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父.....”轻舟见万重山双目紧闭,一动不动的躺在塌上,他赤着上身,左胸处赫然竖着一支羽箭。
轻舟的眼泪落了下来。
正文 第三十九章 拔箭
“少夫人,将军伤势凶险,您还是拿个主意,将军这伤,可是等不得了!”江镇以向着轻舟拱了拱手,声音中蕴着焦灼。
轻舟压下了泪水,她向着那几个军医看去,逢上她的目光,不等她开口,便有人上前一步,将万重山的情形尽数告诉了轻舟,军医的话与唐明生所说的并无二致,只道箭蔟太深,若是此时拔箭,万重山极有可能会因失血太多丢了性命,可若不拔,军医无从医治,到时候也仍是难逃一死。
轻舟脸白如纸,她看着塌上的万重山,在她心里,万重山一直是凛然如神的男人,没有任何事能够打倒他,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要让自己去决定他的生死。
“少夫人....”江镇以又是开口。
轻舟深吸了口气,她压下喉间的颤抖,与那几位军医道;“有劳诸位,为叔父拔箭。”
她的话音刚落,帐子里的人都是神情一震,连翘最先忍不住,喊了一声;“小姐!”
“叔父的伤已经不等再等下去了,既然拔会死,不拔也会死,那不妨拔了,叔父还会有一线生机。”轻舟眼含热泪,向着江镇以与唐明生看去。
“少夫人想清楚了?”江镇以眸光炯亮,向着轻舟道。
“我想清楚了,”轻舟的声音已是慢慢平静,与万重山的部下们道;“我愿承担所有的后果。”
“少夫人言重了。”江镇以连忙道,说完便是与军医吩咐;“快去准备,为将军拔箭。”
“是,大人。”几个军医有条不紊,将小刀,白药,棉布,药酒,一一罗列整齐。
“大人,东西已是备下,还请各位稍稍回避。”
“好。”江镇以点了点头,与诸人一道站远了些,轻舟与连翘也是立在帐口,眼睁睁的看着那几个军医围在万重山的塌前,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小心翼翼,凝神屏气的样子,为首的军医定了定神,终是伸出手,将箭蔟从万重山胸口拔了出来。
瞬时,滚烫的鲜血自万重山的胸口喷涌而出,军医们手忙脚乱的在伤口上敷上白药,然而要不了多久,便会被鲜血冲走。
轻舟捂住自己的嘴巴,不敢发出丝毫的声音,唯有大颗大颗的泪水,争先恐后的从那一双美丽的眼瞳中滚落下来。
“小姐,您别怕,大将军会没事的。”连翘眼见轻舟如此,心里也是难过,她扶住轻舟的身子,在她耳边温声安慰。
轻舟点了点头,很小声的呢喃;“是的,叔父会没事的。”
她的话音刚落,眼睛则又是向着塌上看去,待看着万重山脸色苍白,双眸紧闭的躺在那里,她只觉心里难受极了,说不清是怎样的难受,竟是让她无法再看下去,只得移开目光,唯有泪水仍是一颗颗的落下,犹如一场雨。
轻舟在主帐里守了一夜。
万重山的血已是止住,可情形仍是十分凶险,许是因着血流太过的缘故,男人的嘴唇干裂的厉害,轻舟取来了棉花,在清水中沾湿,十分小心去为万重山润湿唇角。
军中的人都知晓她是万重山的亲侄媳,大齐历来以孝为先,见轻舟在万重山身边照顾,唐明生等一干武将倒都没觉出什么,倒是江镇以过来时,见轻舟守在病榻前,她的侧颜肌肤如瓷,虽将长发盘起,可一举一动间,仍如未出阁的少女般清丽逼人。
江镇以瞧着,眸心便是微动,万重山说起来虽是万梓安的叔父,可毕竟正值而立之年,而轻舟则是二八年华(十六岁),长得也是貌美娇柔,让这娇滴滴的侄媳妇在这守着,委实有些不妥。
念及此,江镇以上前说了句;“少夫人一路辛苦了,这里有老朽和军医守着,还请少夫人先去歇息。”
“江老先生,”轻舟也是开了口,她心知江镇以是万家军中的军师,之前在军营时,她曾听万重山唤过江镇以“先生”,而她作为晚辈,自然不能与万重山一道唤“先生”,便只能加了个“老”字。
“少夫人请说。”江镇以作了个揖,言谈间也颇为恭敬。
“您让轻舟留下吧。”轻舟迎上江镇以的眼睛,她的声音很轻,透着令人不忍的祈求;“叔父救过我的命,我想为叔父尽一些心意。”
江镇以闻言,便不好再说什么,他的眼眸一瞥,就见轻舟的婢女站在主子身后,而军医带着药童也是守在一旁,帐子里不论何时,也总不会只余万重山与轻舟二人,是以,江镇以点了点头,恭声道;“那就有劳少夫人。”
正文 第四十章 放心
听江镇以这样说,轻舟便知道他是默许了自己留在主帐,她微微松了口气,仍是在万重山的病榻前守着,她身为女子,自然比军营中的那些大老爷们更要细心,她时刻留意着万重山的伤势,稍有变化,便会唤来军医,期间唐明生等人也来主帐探望过,见轻舟的确是十分用心的在照顾万重山,便皆是放下心来。
唯有江镇以,看着轻舟的目光中,却是带着几许寻思。
“小姐,吃点东西吧。”连翘一早端来了早饭,瞧着轻舟单薄纤细的身子,便是开口央求。
轻舟毫无胃口,可还是强撑着喝下了一碗米粥,吃了小半个馒头,吃过早饭,她没有耽搁,只领着连翘又是向着主帐走去。
刚走到主帐,就见邵军医背着药箱从帐子里走出来,看那样子,显是为万重山刚换过药,看见轻舟,邵军医顿时拱手行礼,轻舟的眼睛中透着担忧,只轻声问了句;“邵军医,叔父他今日怎么样?”
邵军医面有难色,隔了片刻,才叹了口气,如实道:“将军的伤势还是没有起色。”
轻舟的眸心一黯,昨夜里,见她实在打熬不住,连翘不得不求着她回去歇息,轻舟在睡梦中也是不安稳,只担心万重山的伤势有变,一早便是赶了过来。
“有劳邵军医。”轻舟道谢,只让邵军医忙称不敢,轻舟与连翘踏进帐子,就见另外两个军医守在那里,看见她进来,便是齐齐行礼。
轻舟微微颔首,示意他们不必多礼,她走上前,就见万重山仍是昏睡着,轻舟鼻尖一酸,只默默守在那里,精心照料着。
江镇以与唐明生从主帐里出来,想起如今的战事,二人的眉心皆是紧锁,此次万家军早已将万重山重伤的消息封锁,因着平日里军纪严明,纵使万重山如今倒下,军中倒仍是没出什么岔子,可长此一往,对军心难免有所影响,更兼得如今辽人与北鹰人联手,万家军中群龙无首,想起眼前的局势,江镇以与唐明生心中也是无底。
“先生不必忧急,这样多的大风大浪将军都闯过来了,这一次将军也一定能逢凶化吉。”许是见江镇以面带忧惧之色,唐明生忍不住开口相劝,既是说给江镇以听,也是说自己听。
“但愿吧,”江镇以与唐明生一道踱着步子,待离主帐稍远了些,方才压低声音开口道;“如今少爷已经回京,少夫人也不好单独留在军中,老朽想着,咱们要不派人,将少夫人送回京师。”
听江镇以提起万梓安,唐明生一记冷笑,只道;“那位大少爷此时只怕已经回到京师,醉倒在宜春楼的温柔乡里了。”
“明生,少爷毕竟是将军的亲侄儿,”江镇以听出了唐明生的不满,便是出声提醒,闻言,唐明生便是闭上了嘴巴,江镇以默了默,念起轻舟,便是皱起了眉头,“少夫人是将军的侄媳妇,这辈分在这里摆着,将军伤重,她在一旁照料,虽是孝心,可终究....”
“先生多虑了,”不等江镇以说完,唐明生便是大手一挥,“这若在京师,咱们兴许还要讲究些虚礼,可咱们这是在军营,又哪儿有那么些讲究?更何况,少夫人心有大义,为人也最是守礼的,先生大可放心。”
“话虽如此,可将军如今正值盛年,少夫人又是青春少艾,老朽也是顾虑将军的名声。”江镇以又是说道。
唐明生闻言,细细想来,倒也觉江镇以的话有几分道理,他点了点头,道;“待将军伤势有所好转,末将就将少夫人送回京师。”
主帐。
万重山仍旧没有醒。
傍晚时,他曾起了烧,军医立时为他灌下了药汁,他的烧却仍是未退,轻舟面色发白,只一遍遍的将帕子在凉水中浸湿,拧干后贴在万重山的额头上,到了深夜,见万重山的情形实在太过凶险,军医不得不让人将万重山的手下全都请了过来,轻舟仍是在塌前守着,眼睁睁的看着军医一脸凝重的探上万重山的脉搏,而后向着江镇以一行摇了摇头,她的心瞬间跌进了谷底,忍不住掉下泪来。
“叔父,您醒醒....”轻舟看着万重山紧闭的眼睛,苍白的唇色,终是没有忍住,唤出了声音。
主帐中的将领们皆是笔直的站在那里,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悲痛而肃穆的神色,他们一语不发,偌大的一个帐子里安静极了,唯有轻舟的啜泣声,在夜色听起来分外凄清。
蓦然,轻舟察觉到万重山微微动了动手指。
“叔父?”轻舟的腮边挂着晶莹的泪珠,她轻声唤着万重山,许是听见了她的声音,就见昏迷中的男人的眼皮微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叔父,您醒了?”轻舟几乎不敢相信。
“将军!”将领们亦是出声。
万重山的眼睛在众人身上一一划过,最终落在了轻舟身上,他看着面前的女子,隔了片刻,他方才低哑着声音,吐出了一句话来:“你放心,我不会死。”
“叔父....”
“我活着,不会有人欺负你。”万重山声音很低,低的几乎让人听不清楚。
他的话音刚落,轻舟的眼泪又是大颗大颗的落了下来。她的视线模糊,只摇了摇头,很轻的声音和万重山开了口:“我不怕人欺负,我只希望叔父能好起来。”
正文 第四十一章 担心
万重山看了她片刻,终是支撑不住,又是昏迷了过去,军医匆匆上前诊治,连翘眼明手快的将轻舟扶到一旁,轻舟怔怔的看着那些军医的忙碌的身影,她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想起万重山方才的话,只觉酸楚极了,忍不住的想要落泪。
天色微亮时,万重山的情形终是稳定了下来,就连烧也是稍稍退了些,再不复夜间那般吓人,几个军医俱是松了口气,万家军中的那些高位将领也是微微展眉,只怕待在帐子里会影响万重山歇息,遂是纷纷退下。
主帐中,除了军医,便只剩下江镇以,唐明生,与轻舟主仆两人。
“少夫人守了一宿,想来也是倦了,还是先回去歇息吧。”江镇以向着轻舟开了口。
轻舟回过神来,也心知按着自己的身份,总不好一直在万重山身边守着的,她微微点了点头,与江镇以道;“若叔父这边有什么事,还请江老先生能命人去告诉我一声。”
“少夫人放心。”江镇以拱起手来。
轻舟敛衽回了一礼,临去前,她的眼睛又是向着病榻上看了一眼,见万重山仍是人事不知的躺在那里,她压下心中的苦涩,只垂下眸子,领着连翘离开了主帐。
望着轻舟的背影,江镇以并没有出声,却不为人知的暗暗皱起了眉头。
自万重山那日曾有片刻的苏醒后,余下的几日他的情况一直是时好时坏,虽然万家军已是封锁了万重山重伤的消息,可在接下来的战役中,辽人与北鹰人一直不曾见到万重山的身影,两军便已料到万重山定是受了重伤,遂合成一股,一次又一次的向着万家军发起了猛攻,只想趁着万重山伤重的机会,一鼓作气拿下燕州,纵使万家军平日里训练有素,可如今主将倒下,面对强大的北方铁骑,终是不免胜少负多。
主帐中亮着灯。
唐明生与罗义垌俱是在万重山的塌前守着,待军医为其换过药,见万重山这日的脸色比起先前稍有好转,二人才略微放下心来。
帐外北风呼啸,二人看着重伤在身的万重山,想起眼下的这一场大仗,二人的脸上俱是透着忧色。
帐中安静到极点,军医打熬不住,已是在一旁昏昏欲睡,蓦然,就听一道男声透着惊喜,道了句;“将军,您醒了?”
军医立时打了个激灵,抬头一看,果真见万重山睁开了眼睛。
唐明生与罗义垌均是喜不自胜,军医亦是上前为万重山把起了脉,万重山这一次醒来,眼瞳中隐隐透着亮光,他看着面前的属下,他的声音十分沙哑,开口便是一句;“前线怎样了?”
见万重山刚醒来便问起战事,二人先是一怔,念起如今日益危殆的战局,不知该如何和万重山开口。
万重山脸色仍是苍白,就连嘴唇也是没什么血色,看着两人如此,他皱了皱眉,只吐出了一个字,“说。”
二人无法,只得将眼下的战况与万重山简明扼要的说了清楚,万重山大伤未愈,语速极缓,却仍是将布局与二人一一做了交代。
清晨,连翘端着早饭进来时,轻舟已是梳洗过,将长发尽数绾在了脑后。
“小姐,您怎么起的这样早?”连翘将早饭搁下,走到了轻舟面前,透过镜子,连翘就见不过区区几日的功夫,轻舟的脸颊便是瘦了一圈,就连下颚也更是纤巧起来,倒是让那双眼睛越发显得清莹秀澈。
“连翘,叔父那边有消息吗?”轻舟回眸,向着连翘开口。
“小姐,奴婢还没来及和您说,将军昨夜里儿醒了一次,唐将军和罗将军都在,方才奴婢去端早膳,又听说将军派人将江老他们也传进了主帐,去商讨战事。”
轻舟闻言,眸心有担忧划过,她声音很轻,说了句;“叔父伤还没好,哪能经得住这样折腾....”
“小姐,您就别担心大将军了,军医昨日不也说了吗,将军的烧已经退了,不会再有大碍了。”连翘一面说,一面将早膳为轻舟布好,央轻舟来吃。
轻舟食不知味,只就着粥吃了半块饼,便是饱了。
待轻舟领着连翘前往主帐时,众人已是退下,万重山已是睡着了,帐中唯有一个军医在那守着,看见轻舟,那军医刚要行礼,轻舟便是做了个“嘘”声的手势,示意他不要出声。
那军医会意,行礼后退在了一旁。
见药童送来药汁,轻舟用手接过,刚出炉的汤药极烫,轻舟小心翼翼的将药碗端在手中,轻轻的吹着碗里的热气,只想等汤药凉一些,不烫口了,好服侍万重山喝下。
她的心思全在那一碗汤药上,竟不曾留意万重山已经睁开了眼睛。
男人依旧是躺在那里,他的眼瞳如墨,向着轻舟看去,就见轻舟的面容隐在氤氲的热气中,眉眼越发的柔和,她分明离他那样近,却仍是如同一弯水中月,如同一朵镜中花。
正文 第四十二章 听话
待药碗温却后,轻舟微微抬眸,见万重山已是醒来,她先是一怔,继而才道;“叔父,您醒了,您觉得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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