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重山看着她的眼睛,没有说话。
“药已经不烫口了,您喝药吧。”轻舟的声音十分轻柔,她舀起一勺药汁,在唇边轻轻吹了吹,确定那药汁的确是不冷不热后,才小心翼翼的喂到万重山唇边。
万重山掩下眸心,将那一勺汤药饮下。
待一碗药喝到一半时,万重山没有再喝下去。
“叔父?”轻舟有些不解。
万重山没有再看她,自他第一回 从醒来,就已发觉她如今瘦的十分厉害,他闭上了眼睛,只道了句;“让军医过来,你回去歇息。”
“叔父,我没事的....”轻舟开口。
“听话。”万重山睁开了眸子,虽是在重伤中,他的眼睛依旧是炯炯有神,他的声音低哑而温和,只不过短短两个字,却仍是透着令人无法拒绝的威势。
轻舟一怔,在他的目光下情不自禁的垂下眸子,她不敢和他对视,只默默站起身子,将药汁递到了军医手上,方才与万重山道;“轻舟先回去了,还请叔父多多保重。”
万重山没说什么,只“嗯”了一声。待轻舟走后,万重山看着她的背影,眼瞳中慢慢浮起一抹怅然,与无可奈何的苦涩。
待万重山伤势稍有好转,便不顾属下劝阻,毅然回到了战场,消息传到轻舟耳中,只让她的手指一颤,险些没有握住手中的碗。
她的脸色发白,指尖冰凉,只向着帐外看去,就见四下苍茫,唯有远处的厮杀时,号角声,随着北风隐隐传来。
“小姐,外面风大,您快进去吧。”
连翘将披风为轻舟笼在了身上,见她眸心中满是忧色,连翘只得宽慰道;“小姐别担心,大将军是大齐的英雄,他会没事的。”
轻舟的目光仍是向着远方看去,不知过了多久,她终是开了口,与连翘很轻声的说了句;“连翘,咱们回京吧。”
连翘闻言,有些不解道;“小姐,您说什么?”
“叔父的伤已经有所好转,咱们不好再待下去的。”轻舟想起这些日子,江镇以不时透出的打量之色,之前是万重山伤势严重,她实在不敢离开,如今,万重山伤势好转,她若继续留在军营,只怕会有损万重山的名声。
连翘压根不懂轻舟的心思,只道;“小姐,如今天寒地冻的,哪好上路啊。”
“那,咱们就先回燕州。”轻舟回眸,向着连翘看去,“等叔父回来,咱们就去辞行。”
“好,奴婢都听小姐的。”连翘一面点头,一面扶着轻舟进了帐子。
轻舟再没有说什么,只压下眸心的忧色,将茶碗无声的放在了桌上。
万重山领兵从前线回来时,天色已是昏暗。轻舟听到动静,连忙掀开自己的帐帘,就见主帐中灯火通明,军医们进进出出,轻舟看着,心头顿时抽紧了,连翘前去打听后,便是回来告诉了主子,只道万重山在前线作战时伤口不慎崩裂,如今军医已经为其将伤口重新包扎,万重山并无大碍,只与部下在主帐中商讨战事。
轻舟闻言,才微微放下心来,她一直等到天色漆黑,待万重山的那些部下离开主帐后,才领着连翘向着万重山的帐子走去。
“启禀将军,少夫人求见。”传令兵走到万重山面前,躬身行礼。
万重山自战略地图上抬起头,他的眼瞳乌黑,只道了句;“让她进来。”
轻舟走进帐子,就见万重山坐在主位,因着有伤在身,他的脸色透着几分疲倦,轻舟看在眼里,心中只是难过,她垂下眸子,向着万重山行下礼去。
万重山一个手势,示意她不必多礼,他看着面前的女子,只问道;“怎么了?”
“轻舟来向叔父辞行,恳请叔父派人,将轻舟送回燕州。”轻舟鼓起勇气,迎上了他的视线。
万重山沉默着。
“叔父?”见他没有说话,轻舟轻声唤了一句。
“再过不久,我会回京述职,你与我一道回京。”万重山终是开了口。
正文 第四十三章 武将
轻舟闻言,便有些不知所措,她动了动唇,却终究不好当着万重山的面,将自己心底的顾虑给说出来。
“外面天寒地冻,你就在军营里安心住着。”万重山又是开了口,他的声音沉静,让人听不出丝毫的情绪,语毕,他顿了顿,又是道了句:“无人敢说闲话。”
轻舟心中微怔,见万重山这样说来,她已是明白,他是懂得她心思的,她默了默,念起连翘告诉自己,万重山伤口崩裂的事,她犹豫片刻,有心想说一句让万重山保重身子,不要再轻易上战场的话,可念起彼此的身份,轻舟还是将话咽了回去,与万重山行礼后,退了下去。
万重山看着她的背影,却是蓦然开口;低声唤出了她的名字:“轻舟。”
轻舟心头一震,她停下了步子,刚转过身,就见万重山看着她,他的眼睛深敛似海,只看得她心底发慌,她不安的唤了声“叔父?”,就见万重山终是道出了几个字;“没事,你出去吧。”
轻舟微微怔忪,她没有再说什么,只向着万重山微微福了福身,离开了他的帐子。
万重山仍是坐在那里,待轻舟走后,慢慢攥紧了手指。
余下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寒冷。
自那日万重山开口后,轻舟便没有再提起回京的事,平日里她只与连翘安安分分的待在自己的帐子里,外面天气又冷,主仆两也不出去,只有连翘偶尔会去灶房为轻舟端些吃的,倒是能听到一些消息。
万重山自伤势稍有好转,便再未歇息过一日,每一仗都是亲自出征,他向来用兵奇诡,敢于深入,待朝廷的援军赶到,万重山采用迂回包围之术,与朝廷派来的老将赵志奇一道,将敌军生生打退三十余里,又值天降大雪,只让原先妄想着速战速决的辽人与北鹰人苦不堪言,不得不下令撤兵,只等来年开春再战。
万重山回到军营时,大雪仍是纷纷扬扬,犹如扯絮般,没个尽头。
男人在主帐中连夜召集了部下,将边疆的事物逐一做了安排,而后则是命人备下马匹,马车,只等明日回京。
“将军,如今天气恶劣,将军不妨在等些日子,再走不迟。”有副将劝道。
万重山摇了摇头,他的眉心紧锁,只望着面前巨大的军事版图上,那一处用鲜红的颜色染成的“辽”字,他凝视许久,才沉声开口;“要不了多久,辽人还会卷土重来,我们必须赶在辽人进攻之前,训出新的骑兵。”
万重山话音刚落,帐中的将领们皆是想起辽军中那些凶猛的骑兵,脸色不由得都是一变,辽国胡虏中男子自幼在马背上长大,强悍粗犷,体格强壮,骑兵更是骁勇善战,远胜于大齐的汉人儿郎,这些年两国交手数次,大齐几乎是屡战屡败,纵使万重山接手燕州后,多年来也是以防守为主,而骑兵,历来是万家军,也是整个大齐的软肋。
“将军的意思,是要回京招收新兵?”有人问道。
“不,”万重山眸心炯深,看着那一个“辽”字,眼瞳中有暗光闪过,“京中男儿多生于富贵之家,不堪重用,新一批的骑兵,就从燕州城招。”
闻言,诸人面上皆是有不解之色划过,唯有江镇以却是向着万重山俯身行礼,道;“辽人多次扰我边疆百姓,烧杀掳掠,无恶不作,但凡稍有血性的燕州男儿俱是恨透了辽人,将军若下令从燕州招兵,这些新军为了保家,自会骁勇。”
万重山点了点头,就听罗义垌道;“将军此计妙啊,燕州的男儿随便挑一个出来,也比京师那些绣花枕头强。”
万重山不置可否,他的眼睛环视一周,淡淡问道;“你们说,骑兵最重要的是什么?”
“属下认为,是不怕死的血性。”唐明生当先开口。
万重山摇了摇头,吐出一句话来;“骑兵最重要的,是胯下的骏马,没有好马,拿什么跟辽人打仗?”
他的话音刚落,所有人皆是一震,大齐地处中原腹地,鲜少有良驹,远不似辽国地域辽阔,水草丰美,辽国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有着这世间最为优良的骏马,也培育出最具有杀伤力的骑兵。
“将军,长德三年,将军曾从耶律铭军中夺得万匹良驹,留在京师的军马场繁育,到了如今,也该颇具规模。”
“还是先生知我心意。”万重山微微颔首,“这次回京,便是为了此事。”
正文 第四十四章 云召
行装已是打点了齐全,轻舟与连翘身上俱是披着厚厚的斗篷,听见脚步声,轻舟抬起头,就见万重山领着侍从走了进来,轻舟一怔,与连翘一道行下礼去,万重山见她们已是打点了齐全,身上的斗篷也是厚实而保暖的,轻舟周身都是笼在斗篷下,只露出一张如雪似玉般的秀脸,他收回目光,只道了两个字;“走吧。”
“是,叔父。”轻舟声音轻柔而恭谨,与连翘一道随着万重山走出了帐子,马车已是备好,为了保暖,车厢外捂着厚厚的棉帐,车厢里也是铺着温软的绒毯,将北境的风雪如数挡在了车外。
“出发。”随着男人一声令下,车队离开了军营,向着京师行去。
一路上,轻舟和连翘大多是待在马车中,就连途中打尖歇息,也不曾出来抛头露面,而是由侍从将膳食送到车上,万重山的伤势已是逐渐痊愈,一路上,偶有遇见,轻舟便会遥遥像他行礼,每回,万重山亦不过是淡淡颔首,两人倒是不曾说过几句话,而当军队回到京师时,已是临近年关。
京师,城门口。
“皇上,如今这天寒地冻的时节,您又何必亲自来迎接万将军。”曹公公立在年轻的帝王身后,面带不解之色,恭声开口。
李云召站在城头,颀长的身形一览无余,他身着玄狐大氅,五官犹如雕刻般棱角分明,周身蕴着睥睨天下的王者之气。
听见曹公公开口,李云召不过淡淡一笑,道;“万重山戍边多年,为大齐立下汗马功劳,孤亲自迎接,才不会寒了功臣的心。”
“皇上龙恩浩荡。”曹公公又道。
李云召不再出声,待看见自远处行来的大军时,李云召眸心一亮,朗声道;“命人打开城门,迎我大齐勇士进京!”
“将军请看,那是皇上的御驾。”唐明生策马赶至万重山身后,低声开口。
万重山极目望去,就见城门已是让人打开,身着明黄色铠甲的御林军已是分站两侧,未几,就见一道清贵而英气的身影踏步而来,他面目俊美,狭长的凤目透着若隐若现的精光,在这冬日中,分外醒目。
万重山勒住了骏马,一个手势,身后的大军顿时停下了步子,除了马匹偶尔发出的声响,三军中再无丝毫声音。
连翘见马车骤然停了下来,便是掀开了车帘,待看见天子的御驾后,只骇的脸儿雪白,对着轻舟道;“小姐,您快瞧,皇上好像来了。”
轻舟心中一震,向着前方看去,就见一道颀长的身影领着御林军向着三军走来,如此阵仗,只能是圣上亲临,她不敢再看,只与连翘小声吩咐;“咱们快下车,记着,跪下时千万不可抬头去看皇上。”
“我记下了。”连翘有些慌张,连忙扶了轻舟下了马车,主仆两不敢吭声,只与大军一道跪下,就听万重山的声音威严而有力,已是在前方响起,“微臣万重山,见过吾皇。”
李云召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亲自伸出胳膊,将万重山扶了起来,“爱卿一路辛苦,孤已在京中设下宴席,为爱卿与诸位将士接风洗尘。”
“多谢皇上。”万重山抱拳行礼。
李云召只是一笑,凤目向着三军一扫,就见黑压压的将士中,盈盈然跪着一道娟秀娇柔的身影。她身上披着月白色的斗篷,在如潮般的黑盔黑甲中,犹如一朵雪绒花般清丽夺目。
“那是何人?”李云召骤然开口。
万重山见李云召的目光落在轻舟身上,心中只是一沉,他掩下眸子,声音不高不低,开口道:“她是微臣侄媳。”
“哦?”李云召淡淡扬唇,他并没有问轻舟为何会在军中,他虽身在京师,却对边疆的事一清二楚,前些日子,万重山伤重的消息已是传到他耳中,其中,便已提起了轻舟。
李云召迈开步子,向着轻舟走去。
万重山看在眼中,眸心倏然一变。
轻舟一直是一动不动的跪在那里,待看见男子明黄色的靴子向着自己走近时,她的心跳的越来越快,却仍是没有动一下身子。
“抬起头来。”李云召开了口。
轻舟吃了一惊,她没有动弹,更不敢抬眸去看面前这位大齐的君王,她知晓,李云召年少继位,俊美风流,宫中多蓄内宠,就连自己的嫡姐,也无不是心心念念,想在明年开春时能够选秀入宫。
“孤要你抬头。”李云召见她闻所未闻般,不禁皱起了眉头。
“皇上!”万重山黑眸深敛,向着李云召低声喝出了两个字。
李云召并未理会,而是骤然伸出手指,直接扣上了轻舟的下颚,让她不得不抬起眼睛,向着自己看去。
四目相对,李云召微微一怔。
正文 第四十五章 祠堂
轻舟因着一路长途跋涉,已是下颚尖尖,小脸上满是苍白之色,她的眼睛澄如秋水,仿若世间最为明净的玉石。
李云召在她的瞳仁中清晰的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轻舟惊惧的望着面前的男子,她的唇瓣血色极淡,整个人犹如刚出岫的轻云般,给人不胜娇怯之感,李云召凝视了她片刻,收回了自己的手指。
“陈侍郎养了个好闺女。”李云召淡淡一笑,黑曜石般的眸子中却是深不见底。
轻舟容颜如雪,直到李云召离开,她的身子仍是冰凉而僵硬的,连翘握住他的手,她才微微回过神来,她仍是跪在那里,抬眸望去,就见李云召已是与万重山立在一处,君臣间不知在说些什么,李云召神色坦然,似是对自己刚才的举动丝毫不曾介怀,而万重山则是背对着她,看不见他脸上的神色。
待周遭众人站起了身子,连翘也是连忙扶起了轻舟,许是跪的太久,轻舟只觉膝盖处钻心的疼,她看着万重山侧过身子,隔着众人向着自己看了过来,她心中一颤,她看不懂万重山的眸子里究竟装了什么,只见他无声的看了她一眼,他的目光沉静的看不出丝毫风雨,只一眼,他便转过了头。
回到将军府时,天色已是昏暗。
万重山并未与轻舟一道回来,轻舟来不及去歇息,衣裳也不曾换,便去了老夫人的院子,刚踏进前厅,就见万母与宁氏,温氏,都已是候在了那里。
“轻舟给祖母请安,给母亲,婶母请安。”轻舟跪下身子,向着长辈行了大礼。
万母望着底下的孙媳,也不曾让轻舟起来,她向着宁氏看去,开口便是一句;“看看你的好儿媳,总算是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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