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霄看着何重樽眼底的泪光,心底忽地有一丝的动容,不过还是瞬间就冷静下来,冯家大院里的那大半年的“囚禁”,让她实在是心有余悸。
“这是谁的卧房?”金霄看着卧房内的衣柜里挂满男人的衣裳,遂冷声问道。
“我的。”何重樽忍着泪低声回道。
金霄抱起了床上的孩子,望着何重樽平静地说:“我答应你暂时留在医馆,但是我和孩子不能住在主人的卧房里。从昨日算起,每日我们欠下的医药费和食宿费我都会记下来,将来一并还你。”
看着金霄对自己如此生分,何重樽只觉得心里委屈难耐,实在是快忍不住泪水,又不愿在金霄眼前哭,怕她会在心里嘲笑他一个大男人整日哭哭啼啼,他猛地转身朝房门口走去,边走边对老阿柒说:“阿柒,你去把医馆里空着的那间客房收拾出来,给他们娘俩住,她现在虽然脾气硬,但是身子很虚,你记得做上等的汤羹药膳给他们补身子。我还有事,要出去一趟,可能好几日,好几日都不回来……”
第16章 客心愁
话说到此处时,泪水从何重樽那双大眼睛里一滴一滴滚落,老阿柒是看见了何重樽在落泪,而金霄只看见了何重樽离去的背影,不知道他哭得多悲恸。
老阿柒照顾人是没什么大问题,关键是他怕雪沫儿,这猫的性情古怪,虽然多半时间是乖顺的,可偶尔撒泼发疯起来,像是要吃人一般。
老阿柒跟着何重樽来到了医馆大堂里,他看着何重樽问道:“阿爹,你真要出去好几日不回来吗?”
离开了金霄的视线,何重樽终于不用伪装坚强了,他满脸皆是愁容,一夜未睡的他垂头丧气地走到医馆门口,看着门外天空中飘洒的小雪,低声叹道:“你没看出来她不喜欢我么?我怕我成日在她眼前转,她心里烦,会带着孩子离开医馆,还是我离开比较好。还有一件事,我快一年未上山去拜见师父了,他给我的药也快吃完了。我上山去拿药,顺便陪他在山上住几日。”
老阿柒遂指着跟在何重樽脚后的雪沫儿说道:“那你带上它吧!雪沫儿上次抓伤了你心尖上的人,这次她住在医馆里,我担心它还会撒疯闯祸,你带它上山去吧。”
何重樽低眼看了看脚边的雪沫儿,他沉思了片刻,他师父独居在孤峰上,从不见陌生人,冒昧地带只猫上孤峰,怕是会惹师父生气。可思来想去,确实觉得自尹霄去世后,这雪沫儿的性情也变得甚是古怪,留在医馆里,怕它真会伤着孩子和金霄。
何重樽抓起脚边的雪沫儿,径直走进医馆角落里的猫笼前,将它丢进了铁笼子里,遂又快速锁上了猫笼,徒留雪沫儿在铁笼子里龇牙咧嘴地嗷呜嗷呜嘶吼抵抗。
“我回来之前,你别放它出来。”何重樽边朝大门口走去,边对老阿柒叮嘱道。
老阿柒看着何重樽走进门外的风雪里,竟连一件行李都不带。何重樽走后,老阿柒将客房收拾了出来,按照金霄的意愿,让他们母子搬进了客房里住。
三日后,何重樽回来了,医馆里除了笼子里的雪沫儿日夜嚎叫着思念着何重樽,其他人对何重樽的归来都表现得很平静,特别是金霄的寡淡和冷漠,让何重樽心头不免又笼罩着阴郁。
何重樽回到医馆后就直接走到了金霄住的客房门外敲门,门是反锁的,他轻声问:“霄儿,我回来了,能让我进来看看你们吗?”
金霄坐在榻上守着熟睡中的孩子,她看了看窗外渐暗的天色,一边缝制着孩子的棉衣,一边冷声对着门外的何重樽说:“外面风雪交加,想必何先生这一路来定是乏了。回来了就好生歇息吧,我和孩子要休息了。”
何重樽站在门外,蹙着眉,心里明白金霄就是有意对他避而不见,他刚从师父那里回来,服下了师父替他配制的丹药,精神有些亢奋,那丹药虽是灵药,可是有着很大的副作用,特别是刚服下后的一个月内,人的意志时常错乱,熬过了最初的一个月,接下来的一年的时间里就基本无碍。
想到自己刚服药,不见金霄也罢,至少回到医馆后能听见她和孩子的声音。夜里,何重樽体内的丹药药效发作,副作用随之而来,他狂躁不安,一拳头将医馆里的一张圆木桌给砸得稀碎。
房间里的金霄被门外的巨响声吓得本能地抱紧了怀里的孩子……
老阿柒看着何重樽额头渗出的汗珠,看着他双手握拳,知道他很难受,无奈地低声叹道:“既然知道会这样,何苦这个时候就跑回来?万一让她看见你发狂的模样,她该更加讨厌你了。你说你每年去山上师父那里讨的到底是什么药?我一直以为是能让你长生不老的仙丹,可每回你拿了药后回来就会发狂一阵子,甚至,甚至还……”
“不许再说了!”何重樽怕老阿柒说漏嘴,怕金霄会听见,遂瞪着他低声制止道。
老阿柒被何重樽瞪得不敢吭声,沉默半晌后,继续低声叹道:“反正我四十岁的时候偷吃过你那丹药,吃完后我以为我也会发狂,然后会像你一样不老不死,可是我发现那丹药对我来说一点作用都没有,只是让我去巷子里小红楼里折腾了七天七夜,差点没让我死在小红楼里,自那以后,我再也不敢碰你那丹药。”
何重樽只觉身子里有股邪气在乱窜,让他控制不住想拿拳头砸东西,仿佛只有砸碎东西时传进耳朵里的巨响才能让他的心稍许平静痛快些。
“别再说了!”何重樽朝着阿柒怒吼道,说完就一拳砸在了医馆的柜台上,将实木柜台砸出了一个大窟窿,老阿柒忙闭嘴,一旁的雪沫儿吓得不吭声,这一声巨响将金霄怀里的孩子给吓醒了。
金霄实在忍无可忍,抱着哭闹不止的孩子走出了房间,走到医馆大堂内,看着满地狼藉,望着何重樽拳头上的一根根青筋,冷声说:“想不到你性情如此暴躁,大晚上地到处砸东西,不就是因为我拒绝见你么?你犯得着发这么大的火气吗?”
何重樽猛地转身,大步径直走到金霄眼前,直直地看着她那双摄魂的眸子,低沉着声音说:“我没有发脾气,更没有生你的气。是药的副作用让我变得如此狂躁,我不是有意吵醒你们的。”
金霄望着何重樽眼底深处的忧郁,她方才的怒气忽地消了一大半,只低声问:“你吃药了?你有病在身?”
何重樽强忍体内的痛苦,压低声音,轻声回道:“原本是要在山上多住几日,待到药效过去了再回来,可是心里甚是惦念你和孩子,就提前下山了。见你和孩子安好,我便放心了。你们别害怕,我今夜去医馆外面住。”
说完,何重樽便走到医馆门口,打开大门,走进冰冷的夜色中,雪沫儿也跟着他跑出了医馆……
“诶,你……”金霄似有话要说,可还是未曾说出来。
老阿柒年纪大了,很是怕冷,寒风从门外呼呼地往医馆大堂内吹,他知道何重樽自有去处,他的职责就是照顾好金霄母子,他走到门口关上了大门。
金霄哄着怀里的孩子安静了下来,她抱着孩子走到老阿柒身旁,低声询问:“何先生到底患了什么病?”
老阿柒一边弯腰收拾着地上的碎木块,一边怨声反问金霄:“你也会关心他?他对你的情意,你心里应该清楚,可你对他呢?外面冰天雪地,再过几日都是除夕了,他却一个人在外面……”
金霄心里忽地有些愧疚,她把孩子交给了老阿柒,自己回房间取了件大斗篷,穿着斗篷朝医馆门口走去,边走边对老阿柒说:“帮我照顾好孩子,我去找他回来。”
老阿柒原是故意激起金霄心底的愧疚,却未料到她会亲自去找何重樽,他忙抱着孩子追上前,阻止道:“你还在月子里,别出门去吹寒风,他没事的,说不定天亮就自己回来了。”
金霄侧脸看了看老阿柒,低声说:“是他救了我和孩子,我虽不喜欢他,但也不至于让他有病在身却还要在外流离。我去找他回来。多亏你这几日悉心照料,我的身子已经无碍了。”
金霄亦是个倔脾气,说到做到,话刚说完便固执地走出了大门,转身还顺手关上了医馆的门。
老阿柒冷静思索片刻,私心里想着,也许让金霄去找何重樽,二人的感情会在风雪里发生变化。
金霄刚走到医馆门外的大槐树下,便看见树下躺着一个人,一团白猫趴在那人怀里,她走近一瞧,那人正是何重樽,他好似昏倒在了树下的雪地里。
“何先生!”金霄蹲在了何重樽身旁,焦急地叫道。
何重樽早就听见了金霄的声音,他故意装作未听见,继续闭着眼睛,想看金霄会作何反应。
金霄见何重樽未醒,急得俯身伸手去试探他的鼻息,何重樽遂屏住呼吸,吓得金霄慌地收手,可她不傻,她将脑袋靠到了何重樽的心口,贴耳听着他的心跳声,听得他如小鹿乱撞似的心跳声……
何重樽感觉到了金霄靠在他左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声,心底无奈叹道:“哎,看来是骗不过你了。”
何重樽睁开了眼睛,温柔地看着夜色飞雪里正靠在自己胸口的金霄,低沉着声音说:“你在听什么呢?我还没死呢。”
金霄嗖地一下立起上身,望着何重樽冷声说:“你没死就好,快起来回医馆。”
何重樽温柔地看着金霄冰冷的眼神,温声说:“你快回医馆,我无妨的,等药的副作用过去了,我就回去。现在进医馆,我怕我又会拿拳头乱砸东西,再吓着孩子就不好了。”
“那你也不能睡在雪地上啊!”金霄望着何重樽眼底的柔情,无奈叹道。
何重樽从雪地上坐起,想吓唬金霄,故作邪魅地盯着金霄的眼睛说:“我劝你赶紧回医馆,这药的副作用能控制人的情欲。你心里清楚,我对你情根深种,你别在这个时候在我眼前晃,我怕我会控制不住把你抓进我怀里来,万一我一冲动强要了你,你可不能怨我……”
第17章 更谁劝
说完,何重樽一把抓住了金霄的一只手,吓得金霄忙将手从他温热的手心里抽离。
金霄急急站起身,后退了两步,蹙着眉看着地上的何重樽骂道:“你这登徒子!你就睡在雪地里冻死算了!”
何重樽伸开双臂踏踏实实地在雪地上摆出一个“大”字,望着金霄催道:“风雪刺骨,别伤了身子,快回去吧。”
雪沫儿蹲在何重樽身旁,朝着金霄呜呜地示威,好似也在催金霄离开。
金霄捏了捏胸口的斗篷,不让寒风往她衣襟里钻,她站在原地望着何重樽说:“你起来跟我回医馆,不然我就站在这里不走了。”
听完这话,何重樽麻溜地从雪地里爬起来,一个箭步蹭到金霄跟前,盯着她勾人的眸子,低沉着声音说:“原来你还是在乎我的。我冻坏了冻死了都不要紧,冻伤了你的身子,才是最要命的。我听你的话,跟你回医馆就是了。”
何重樽呼出的热气沉沉地扑打在金霄的唇上,她能感觉到眼前的男人眼睛深处泛滥成灾的狼欲,她警觉地后退了两步,转身便径直朝医馆门口走去,边走边说:“请你离我远一点。”
何重樽看着金霄的背影,默不作声地跟着她来到医馆门外,看着她敲开了医馆的大门,走进医馆后,他大步走向医馆的柜台前,翻出抽屉里锁大门的锁和钥匙,又转身大步走出大门,雪沫儿也急速地跟着他窜到了门外,只听砰地一声,何重樽从外面将医馆的大门关上了,并且将门给锁上了。
“何重樽!你!”金霄目瞪口呆地看着被从外锁上的医馆大门,愕然喊道。谁也未料到何重樽跟着金霄回医馆只是为了拿锁和钥匙。
老阿柒愣在一旁,低声对金霄说:“他这么做也许是为了你好。你放心,他不会有事的。孩子刚睡着,你快去房间陪着孩子。”
金霄愈发地心中愧疚,无奈地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守在了熟睡的孩子身边。而何重樽独自走到了江边,睡在了江岸上的雪地里,忍受着身体中药丸带来的巨大副作用,挥着拳头狂躁地砸着冰冷坚硬的地面,砸得整个拳头都红透了,雪沫儿站在一旁看着一切,发出一声声哀伤的低鸣声。
次日清晨,老阿柒起早开门,发现门外的锁已经被打开了,只是不见何重樽的人影,门口雪地上的脚印也早就被新下的白雪覆盖了。
何重樽和雪沫儿失踪了。
早饭后,金霄又打算出门去寻何重樽,被老阿柒劝住了,老阿柒告诉金霄,他早晨已经在附近寻过何重樽了,找不到他的人。孩子要吃奶,离不开金霄,老阿柒拿孩子为理由,劝说着金霄安生留在了医馆里。
直到除夕,何重樽和雪沫儿仍旧未归。天刚黑,老阿柒就关上了医馆的大门,陪着金霄和孩子在医馆大堂里烤火守年夜,孩子在一旁的摇篮里安睡着,他们默默等着何重樽,金霄是个寡言少语的女人,她也从不向老阿柒打听医馆以及他们师徒二人的事。她不想知道太多,因为她心里清楚,她很快就会离开,她不愿留给自己太多牵绊。
咚咚——
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金霄猛地从椅子上坐起,老阿柒注意到金霄的神色也有些慌张,看得出来这个女人开始替他阿爹着急了,老阿柒心中暗喜……
谁知金霄迫不及待走到大门处打开门时,门外站着的人并不是何重樽,而是十几个穿着警服拿着枪的警察,而敲门的人是冯家大少爷冯郁荣。
见开门之人是金霄,冯郁荣脸上的表情从惊愕转为痛苦,他望着金霄苍白的脸颊,又看了看大堂里的摇篮,蹙着眉低声叹道:“没想到真的是你!我今早刚从上海回来,听家里人说我爹新纳的姨太太连同着刚出生的小儿一齐被人抢走了,他们说姨太太叫金霄,曾经在亨利大酒店拉大提琴,我听来先是一惊,后来告诉自己不可能是你。可未料到天意弄人,我大半年未回武昌,你竟成了我爹的小妾!”
冯郁荣天真烂漫,一口气说出了心中所想,却忽略了身后十几个警察都听去了他们冯家的笑话。谁都听明白了,冯家老爷抢了儿子的心上人。大家心照不宣,保持着严肃和沉默。
金霄其实直到冯老爷掀开她盖头的那一刻才知道自己要嫁的人不是冯少爷,而是冯老爷,虽然她都不想嫁,虽然她当时病得神志不清,但她仍是记得那一夜的屈辱。
老阿柒看见冯家人带警察来了,想到阿爹不在,又听出冯少爷喜欢金霄,想必只要好好说话,定是打不起来的,他堆着笑脸凑上前,客气地说:“都是误会。我们只是看着他们母子可怜,才将他们带回医馆悉心照料。”
冯少爷眉峰一厉,望着老阿柒冷声斥道:“你这话的意思是说我们冯家人欺负他们母子了?!”
老阿柒强颜笑着低声回道:“不敢,不敢。少爷有话好好说,千万别动怒,快让警察把枪收起来,别走火了吓着了孩子……”
金霄挡在了老阿柒身前,盯着冯郁荣的双眼,背对着老阿柒,对老阿柒说:“不用怕他们!他们只是一群喜欢强抢强占的恶霸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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