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明启在舞池里邀着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女子跳起了爵士舞,尹霄静静地看着他跳舞的模样。
才一支舞的时间, 整个百乐门都传遍了天才少女大提琴家霄霄的事迹,大家都当她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自己的身子和灵魂受了多少苦痛折磨,她早已不再冰清玉洁, 可她也不需要纯洁这样的代名词。
“霄霄,能请你跳一支舞吗?”忽然,那位身着黑色西装的蒙面男子走到尹霄身前,向她鞠躬邀舞。
尹霄看着这个神秘的面具男,轻声回道:“不好意思啊,我大病初愈,浑身倦乏,改日再与你同入舞池可好?”
面具男坚持邀请道:“方才还看见你与人跳舞,怎么这会儿就不跳了?是嫌弃我戴着面具吗?我生得极为丑陋,怕摘了面具吓着你,我从不敢邀请女子跟我跳舞,只是方才被你的演奏打动,觉得你和其他女子不同,不知你能否赏脸跟我跳支舞呢?”
尹霄不吃陌生人的这一套,她倦怠地看着面具男的眼睛,轻声说:“你想太多了,刚才那位与我跳舞的人是我的朋友,是他带我来百乐门的。谢谢你的欣赏,改日我一定跟你跳支舞。”
面具男看着尹霄一只手臂上扎着一条宽宽的蝴蝶结丝带,轻声问:“为何要在手臂上扎上这样的丝带?显得有些突兀……”
说着,面具男便伸手摸住了尹霄的手臂,掐住了她的脉搏……
“你在给我掐脉?!”尹霄忽然就猜出这个面具男的身份,站起身怒视着他问道,怒而扬起手掀掉了他脸上的面具……
真的如尹霄所料,这面具男是何重樽……
“你的孩子没了?!”何重樽抓住尹霄的胳膊,望着她问道。
“你跟踪我?”尹霄瞪着何重樽,怨恨地问道。
何重樽焦急地抓着尹霄的手,低声劝道:“我担心你,你不要跟那个孙明启混在一起,他不是什么好人。”
“你也不是什么好人!请你离我远一点。我,讨厌你!”尹霄愤恨地看着何重樽,牙咬切齿地厉声说道。
何重樽忧虑地看着尹霄,在她耳边悄声说:“霄儿,我看见宝儿了。”
尹霄看了看舞池里的孙明启,低声对何重樽说:“你如果真的为了我和宝儿好,你就赶紧离开。”
舞池里的孙明启看见了有陌生男子在纠缠尹霄,遂撇下舞伴,来到了尹霄身边。
尹霄蹙着眉望着身旁的孙明启说:“明启,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请把这个人赶出百乐门。”
孙明启狐疑地看着何重樽,转而笑着望着尹霄问:“哦?你们认识吗?”
“我不认识他!这个人一上来就骚扰我,很是惹人生厌,骂都骂不走。”尹霄厉声回道。
何重樽忽然觉得尹霄好似被人控制了,他想起了几日前刚跟踪尹霄来到上海时,在尹霄下榻的公寓门口看见宝儿的身影,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他就看见有人将孩子抱进了一辆车里,将孩子带走了……
宝儿是尹霄之前与亡夫生下的那个女孩的乳名,何重樽曾经在陌上花开客栈里见过一次那个孩子。
何重樽意识到了事情可能比他想象得要严重许多,他强作生气的模样,作出调戏尹霄的姿态,用食指挑起她的下巴,气愤地讽刺道:“风月场所里的戏子罢了,你还真以为你是冰清玉洁的仙子吗?只是想邀请你跳一支舞,你不答应便算了,何必这般欺负人,还要撵我走?!”
“别碰我!”尹霄狠力推开何重樽的手。
孙明启客气地对何重樽笑道:“这位先生,您可能误会了,霄霄她并非百乐门的歌女舞姬,她是我远方的表妹,从美国留洋回来的大提琴家。此次我带她来上海,只是为了交流学习。”
尹霄怔然看着孙明启,她从来不曾告诉过孙明启她去过美国……
何重樽心思缜密,他注意到了尹霄眼底的恐慌,可他眼前的戏必须继续演下去……
何重樽挑起一边眉毛,扬起一边嘴角,歪笑道:“哦,原来如此,那是我冒昧了,真是抱歉。不过霄霄姑娘的大提琴曲真是惊艳四座,确实不是百乐门里那些胭脂俗粉所能匹敌的。”
尹霄扭过脸去,对何重樽作出一脸厌嫌模样。这戏很足,因为她是真的很厌恨他……
孙明启笑道:“这样吧,我再给你介绍一个新的舞伴?”
何重樽白了一眼孙明启,作出一副纨绔模样,冷笑道:“自打方才见到霄霄以后,我已经对这里其他的女人没了兴趣,既然不能跟她跳舞,那我还不如回家喝茶去,再会!”
说完,何重樽痞气地瞪了一眼尹霄,转身朝百乐门大门走去。
“诶!”孙明启不依不饶还想追回何重樽,却被尹霄拉住了胳膊。
“明启,我头晕得慌,你能不能先送我回公寓?”尹霄拉着孙明启的胳膊,看着他低声问道。
孙明启看着尹霄的脸色有些苍白,考虑到她身体确实不好,不再为难她,只是拍了拍她的手背,低声对她说:“你得赶紧适应这里的环境才行。”
“你放心吧,我会的。”尹霄轻声应道,说完便跟着孙明启走出了百乐门。
孙明启开车送尹霄回了公寓,便又开车回去了,可公寓里外都留了眼线和打手,公寓里还安装了电话,稍有风吹草动,孙明启都会立即得到消息。
深夜,尹霄穿着荷叶边的玉色真丝睡裙,躺在柔软的大床上,脑海里却全是刚来上海那一天,在公寓门口看见的那个小女孩的眼神,那双大眼睛像极了她,她一眼便认出了那是宝儿,好在孩子没有看见她,不然真会朝她跑来……
尹霄至今都想不明白自己是如何暴露了自己真实的来历,她记得在成都医院里时,一切涉及她来历的事情,她都不曾向孙明启透露半个字,可就在她住院的第七天,孙明启就拿来了一张宝儿的照片给她看,还笑着提醒她必须去上海……
尹霄仰面躺在软床上,看着天花板上吊着的玉兰花水晶灯,不禁在心底暗自唏嘘:“山间的魑魅魍魉见了我都害怕,我在路边向过路的车辆招手求救,他们都不敢停车救我,唯独这个人将我带上了车。也许,就在孙明启在山路上捡起我的那一刻起,我就注定要与这比山鬼恶妖还要让人生怖的人纠缠下去。”
尹霄倦乏地闭了闭眼,她猜不到是孙明启的来历,只是听公寓里的下人们称呼他为长官……
可宝儿和宝儿爷爷的安危都被已被孙明启控制,尹霄只能顺从他的安排,稍有不慎,她就害怕自己会害了那爷孙俩,甚至在百乐门时都不敢与何重樽那个恶魔相认。
夜里刚睡着,迷糊中有人影在床边晃动,尹霄慌忙警觉地从床上坐起,可刚坐起来就被人影一把按在了床上……
“何重樽,还有什么事情是你做不出来的?”尹霄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黑影,厉声责问道。
蒙着面的何重樽一把扯下自己脸上的黑布,望着身下眼神冷戾的尹霄,狂狷地笑道:“怎么你又认出了我来了?是因为我身上有狼的味道吗?”
尹霄看着何重樽一脸的邪笑,她想要从他身下挣脱,可却被他故意用力压得更紧,她无奈骂道:“你这无耻之徒,你是如何闯进来的?”
何重樽将手伸到了尹霄的裙子下,从下至上摸着她的大腿,一路摸到她的细腰,用他温热的指腹温柔地摩挲着她的腰肢,邪魅地盯着她的眼眸,低声在她耳边说:“我就喜欢看你恨透了我又不忍心弄死我的样子!”
尹霄推不开身上的这个恶魔,她忽地不挣扎了,放松四肢躺在他身下,有些绝望地看着何重樽,冷声说:“你这不是在爱我,你是在摧毁我。”
何重樽看着尹霄眼底对他的厌恨,他心中一阵抽痛,难过地问她:“你既然这样恨我,为什么不杀了我?是我害你失去了你和念昔的孩子,如果那天我不那么对你,也许你的孩子就能保住……”
尹霄看了一眼何重樽眼底的泪光,转而望着床边的落地窗的窗帘,冷声说:“我喂念昔喝了一个月的血,那孩子是我害死的。你别自作多情了,我对你只有恨没有爱了,请你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来骚扰我。”
何重樽看着身下这个眼神清冷的女人,他放开了她,黯然地坐在床边,背对着他轻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宝儿和宝儿的爷爷那天会出现在你住的公寓门口?难道他们认出你了?”
“是孙明启带他们来上海的。”尹霄从床上坐起,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
“孙明启?就是百乐门里跟你跳舞的那个男人?他怎么知道你的来历?”何重樽仰面望着天花板,心里已经猜出尹霄这次遇上了大麻烦。
尹霄下床穿鞋,走到卧房的桌旁倒了杯水,低声叹道:“我不知道他是如何查出了我的来历。总之宝儿和宝儿的爷爷现在都在他手上,我不清楚他到底想利用我做什么。”
第44章 欢场薄爱逢知音
何重樽起身走到尹霄的跟前, 轻轻捏着她的胳膊, 望着她认真承诺道:“跟我走, 我保证我能平安地带着宝儿和宝儿的爷爷来到你面前。”
窗外的夜风吹开窗帘,吹打在尹霄的脸上,她看着窗外的夜上海,冷声回道:“我尹霄曾经不顾一切地爱过你, 但那都已是往事。与你相识以来,你向来狂傲暴躁,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可是这一次, 我不敢将宝儿和宝儿爷爷的生死安危交在你手里, 你是一个连自己的生死和自己心爱之人的死活都可以拿来博弈的男人,你太狂了, 我不敢相信你了。”
“是,我是不怕死。但我从来没有不顾你的死活……你不要偷换概念。”何重樽捏着尹霄的胳膊,低声解释道。
尹霄冷眼盯着何重樽的双眼, 低声说:“何重樽, 你知道你身上什么地方最惹我生厌吗?是你的狂傲和固执。你向来只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对待别人,你不在乎甚至不尊重其他人的想法。你的狂傲和自负害我在陌上花开客栈里以死泄恨, 你的暴躁和占有欲让我在竹屋里成为你泄欲的玩物,如今你又自信满满自诩能救出宝儿他们。对不起了, 我对你不再有幻想了。”
“你相信我,我真的会帮你救出他们。”何重樽低眼看着尹霄承诺道。
尹霄闭了闭眼,冷声回道:“我不相信你!请你离我远一点,离他们远一点。我能靠自己救出他们, 我不需要你的帮助。请你离开。”
何重樽看着眼前这个女人眼底对他的怨恨,忽地觉得他是真的彻彻底底要失去她了。他的出现并没有给她带来任何惊喜,反而让她对他愈发地厌烦,而他所有的承诺,如今在她看来都是无稽之谈。
何重樽盯着尹霄的眉眼,低声说:“好,我走,你务必保护好自己,千万别给我英雄救美的机会,一旦你再落入我怀里,我将对你为所欲为!”
说完,何重樽咬牙将尹霄按进了怀里,狠力地抱了抱她,又温柔地将她放开,转身就推开窗户,跳出了窗户。
“你!”尹霄惊慌地朝窗外猛看,竟发现何重樽从五楼跳到地面上却安然无恙,还在地面上朝她挥了挥手……
“你这恶魔狂徒!”尹霄坐到了床边,在心底无奈骂道。
天亮时分,孙明启开着车来到了公寓门口,亲自来接尹霄,说要带她去见见上海的朋友。
说是去见朋友,到了地方尹霄才知道,又是让她同一些上流社会的官商喝酒跳舞……
尹霄大中午就喝醉了,跳舞的时候还被那些衣冠禽兽摸了身子,她稍作抵抗,那孙明启就会给她使狠戾眼色。好在只是逢场作戏,并未让她真的出卖自己的身子。
尹霄虽是能喝点酒,可也扛不住欢场里的阵仗,她大中午就被灌醉了,被孙明启送回了公寓歇息。
到了日暮时分,尹霄的酒还未醒,她正躺在卧房里睡觉,孙明启来到了她房门外,敲着门催她赶紧起床打扮,说要带她去百乐门……
尹霄爬起床,梳洗打扮完,跟着孙明启来到了百乐门,孙明启又给她在百乐门安排了一场大提琴演奏,她在偌大的舞台上,淡然地独自演奏着她创作的《梨花雨凉》。
意料之外的是,尹霄演奏至整首曲子的高潮部分时,有一个穿着军装的年轻男子走到舞台上的钢琴旁,给尹霄弹钢琴伴奏,且这伴奏竟与尹霄演奏的曲子配合地十分完美。
谢幕时,尹霄才看清了那军官的模样,他竟是冯郁荣。冯郁荣拉着她的手一同谢幕时,尹霄内心一阵慌乱,想到自己早已不是金霄,而冯郁荣并未见过尹霄本人,这次算是“初识”,尹霄又镇静了下来。
谢幕后,来到台下喝酒时,冯郁荣给尹霄碰杯,笑着说:“霄霄拉大提琴的神态像极了我的一位故友,她是我的初恋。”
尹霄心底咯噔一下,转而镇定地赔了一个笑脸,笑道:“冯将军真会说笑,我一个欢场上讨生活的女人,怎么会跟您的初恋攀上关系呢?”
冯郁荣感伤地笑了笑,对尹霄说:“不,我第一次见她,她也是在人群簇拥里拉着大提琴,在我眼里,她和你一样高贵动人。只是,我与她终究是有缘无分。”
尹霄看了看在舞池里和妙龄女子跳着华尔兹的孙明启,转而看着冯郁荣低声问:“冯将军经常来百乐门吗?”
冯郁荣小酌了一口红酒,笑着望着尹霄回道:“不,我很少来。只是最近军中的朋友茶余饭后提到了你。说百乐门新来的小姑娘是个拉大提琴的天才,我这人平日里闲下来没什么爱好,就是喜欢听点大提琴曲。于是今晚就慕名而来了,果然,我是来对了。霄霄是真的如传闻所言,才华绝代。”
尹霄又看了一眼舞池里好似风流浪荡的孙明启,竟察觉到他也在看她……
尹霄后背一阵发凉,在心底暗自猜疑:“难道他知道我跟冯家的关系?是他放出风声,故意将冯郁荣引来百乐门看我的?这个人太可怕了……”
冯郁荣忽然绅士地站起身,鞠躬伸手向尹霄邀请道:“霄霄,能请你跳支舞吗?”
尹霄起身,挽起了冯郁荣的手……
他们边在舞池里跳着华尔兹,边轻声交流着,冯郁荣是彻底对尹霄着了迷,在舞池里不停地向尹霄打听她的出身来历,甚至还问她是否有交往对象……
也不怪冯郁荣太心急,怪只怪他爱过的那个女人的魂就在他眼前这个女人身上,让他如何不对她着迷呢?
尹霄在舞池里被冯郁荣搂着旋转着,她观察着一直在他们周围拉着舞伴跳舞的孙明启的脸色,发现孙明启脸上洋溢着狡黠而得意的笑,好像他做了一件很是了不起的事情。
尹霄又抬眼看了看自己的舞伴冯郁荣,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少年郎了,他如今一身戎装,风华正茂,意气风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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