立刻朝着她招了招手,喜不自胜地道:“云茗来了,快过来,我们正在说桓儿呢,他昨日去吏部述职,陛下很是满意,方才有人快马加鞭过来报喜,说是今日早朝陛下下旨将桓儿升为吏部侍郎,官居五品。”
秦齐氏也笑了起来:“云茗啊,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这些日子可辛苦你了,如今桓儿马上便要回京了,你也是苦尽甘来,小夫妻俩和和美美地过日子。”
旁边妯娌恭喜之声不断,一个个眼中都透着艳羡。
是啊,这秦府的百年门楣,都指着秦桓呢。
祖父秦威一共有三个儿子,二嫡二庶,最有出息的幼子、也就是秦桓的父亲现任大理寺一名五品官,这辈子可能也就到了头了。
其余的孙子辈,七七八八加起来也有近十个,出挑的唯有这个自幼体弱的幺孙,年纪轻轻就官居五品了,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可是,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秦桓昨日入了京,述完职后居然连家都没回,今日也不知道从哪里起的身去了早朝,这加官进爵的消息,她作为妻子还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幸好,这些日子来她已经心如止水。若是放在一年前,只怕她此刻便要找个借口回到自己的屋子里闷头哭上一场了。
“等桓弟回来了,云茗妹妹可要抓紧些了,早日让婶婶抱上大胖孙子。”
开口说话的是秦家长房里的媳妇,姓孙,家世也颇为显赫,一开始想着嫁给太傅家的长房长孙总也能有个大出息,奈何那丈夫是个脾气软的,就算借着太傅府的威名,在官场上也一直碌碌无为。而这孙氏却是个泼辣的,家里家外一把抓,久而久之便压了丈夫一头,在府里也算是个敢说的,平常几个妯娌都让着她。
叶云茗平日里就呆在自己的三房,闲暇了也就是陪在婆婆、祖母身旁孝敬,并不喜欢和妯娌们唠嗑八卦,因此这两年下来,和孙氏并不是太熟,见了面也就是点头含笑打声招呼罢了。
这孙氏一说话,旁边的几个妯娌也都应和了起来:“是啊,人生得意之事有三,桓弟娇妻、官运都有了,就差大胖小子了。”
“云茗妹妹可有去寻郎中瞧一瞧?我倒是认识一个郎中,我娘家表妹看了三个月便怀上了。”
……
一旁几个伯母虽然没有说话,却微微地笑着,也没制止这些媳妇听上去关切实则却带着讥讽的话语,秦赵氏的脸色有些尴尬了起来,帮腔不是、不帮腔也不是。
叶云茗嘴角的笑意丝毫未变,依然是温柔而端庄,静静地站在那里听妯娌们说完了,慢悠悠地道:“多谢诸位姐姐们关心了,不过姐姐们可能是不知道了,这一年一胎、一个接着一个,只怕是市井夫妻才做的,好的东西总是要压轴的,就好比我家夫君,虽然年纪最幼,却是府里最有出息的,姐姐们不必替我夫君着急,要么不生,生了必然是一等一的好儿郎。”
叶云茗在几个妯娌中素来清高,并不喜呈口舌之利,若有些言语上的不快,多是一笑了之,或者避开不谈,少有这样针锋相对的时候。
方才说话的几个妯娌被这当头几句刺得怔了一下,孙氏当即有点下不来脸了,冷笑了一声道:“这是不是一等一不好说,妹妹这份气度倒是让我们佩服得紧,要是我,两年未有所出,只怕早已——”
“老大媳妇,你少说两句没人当你是个哑的,”上面端坐着的秦齐氏开口了,“这两年云茗和桓儿聚少离多,桓儿为了陛下的嘱托、为了一方安宁没日没夜的,将身心都扑在了公事上,还未有喜也不是什么怪事,你们一个两个少风言风语的,别让桓儿听到了心里不痛快。”
老祖宗发话了,几个孙媳妇不出声了。
“好了,你们这么多人我看着就头疼,散了散了,”秦齐氏摆了摆手,又对秦赵氏和叶云茗道,“你们俩个留下,我有话要交代。”
等人都走光了,秦齐氏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定定地看着叶云茗却没有说话。
婆母秦赵氏还未说话眼里就泛起了泪光:“云茗啊,桓儿回来了,这下你可一定要动动脑筋怎么抓住桓儿的心,我和你祖母都很喜欢你,一直盼着你们俩能夫妻和睦,你千万可别像上次一样犯倔了。”
今年开年的时候,秦桓遣了一个书童来问她要不要一起去阳明,叶云茗婉拒了,事后被婆婆数落了一通。
叶云茗沉默不语。
秦齐氏在前面招了招手,叶云茗顺从地走到了她的身旁,在膝前半跪了下来。
“云茗,”秦齐氏摸了摸她的脑袋,“你是个好孩子,成了桓儿的媳妇后,伺候丈夫、孝敬公婆,对我这个祖母也是打心眼里的好,这些我们都看在眼里。桓儿这个人,打小就重情,这是好事,最起码不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来。男人嘛,总是吃着碗里瞧着锅里,有些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晚上等他回来了,你就哄哄他,千万别端着,男人都喜欢女人做小伏低、温柔可亲的模样,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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