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解释,却是半晌说不出话来。
太子雍直起腰,凑近问道:“他是哪国人?”
——哪国人?!
涂山算是怎么回事?
庄嬴飞快想一想,觉得是在楚地遇到涂山显,为免麻烦,不如说成楚国人好了。
才要开口,太子雍睁着一双透亮的眼,轻轻攀住她的手臂:“根据描述,他尚鲜艳衣色,是楚国人?他是楚国公子吗?”
庄嬴愣怔睁大了双眼。
太子雍继续道:“若是楚国公子也很好。姐姐更喜欢他吗?那我就不要公子澄做我的姐夫了。”
庄嬴大惊,当即搁下药碗,正色斥责他:“你越说越离谱了!田澄很好,不会再有别人!”
她是真的生气,甚至气白了脸。
太子雍识趣地认了错,退后坐好:“我说笑的,姐姐别当真。”
“这样的玩笑,不要乱开!”
“哦,知道了。”
药碗摔得用力,药汁泼在了案上,也泼在了手上。
庄嬴烦躁地拿过了巾帕来擦手。
姐弟俩的话音落了没多久,就来了内官通传说,君侯要见他们。
檀信宫中,赵侯指着跪在地上的两个人,气得胡子都在抖:“你们两个……你们两个太不像话了!眼中还有没有为父?平常我是怎么跟你们说的?宫外不安全,让你们少去少去,尤其是在近日!还嫌不够乱吗?”
太子雍说:“父亲息怒,这不是没事吗?姐姐是受了些伤,不过都是皮肉轻伤,这回出去,还把刺客都擒住了呢。”
“你住嘴!”
太子此时开口,说什么都像顶撞,赵侯肝火更盛。
“你还有脸说了是不是?你知不道你自己的身份?你是什么人?赵国的太子!我的君位,是要传给你的!你不好好读书,又不上进练功,跑到外面去逞什么强?”
“我有好好……”
庄嬴暗中拽赵雍的衣袖,眼神示意他不要说话。
赵雍只好低头,跟着庄嬴,挨了赵侯一通又一通严厉的训斥。
赵侯气消了些许,最后头疼挥手:“下去,下去,不要再有下次了!那个郑恒在做什么,他的太子近卫是怎么当的?让他自行去领罚!”
听到要处罚郑恒,赵雍不肯,又有话说。
庄嬴一把捂住他的嘴,俯首道:“是,我们往后再不敢了,请父亲息怒。”
说着,就连忙拉起赵雍走。
“庄嬴留下。”赵侯指指赵雍,“你,回去思过十日,无我命令,不准离开芷兰台半步!”
内官便赶忙将太子雍带出了大殿。
太子擅自离宫,是有错,但错不过她,明着违抗君令偷跑出去。
庄嬴忐忑转过身,低着头,不敢正视赵侯。
赵侯厉声道:“你长本事了是不是?连我的话也可以不听了!”
庄嬴怕他动怒,飞快就跪下了:“庄儿知错。”
“你为什么出去?是为了见住在官驿的那个年轻人?”
“是……”
“他是何方神圣,值得你违背我的禁令?”
之前担心说得愈多,麻烦越多,庄嬴从没有提过涂山显救过她性命的事,为的是避免父亲追根究底,最后知晓涂山显的真实身份。
然而逼问到了这一步,庄嬴不得不说实话:“他救过我,在楚地的山林,我……我迷路了,是他带我走出来,嬴晏也是他帮我抓住的,还有今天,他……”
“救过你!”赵侯没有闲心去体会那官驿中的年轻人对他女儿有多大恩情,他更在意的是赵国、是邯郸的安稳,别国刺客潜入邯郸,冲着他最钟爱的这个女儿而来,他不想让她置身险地,“那人救了你,你对他许以重金酬谢就是了!”
庄嬴不敢顶撞他的父亲。
但赵侯,却看出了她隐忍中的不甘心,他提醒了她一句:“不要忘了,你是要嫁给齐国公子的。”
她蓦地震颤了一下。
赵侯沉缓道:“回去吧,你欠下的恩情,为父会替你好生酬谢那年轻人。”
庄嬴恍惚出了檀信宫,背上一层冷汗。
夜幕降临,赵宫的灯又点起来了。
庄嬴在殿前坐了很久。
天上没有星月,厚重的云层在风的推动下,游走得很快。
她在想事情的时候,听到身后有细微的动静,似是有人坐在了她身后。
今夜感觉格外冷。
庄嬴往外伸一伸手,浅声问身后人道:“雍儿,你看是不是又要下雪了?”
没人应她。
忽地灵台一清,她反应过来,哪里来的太子雍?太子雍被罚芷兰台思过,不得释令,不可踏出半步。
庄嬴急忙回过头——
“涂山显?!”
她吃惊到猛然弹起:“你、你怎么来了?”
涂山显无拘散漫地坐着,指间拨弄自己一束发,不紧不慢地抬起双目:“来找你。怎么,我不能来这里?”
庄嬴很快由惊转怒:“这里是赵宫,不可随意进出!”
“我想来就来了。”
“你!”
“放心,我是专门来找你的,不会对其他人乱来。”
庄嬴脸色不善。
涂山显直接了当地问她:“你让赵侯送了五箱东西,是诚心赶我走?”
……父亲的动作好快。
庄嬴惊愕,不知该怎么接话。
涂山显在等她开口。
庄嬴沉定了情绪,心虚道:“我告诉过你了,我有很多事要做,你三番两次救我,我是很想报答你的,可你说什么都不要,我想,既然我以后我不会出宫去见你了,那理当用我们的方式来对你表示感谢。”
“你们凡人报恩的方式,就是送很多……这是钱,是钱对吧?”
“是。”
“真俗气。”
庄嬴不敢再看他,怕他看穿她伪装的镇定自若,她背对他坐下了,就像他刚来时看见的那样:“是很俗气,但很直接。我父亲看重我,所以给你的钱物也特别丰厚。”
涂山显叹气,他眼角余光瞄见了殿上很多的大箱子,都是富丽喜气的样子,有开着的,露出里面精美的器物和衣裳,他大概看了一眼,十几箱的样子吧。
一轴画铺在长案上,画上是个风神散朗的年轻人,长身玉立,眉宇里尽是俊逸隽雅。
“你要准备成婚了?”他问。
“……对,开春后,田澄就会来。”
庄嬴在想,他肯定会跟她说一句,恭喜。
等了好一会儿,也不曾听见他说话。
回转身,殿上空空,原来他早已无声无息地走了。
她庆幸地舒了口气,但紧接着袭上心头的,是沉郁的失落感。
幽暗的夜色里有翻飞的白。
今夜,果然是又下起雪来了。
☆、第十七章 寻神木
作者有话要说: 啊,我对秦国真的是有特别的好感啊,一个感情线上完全没戏的嬴晏,出场时间比男配澄还多,还挺能撩……
(好吧,狐太子下章见,男配澄下下章见~)
秦国不想用蔺地和离石换回嬴晏,赵国只好举兵攻秦。
数日后,赵军大败于秦军的消息传入赵宫,赵侯急气攻心,吐血后昏厥。
庄嬴和赶来的太子雍守了赵侯一整夜,天将晓时,赵侯才醒了,君夫人顺从君心,令后妃、儿女及众臣子都退离。
赵宫上下,没有人能宽心。
据说太子赵雍气恼不过,去南宫找了嬴晏的麻烦,嬴晏不是那么好惹,他被困在赵国不得归秦,满心都是不痛快,赵雍想找他撒气,他不甘示弱地也把赵雍揍了一顿。
赵雍挂了彩,本当与庄嬴同去看望父亲,如此也不敢露面,寻了个蹩脚的理由推脱,庄嬴觉得不对劲,亲自去了芷兰台,在得知赵雍把赵国惨败的账算在嬴晏头上以后,她非但不感到快意,反而十分动怒。
“嬴晏现在是秦质子,你去羞辱他,未免太失气度了!”
庄嬴痛骂了太子雍一顿,立刻就离开芷兰台去了南宫。
太子雍人小力道不济,好在没伤着嬴晏多少,但是他吩咐了不许南宫的守卫给药,故此嬴晏的脸和手上都还血痕斑斑。
庄嬴一边给嬴晏涂药,一边对他说:“以后有什么事,你让守卫去找我。”
嬴晏说:“这也不是多大点事。”
“哼,你倒挺大度。”
“我总不能跟一个孩子计较吧?”
庄嬴就讥笑他:“对,你不跟他计较,也不知道是谁,把我弟弟的嘴角都打破了。”
嬴晏尴尬咳了两声:“他……他挺凶的,像你,我若是不还手,恐怕能被他打残。”
“很凶?像我?”
庄嬴记仇,故意在包扎时绑紧了两分。
“唉唉,疼疼疼疼疼!”嬴晏咝气不止。
庄嬴利落给他包好了手,一把推开:“好了,明天我会让人来给你换药。”
“你不来?”
“你当我很闲吗?”
“不是,只是他们恨我是秦人,都不待见我,唯有你能同我说说话,我很乐意看见你来。”
庄嬴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我却嫌你话多。真巴不得,秦国能把你换走。”
嬴晏微扬着脸看她:“说真的,如果有朝一日我能回秦国,我对你们赵国,不会很客气。”
庄嬴回敬说:“彼此彼此。”
他们望着对方,忽然同时笑起来。
嬴晏道:“我真希望,我们同是秦国人。”
庄嬴点头:“我也很希望,能有一个你这样够底气自负的兄弟。”
但是赵国要成为霸主,成为和秦国一样强大的霸主,他们这一生,再惺惺相惜互相敬重,也只能是敌人。
在庄嬴离开的时候,嬴晏由衷地给了她一个警告:“你千万当心,不要让我逃了。”
秦国的人,似乎都很自大。
赵宫守卫森严,庄嬴不以为意,一笑置之。
子夜时分,檀信宫灯烛长明。
庄嬴在宫外石阶前,遇见了她的母亲愁眉不展从里面出来。
“母亲。”
“你来了。”君夫人忧心很深,对她道,“君上操劳,无心饮食,这般下去,他的身体怎么受得了?君上向来最疼爱你,望你能多劝劝他。”
庄嬴从她母亲身后的宫女手上接过了未动的汤羹:“母亲回去休息吧,父亲这里我来照料。”
她进殿的时候,殿上没有任何服侍的人,赵侯握着一个铜盒正在出神。
“父亲?”庄嬴跪在一旁,放下了汤羹,轻声地唤道。
赵侯一惊,急忙护住铜盒,又匆忙将面前的竹书卷起了。
庄嬴呆懵地看着这一切。
“哦,是庄儿啊……”赵侯第二眼才觉察到来人是她,手便停住了,“你怎么、怎么突然就来了?”
庄嬴看看他手底的竹书,再看看他紧紧攥住的铜盒,好奇抬眼:“父亲,您在看什么?为什么不让我看?”
“这……”
赵侯嗫嚅难言。
父亲操劳太过,庄嬴不忍目睹,主动央求道:“倘若有棘手的事情,父亲可与庄儿说,庄儿愿为父亲分忧。”
赵侯闭目叹息一声,心防撤去,仿佛一夕苍老了很多,他抬手按住她的肩,无力地摇摇头:“你为父亲、为赵国做的事,已经够多了。”
“您的确是有难为之事吗?”
“我……唉,别问了!”
庄嬴见不得赵侯勉力一人撑持大局,为国为民操尽心力,她扑上去抢过了那卷竹书。
赵侯变色怒斥:“庄儿!”
庄嬴背过身,飞速阅览了竹书上的内容,她大惊且不解:“黄……黄帝建木?”
赵侯锁眉,从她手中夺下了竹书。
庄嬴惊疑:“这有什么不能给我看的吗?建木的传说,我小时候就听母亲说起过,相传,那是上古时期立于都广之野的一株巨木,百仞无枝,上达九天,众神经此上下天地之间。”
赵侯沉闷不说话,只低头将竹书卷好。
庄嬴觉得蹊跷,见他不语,就抓起了他手边的铜盒。
“庄儿放下!”
失了铜盒,赵侯的脸色比方才还要难看。
在他说话时,庄嬴已连着后退数步,到了燃着的炭火边:“父亲定是有事瞒我,再不肯告诉我的话,我便将此物烧了!”
她的手就悬在炭火上,那铜盒的锁已经解开,里面的东西轻易可取。
“别!”赵侯神色惨丧,急忙阻止道,“你千万不可……”
“那就告诉我,您在忧心什么。”
铜盒中的东西关系重大,赵侯不得不有所顾忌,事已至此,他也不可再隐瞒了,他弯腰拿起了那卷古旧的竹书:“没有这个,那里面的图你也看不明白是什么意思,这竹书上的后半段,你细细看完,就知道了。”
庄嬴接过竹书,认真展阅。
前半段,是在说黄帝建木的由来,这是她自小就曾听闻的,但是之后的内容,她从没有听谁说过,更难以置信。
“……烈侯五年,得建木,琢以为器,可号令……号令神兵?”
天降神兵,地现异彩,赵国寡军破中山国突围,转危为安,并与当时的魏国合力击溃敌军。
竹书所载的这一段以建木为令,号令神兵助战的描述,庄嬴认为更像是夸张的故事:“父亲相信这个?烈侯五年,距今也不过百年,若是真有此事,怎么从来没人提起?何况这建木,素来只是虚幻之说,就算真的有,一块木头也有号令天上神兵的威力吗?”
赵侯道:“这竹书,成于烈侯六年,是我们赵国之君代代相传,不可与外人语的圣物,上面所书的,不会有假。”
“怎么会是真的呢?建木令果真那样厉害的话,为什么没有传下来,让我们后辈人一睹它的风采?”
“因为建木令毁于烈侯五年的一场雷火。”
庄嬴愣住。
赵侯望望他的女儿,叹息声沉沉:“恐怕这就是神物为凡人所用的后果了,我们人的力量太过弱小,建木是上古时,黄帝亲手种在大地中央的神木,后来它长成巨木,成为了黄帝和众神来往天界和人间的桥梁,建木集天地精华,蕴含无穷神力,非弱小凡人所能驾驭。烈侯五年,我们的先祖籍在极偶然的情况下,得到了一截建木残枝,他在高人的指点下,琢木为令,在那次必将惨败的大战中,以建木令号令神兵助战,顷刻天地间五彩霞光大盛,果然有天人临世,助我赵国灭尽中山国的数万大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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