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信奉着,这世上有黄帝,有众神,但他们在九重天上啊,从不在人间现身。
庄嬴摇头:“我不相信建木令的传说,这不是真的。”
“这是我们赵国宗室的秘密,祖先怎会欺骗后代子孙!”赵侯激动地拿起铜盒,从中抖落一块羊皮,颤着手拿到庄嬴面前给她看,“你看,你看啊!这就是建木令的样子!它真的存在过,烈侯赵籍用过,它能号令天上神兵!”
宗室的秘密……祖先不会欺骗自己的子孙……
对,这些必然都是真的。
就像,涂山狐的传说啊,世人都认为那是虚妄,她不是信了?她不是遇到了?为什么到了建木令,她就不肯信了呢?
庄嬴惊惶退步,脸色惨白地跌倒在地上。
赵侯抓住她的双肩,赤红了眼道:“庄儿,黄帝建木是真的!即便凡人力量不足以驾驭,那神物只能用一次,一次也好啊!有了它,我赵国就不惧秦国了,我们能拿回自己的城池,还能狠狠地挫灭秦国人的威风,教他们不敢再来欺我赵国!”
庄嬴忍住惊怕,怯怯地问:“父亲……父亲想要黄帝建木?”
赵侯一瞬僵住,眼里激奋的光彩慢慢黯淡了,他也跌坐在了地上,垂头攥紧了手中的羊皮图:“不知它是不是真的还在人间……”
只要是父亲想要的,只要是对赵国有利的,她都愿意尽力去获取。
庄嬴握住了赵侯的手:“倘若有大致的线索或方位,庄儿愿代替父亲去看看。”
“你……你信我了?”
“嗯。”
祖先不会欺瞒后世子孙。
庄嬴含泪,笑着点点头:“父亲相信的,我就相信。”
赵侯忍不住也老泪纵横,他颤抖伸手给她擦眼泪:“好庄儿,好女儿……其实有一段黄帝建木,尚遗落在人间,就在昆仑山……”
“夫君!”
躲在殿柱后的君夫人心酸难禁,无法沉住气,跌撞现身冲上前来——
“这个女儿你还想不想要了?此前让她去诸国探查,好歹是在中州大地,我不说什么,但西去昆仑,那样人兽绝迹的冰山雪界,你怎么舍得?我不准!”
☆、第十八章 同路人
作者有话要说: 好久不见,大家还好嘛XD~
其实并没有恢复正常更新(因为一些琐事耽误在外还有一个星期才能回家),提前透露一下,作者菌的愿望是日更,今年与人打赌了更文任务真的好重啊,之所以跑来刷存在感,实在实在是因为……怕有大大认为我弃坑了,嘤嘤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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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夫人的突然出现,让殿中一瞬间寂静无声。
庄嬴松开手,她擦了眼泪,站起来笑颜道:“母亲,我愿意去。”
“那都是道听途说!”君夫人没了素日柔稳仪态,红着眼眶颤声大叫,“什么黄帝建木,莫说虚无缥缈,就算有,我也不准你去涉这险!”
赵侯蕴泪别过脸去,默然不言语。
庄嬴看看她的父亲,沉下眼睫,轻声地说:“秦,越来越强了,我在郢都时,探听到楚国要把公主嫁给秦太子,一旦秦楚两国联合,我们赵国的处境会变得更艰难。祖先不会欺骗自己的后人,黄帝建木是存在过的,建木令会帮助我们脱离困境,如今只要还有一丝希望,我们都应该牢牢抓住。”
君夫人摇头,更多的泪水从她的眼中淌落。
“母亲,我会小心的。”庄嬴说。
她的母亲依旧是摇头,华贵的妇人奔上前来,跪在沉默的男人跟前,抓紧他的胳膊恳求他:“君侯,你说话啊,不要叫她去!你我就这一个女儿,你告诉她,不要她去……”
赵侯闭目。
庄嬴看见父亲握紧的拳头,她想,他有多为难啊。
“母亲,”庄嬴不希望她的父亲感到为难,她站在哀哭君夫人的身后,说,“秦有吞并各国之志,赵是最大的绊脚石,留给赵国的时间不多了。”
赵侯听见她最后一句话,抬眼望她,然后毅然起身,取了铜盒中另一卷东西,郑重交到她手里:“这方羊皮地图,会带你找到它。”
庄嬴握紧手中物。
赵侯切切嘱咐:“那好像是一道深渊旁,你一定要当心。”
庄嬴点头。
君夫人惨怛:“君侯!”
赵侯揽住扑上来的发妻,只道一声:“快走罢。”
庄嬴行礼退后,之后旋身快步往外走去,母亲的悲呼传入耳间,她不敢回头。
“庄儿!”这一声高呼,是父亲在唤她。
庄嬴脚下微微一滞。
父亲对她说:“此行不同以往,要去昆仑,大有危险,为父不放心,你写信给田澄,让他陪你去。齐王当不知建木之事,你不与田澄多说就是了。记住,最重要的是,你要平安回来。”
庄嬴没有回头:“是。”
次日清早离开王宫,赵侯没有出现,君夫人在内宫门下哭得厉害,她心中明白所有的事却不能多言,只是一直在哭,公子雍仅当母亲是舍不得姐姐再出远门。
赵雍问庄嬴:“这回,姐姐又要去哪里?”
“有些远。”
每每都是如此,她从不说她要去哪里。
赵雍再问:“几时回来?”
“数月吧。”
赵雍听了不是很高兴,低头小声嘟囔着:“又是这么久……”
庄嬴瞧见他脸上的伤,赵雍对母亲谎称是摔伤,但那伤,使庄嬴想起南宫里的人,她隐约有着担心,告诫赵雍说:“你不要再去找嬴晏的麻烦。还有,要提防他,千万不可给他逃走的机会。”
南宫里的人还想逃吗?赵雍笑道:“他逃不掉的。”
回头看见母亲,她的妆哭花了。
庄嬴忍住心上酸楚,走过去抱住她的母亲,轻语道:“母亲不要哭,我很快就会回来。”
有千言万语堵在心头想说,君夫人垂泪克制着,她知道,女儿去意已决,是拦不住的,她哽泣着牢牢握住她的手:“和公子澄同去吧,你和他在一起,我……我这心里,就踏实多了……”
庄嬴犹豫着,沉默地点了头。
城南官驿,驿丞客客气气地敲着涂山显的房门:“小先生,今日可有什么想吃的菜食?趁着天早,我好着人去买。”
门内无声,待再敲时,那门自己开了。
涂山显拉开门,说了一句:“不必麻烦,我即刻就走。”
客人轻装简行,连个随身包袱也未带。
驿丞探头往屋子里看,几个大箱纹丝未动,他吃了一惊,连忙地问:“君侯赐给小先生的东西怎么办?可不能就放在驿中啊。”
涂山显顺着木廊走远,扬手道:“那就还给赵侯。”
他走在街上的时候,身边打马过去一个女子,骨架纤瘦,腰似杨柳细,穿着一身刻意而为不打眼的男装,戴着缝了黑纱帘的帽子,马行得极快,那女子仿佛因为什么事在赶路。
出了城,五里外,荒野的岔道口,涂山显拦下了一人一马:“小庄,你要去哪里?我同你一起。”
庄嬴急急地勒住马,惊讶于见到他,眼中忽现一丝喜色,“涂——”可她立刻就想起了自己是要去做什么,蓦地眉目就变得沉冷了,“与你无关,让开。”
她的马绕过了他身侧,继续不停歇地前行。
可是涂山显也有马,庄嬴走多块,他也能走多快:庄嬴歇在山脚吃干粮的时候,他歇下;庄嬴在河边饮马的时候,他饮马;庄嬴投宿破落村庙的时候,他帮着捡拾生火的干柴。
“你别再跟着我了。”一路行来,她前他后,未曾有过言谈,这句话,是那声“让开”后,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涂山显将一段枯枝折断丢进火堆里,神色淡淡道:“我以为你是要留在赵宫等田澄来娶你,哪里都不能去,所以才说不会再来见我,但如今你离开了邯郸。”
“那又如何?我不是为了你。”
“我知道,不过不妨碍我们同路。”
庄嬴皱眉,隔着一堆摇摇不定的火光,她站了起来,生气道:“涂山显,我再说最后一次,你不可以再跟着我了!”
“为什么?”
火光映在她的眼中,明明暗暗,她侧过脸去,声音很轻:“我在等田澄。”
涂山显挑眼看她:“他会来?”
“是,我已经写信给他,约他在平阳渡会面。”
涂山显垂头似是思忖,尔后再问:“你们要去做什么?”
“做什么,都跟你没有关系。”
隔了好一会儿,涂山显发出了笑声,他说:“我原本以为,你是独自要去做什么事情,就像上次你去楚都一样。我只不过担心,你又会迷路罢了,既然有人相陪,是我白操心了。明天天一亮,我就走。”
说完再往火堆里丢了两截枯枝,拍拍手立起,自转身去寻了干草堆靠坐。
庄嬴孤然站着,无所举动。
涂山显问她:“我不是赖着不想走,你看,天黑了,我在这里睡一夜,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庄嬴的嘴唇动了动:“不会。”
涂山显笑:“那就多谢了。”
翌日,庄嬴醒来,火堆熄灭了,灰烬还散着热,天色微暝,破庙里只有她自己,庙外亦只拴着一匹马,涂山显早已离开,不知去向。
有一点点失落,转而,又觉得轻松许多。
庄嬴简单梳洗过后,趁早策马上路了。
冬季的人间,景象萧条,涂山是一样的,那里连绵下起了雪。
水镜从清晰变得混沌。
涂山行云拧眉:“他在滨海之地?是齐国?”
翎夫人好像没有听见,她神色极为平静,转头走开了。
涂山行云追问道,“是齐国对吗?”他细细思量着,心里不甚满意,“齐国太平无事,远不如秦国气象恢弘……不行,他不能在齐国荒废时日,我要去找他。”
在他跨出步子去的时候,翎夫人急忙抢身过去拦住了他。
不同于行云的焦灼,素丽的女人目光沉毅:“行云,有些话我早就想说。太子的路,由他自己去走,你不要插手。”
“庸庸齐国,不是他该去的地方!”
“你凭什么断定,秦国就是他应当去的地方?”
“秦乃一代雄主,文才武略皆可傲视诸国,只有在秦国,他才能学到更多。”
翎夫人冷声一笑,盯紧他双目道:“我的涂山大长老,你以为太子去人间,只是为了参量凡人的文武之才?人何其弱小,力量焉能与我仙族相提并论,以凡人为师,简直可笑!你别忘了,太子此番下山,最重要的事,是破除他的凡心!”
恍如有雷落在心头上炸开了。
行云的脸色隐隐作白。
翎夫人见他如此,阻拦的手垂下了,她背过身,闭目幽叹:“太子的凡心未必就在秦国,你不必执念于他何时西行。天地造化,自有安排,你我静观便是。”
☆、第十九章 平阳渡
黄河封冻。
平阳渡口的小村落,每天络绎不绝会有人从这里经过。过了河,东来或西去,人们忙忙碌碌,很少长久停歇。
村口是一个热面汤铺子,简单的房舍,常年风吹雨淋,屋上的茅草给太阳晒没了颜色,所幸这铺子搭得扎实,过往行人能抖落一身风尘,进去喝碗热乎乎的面汤疙瘩,躲一躲黄河边的大风。
燕赵之地,经冬苦寒。
面汤铺子的内堂宽阔,炭火是不熄的,做着这项营生的老者,据说在平阳渡口住了四十来轮春秋,他的一双眼见过太多人,他平和而心善,每至冬初,就叫了儿子去砍大树来堆在屋后,等到冷得狠了,烧着了搁在内堂里给客人驱寒取暖。好心有好报,来来去去的客人烤了火,喝了热面汤,除了汤钱,临走总爱多给些。
庄嬴在平阳渡逗留了五天,就在村口的面汤老铺里。
平阳渡没有什么像样的馆驿,东来西去的人,都是匆匆,总有那么一些来不及在天黑前过河的,会停留在面汤铺子,靠在火边歇息一夜。
雪越下越大,庄嬴掀开厚布帘出去,远远能看见封冻河面上走动的人,老铺里从不缺歇脚和谈笑的人,热热闹闹,唯独她坐在墙角,是最沉默寡言的一个。
大概是她与其他人太不同,吃得少,话说得也少,像装着什么沉重的心事,老者见她一个小姑娘孤身在外,怪是心疼的,有天风大人少,老者拉开五大三粗的儿子,麻利地浇了一碗带肉卧蛋的热面汤,端到庄嬴跟前。
“女娃儿,吃些。”老者慈眉善目,手里大碗热气腾腾。
庄嬴抬眼,见碗里热汤打得实,担心老者烫了手,忙接过了,连声地道谢:“有劳老丈了,有劳。”
头发花白的老者擦擦手,慈和在一旁坐下了,他看庄嬴慢慢吃着,隔了好一阵,笑着问她:“女娃儿在等人呐?”
庄嬴点点头,愣一愣,又摇了头。
老者奇怪道:“你不等人,在这黄河边不走做啥?”
对方低头不答,只是沉默地一点点喝着碗里的热汤。
老者劝说:“天寒得紧,河水早冻结实了,过得你和你那马,你瞧从晨到晚,河面上过去了多少人?倘若你是等人,那人延误了时日,你也不必就在河边等着,留下口信,该去哪就去哪,有人找来,我爷俩保准把话给传到就是了。”
黝黑而老实的儿子,听他爹说了这样的话,往这边瞅一眼,憨笑着点头。
腾腾的热气漫了眼,庄嬴笑了笑:“谢老丈的好意,我……我没在等什么人,只是未曾冬日到过黄河边,想听一听河边的风声罢了。”
“风声有甚好听的?”
“有,空空旷旷,好似能听见心里的声音。”
老者看她一眼:“你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儿吧?一个姑娘家,别有那许多的心事,不值当。”
庄嬴转过脸,浅浅的笑意生在两靥:“是,您煮的这碗面汤,鲜美至极,不敢希求有比这还好的了。明天一早,我就过河。”
次日早,雪又下大了些,片片似鹅毛,冰封的河面上白茫茫的,尚未有过往行人。
庄嬴给马喂了粮,又用粗布和稻草给它包好蹄子,防止它在冰面上滑倒。
老者揣着一个布包出门来,布包里是几个煨熟的热鸡蛋,他往庄嬴手里一塞,说:“女娃儿面汤钱给得太多了,老汉受之有愧,这几个鸡蛋你带着,现在吃最好不过,若是吃不下,往前遇到可歇脚的地方,用热水烫片刻或丢到火边烤烤,吃起来也是一样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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