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不想耶律贤还未痊愈,西北的阻卜部落又来侵犯。在大辽北部,广袤的草原沙漠地区分布着数十多个大大小小的部落,统称为阻卜。辽初,□□以武力将这些部落征服,他们皆奉辽□□为“天可汗“,常遣使朝向辽进贡,如马匹、驼头、貂皮、青鼠皮等。只是这些原始部落都以放牧为生,每到冬季便衣食艰难,于是有时就回到辽地野蛮抢劫。穆宗的时候,因为政事荒废,阻卜更得寸进尺。而西北招讨使太平王又是最软弱贪安的,引得阻卜这几年频频侵犯。本来以大辽的雄兵,对付这些原始部落的骑兵也是绰绰有余的。可就在此时,太平王耶律罨撤葛却突然病逝。更雪上加霜的是,罨撤葛手下一名大将在他死后与阻卜勾结,竟然趁着夜晚放了把火,带着精锐人马和粮草投敌了。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在贫寒的西北,没有粮草军队简直寸步难行。
耶律贤得到消息后,一面派人押送粮草前往西北,一面又快马令罨撤葛的儿子牙里领兵御敌。可谁想连着下了好几日雪的上京道发生雪崩,又引发山体滑坡,将唯一一条由上京通往西北的道路封死,也将双方的联系隔断。这样一来,西北的消息传不出来,而上京的粮草和援兵也送达不到。耶律贤一急,刚见好转的病情又严重起来。虽然如此,他还是强撑着与大臣商议对策。萧燕燕既担心大姐又心疼皇上,本准备在宣政殿的后堂等待,可耶律贤却出乎意料地拉着萧燕燕进了宣政殿,又命连奴在御座旁边加了一把椅子。见萧燕燕犹豫不坐,耶律贤只淡淡地说:“朕知道你担心太平王妃,便一起听听吧。”萧燕燕于是便在耶律贤一旁坐了下来。见此情景,殿下的百官有的嗔目结舌,有的面无表情,有的眉来眼去。
商议之后,群臣一致认为,如今之计只能是立刻令人带兵修路,打开通道,然后带上粮草和援兵赶赴西北。高勋在心里打着算盘,上一次宋王喜隐击□□项,一跃成为西南招讨使。如今西北招讨使空置,很明显,这一次谁能领兵击退阻卜,这个西北招讨使就是谁的。于是高勋极力推荐宁王耶律只没的儿子耶律速古为征讨将军,可耶律贤适却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他很清楚高勋的算盘,可如今西北局势紧张,而耶律速古毫不了解西北的情况,他又是个有勇无谋之辈,怎但得起征讨将军一职。一时间,耶律只没、耶律贤适、高勋等人七嘴八舌争了起来,龙椅上的耶律贤被他们吵得头痛,不禁扶额微咳。萧燕燕忙让连奴为皇上斟上一杯热茶,又抚背安慰。正此时,忽见耶律斜轸走进殿内,拜道:“启禀皇上,殿外有一名从西北来的信兵说有事禀告。”
众人皆惊异,从西北到上京的路还未打通,这信兵是如何过来的。耶律贤着急知道西北的现状,忙对耶律斜轸说:“快传!”
片刻,只见一名年纪轻轻、身材矮小的士兵三步并作两步气喘吁吁走入宣政殿。只见他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脸上更是汗水和泥水混成一片,可见是日夜兼程。那士兵见到皇上赶忙跪了下来,用略显稚气的声音朗声道:“奴才拜见皇上。奴才奉王妃之命,特来向皇上汇报战况!”
“王妃?”耶律贤与萧燕燕对视一眼,不禁问道:“哪个王妃?”
那士兵不敢抬头,仍低头答道:“回皇上,是太平王妃。五日前,王妃已经带领将士将阻卜敌军击退,斩杀了叛变的铁旗,并活捉了阻卜乌古部左贤王和上百俘虏。王妃知道雪崩封道,皇上皇后担心战况,便派了两千将士开石辟路,终于在昨日辟出一条小路。王妃命奴才快马加鞭先赶到上京,向皇上报信。等道路完全清理完毕,王妃再亲押俘虏进京面圣,向皇上请罪!”
耶律贤简直不敢相信,殿下的群臣也是你看我我看你,唯有萧燕燕知道姐姐阿依古向来男儿气魄,因此又高兴又欣慰。耶律贤不禁又问了一遍:“你说,你是说,太平王妃率兵击退了阻卜?你抬起头,给朕说得清楚些!”
那小兵年轻气胜,听皇上这样说竟也不怯,便真的抬起头,瞪着双溜圆的眼睛说道:“是,回皇上。太平王薨了后,铁旗又叛逃,军帐着实乱了起来,只好等着上京的粮草和援军。可等了三四日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小王爷派人去看,才知道路被封住了。就在慌乱的时候,王妃忽然从毡帐里冲了出来。只见她穿着太平王的盔甲,一手持弓,一手握刀,一个翻身蹬上战马。谁想到,王妃穿上铠甲竟是这样的英姿,金色的战衣衬得王妃跟个女菩萨似的——”一旁的耶律贤适听他满口乱言,不禁呵道:“皇上问你话,你说来便是,少说些没用的!”
耶律贤听他说书似的,也觉得好笑,不禁心情也轻松了,只说:“无妨,别唬着他——你接着说。”
那小兵得了皇令,更肆无忌惮,说得吐沫横飞。“是。王妃先是扫了一眼眼前将士,便问众人‘你们想要吃的吗?’,众人自然说‘想’;王妃又问‘你们想活命吗?’,众人又说‘想’。王妃点点头,说道‘好,你们想,我也想。此时,这里没有将军士兵之别,有的,只是一群要活命的人!弟兄们,大雪封了路,皇上的粮草运不进来,咱们想要吃的,想要活命,只有靠咱们自己去争,去抢!咱们契丹的汉子什么时候抢不过别人了!不愿意跟我去的,留下来,我不杀你,可我们抢来了食物,也没有你的。愿意跟我走的,现在就拿起你的弓箭,骑上你的战马,随我一同把我们自己的东西抢回来!’。王妃这样一说,将士们自然是一呼百应,都誓死要和王妃一起杀回去。小王爷一时着急,说了几句丧气话,王妃竟先施以鞭刑,又命人将小王爷软禁起来。众人见到王妃如此决心,更是都舍命跟随。王妃还命人将王帐的存粮都拿出来,用作军粮,将王帐的兽皮棉衣分与将士们,与大家一处吃一处睡,战场上更是第一个冲出去,叛徒铁旗就是被王妃挑下马的。因此,我军只用了三日便将阻卜人赶了回去,又抢回了粮草、马匹和俘虏,连乌古部左贤王都被捉到。如今,只等着道路修好,迎接皇上派的援兵呢。”
耶律贤喜地一边大笑,一边点头,连说了三个“好”字,又对萧燕燕说:“没想到,真没想到,太平王妃如此气魄,她何止是女中豪杰,在男儿中也是首屈一指的!”
殿下的群臣早就跪了一地,萧燕燕也跪下,口中祝贺道:“恭贺皇上喜得胜仗!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大辽万岁万岁万万岁!”
耶律贤扬手命众人平身,又看见跪在下面的那个小兵,于是笑着对他说:“说,你叫什么名字。”
“回皇上,奴才奚奴。”
耶律贤点点头:“好个口齿伶俐的奴才。来人,宣旨,奚奴报信有功,赐金牌一对、玉佩一对、玛瑙手串一个、白州锦百匹。”
“奴才谢皇上恩典!”
耶律贤满意地笑笑,又对殿下唤道:“奚底、敌烈。”
只见两个年轻的契丹武将挺身走了出来,耶律贤对他二人说:“你们两个替朕走一趟西北,和奚奴明日就动身。告诉太平王妃,她为大辽立了大功,朕自有重赏。她来上京之时,朕定携皇后和百官在宣政门亲自迎接!”
☆、初露锋芒
五日后,太平王妃阿依古便同太平王的灵柩以及俘虏的阻卜乌古部左贤王等人,在耶律奚底和耶律敌烈兄弟二人的陪伴下入了上京。耶律贤果然携萧燕燕和百官在宣政殿门外迎接。只见阿依古身着一身锃亮的银白色铠甲,颈间绕着一条白狐裘,腰系一条镀金兽面束带,走起路来铮铮作响;长发在头顶束成一个髻,因她还在丧中,所以发髻一边戴着一朵白花,虽不施粉黛,却目光如炬,英气逼人。耶律贤见阿依古这样巾帼将军的打扮,心中更加赞赏。
而此时阿依古心中也是感慨万千。虽然与太平王耶律罨撤葛早已无夫妻之情,但当她得知罨撤葛薨逝时,心还是沉了半截——在这举目无亲的荒凉地界,又没了夫君的依靠,她将何去何从呢。后来眼看辽军群龙无首陷入混乱,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便冲了上去。和将士们一起在沙场上斩兵折将,她似乎找回了十几岁那年在草原上策马奔腾的自己,一颗沉寂了多年的心忽然活了。此时,看见帝后和文武百官在宣政门迎接自己,叫她怎能不激动感慨。
阿依古拜见了帝后,一起踏入宣政殿,耶律贤自然又有一番褒奖和赏赐,又安排了太平王的丧葬事宜,谥封“忠义孝勇皇太叔”。晚间,耶律贤替阿依古庆功,耶律贤适、高勋、萧继先等人作陪。此时阿依古已经换回女装,身穿一件珍珠白流云纹缎袍,内衬石青色长裙,头上只一支单色银步摇并白色菊花簪一朵,朴素又不失庄重。
耶律贤因为有病在身,并不多饮,见酒过三巡,便对阿依古说:“这一战皇太妃着实辛苦了,如今皇太叔已经不在,皇太妃若是还想继续待在西北,朕定会命耶律牙里如待亲生母亲一样侍奉你。若皇太妃想回上京,朕便在这宫里指一处宫殿赐给你,这样,你们姐妹也可以互相陪伴了。”
阿依古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忽然起身跪拜道:“臣妾谢皇上皇后恩典。只是...只是臣妾自应历十七年随太平王至西北,除了母亲病逝都不曾离开。”说到这里,阿依古已有些哽咽,“臣妾对那里的一草一木、一沙一粒已经有了感情。这一次又和将士们一起战场杀敌,因此更多了生死相依之情。臣妾得帝后垂爱,上京虽然是富贵窝,但...臣妾却天生属于马上,属于无边的草原和荒漠。所以,请帝后恩准臣妾返回西北!”
听了阿依古这一番陈情,耶律贤也颇为感动,因此点点头道:“难得皇太妃有这样一番心意。既然这样,你便还回到西北吧,朕自会让牙里好生服侍你。”
阿依古面露喜色,忙向皇上磕头谢恩。却听见萧燕燕说:“皇上,臣妾有一言。如今太平王病逝,西北需要一名新的统帅,臣妾有一人推荐。”
“哦?”耶律贤放下酒杯,饶有兴致问道:“皇后说来听听。”
萧燕燕看了一眼阿依古,朗声说道:“都说举贤不避亲,臣妾推荐皇太妃!”
刚刚还推杯换盏的酒席忽然静了下来,众人都盯着皇上看,仿佛刚刚皇后说了什么惊天动地的话。耶律贤还没说话,宁王耶律只没却忍不住冷笑一声,鄙夷地说:“皇后真是开玩笑。我大辽是没有男人了吗,为什么要让一个女人做统帅?”
萧燕燕凌厉的目光扫过耶律只没,冷冷地说:“只没大人,是谁说女人不可以当统帅。天赞三年,□□攻打党项遭遇埋伏,正是应天皇后率军奋击并大破敌军。□□每次征战,应天皇后都是作为副将跟随。只没大人刚才的话真是大不敬啊!”
耶律只没见皇上脸色阴沉,忙慌张地说:“皇上,臣...臣...不是这个意思,臣是...是…...”
一旁的高勋见只没语塞,皮笑肉不笑地解围道:“皇上,臣想耶律只没大人的意思是,应天皇后雄蹈伟略,纵横战场无数,可如今皇太妃只是一战得胜,实不能与应天皇后相提并论。”
萧燕燕不理会他,只正色说道:“皇上,咱们契丹有句俗语,叫’没有最快的马,只有最好的骑手’。皇太妃在统帅病逝、大将叛逃、粮草被烧的情况下,能够临危不乱、挺身而出,率领将士反败为胜、驱逐蛮敌,足以说明皇太妃有大将风范,可担大任。而且您也看到了,对于西北皇太妃比旁人更多了份感情和心血,因此她一定会更加尽心尽力!”
高勋的语气中充满了蔑视,说道:“皇后娘娘真是菩萨心肠,可是...娘娘可能不知,决战沙场靠的从来不是感情,是谋略和经验!”
耶律贤面无表情,向还沉浸在惊讶中的阿依古问道:“皇太妃,你怎么说?”
阿依古从来没想过皇后会推荐自己做这个西北招讨使,在今晚之前她也从来没有动过这个心思。当初临危受命,几乎是一种本能。她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就是回到西北在草原上了此一生。可是此刻,望着皇后,也是自己妹妹眼中坚毅的目光,阿依古自问,她真的愿意在二十四岁的时候就成为别人口中的怨妇吗?她真的甘心就这样孤独终老吗?她意识到,这是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四年前她无法选择,但是这一次,她要这个机会!
念此,阿依古目光炯炯地走出来,对耶律贤跪拜道:“回皇上,皇太叔受命于圣上,经营西北四年却不能平,遗恨离世。臣妾愿继承夫君遗志,不为功名利禄,只为大辽西北无忧。”
见皇上面露欣赏之色,高勋忙起身阻拦道:“皇上请三思。西北乃大辽关防重地,皇太妃虽然擅武,但毕竟养尊处优,又缺少守边经验,如何能够服众呢!”
阿依古反唇相讥道:“高大人,若是我养尊处优,就不会危难之际领兵击退阻卜,将士们也不会以我为帅。况且,我协助皇太叔守边四年,你怎知我没有经验。皇上,臣妾愿意在此立下军令状,若不能在两年之内让漠北的阻卜部落全部臣服于大辽,任凭皇上惩罚!”
高勋还要说什么,却被耶律贤制止,只得无奈噤声。耶律贤对阿依古笑说:“皇太妃,朕最看重的,不是你在战场上能杀多少敌,也不是皇后的谏言,而是你对西北的这份心。你先别忙着起誓,先听听朕都要你做什么?”
阿依古一脸茫然,又见耶律贤唤道:“贤适,你和皇太妃说一下吧。”
耶律贤适闻声起身,娓娓说道:“是。自□□来,大辽横兵西北数十年,却一直无法将其驯服。究其原因,对于漠北的阻卜部落,军事防御和武力征服是必不可少的,但更重要的是加快西北和上京的融合。所以皇上的意思是,首先,从上京道调派两万骑军至西北,以供皇太妃用来抵御阻卜诸部;其次,从上京、渤海等地流配汉人、渤海人和女直人七百户,在西北建城、屯田、经营农业。此次阻卜侵边,因为没了粮草,导致军心混乱,所以在西北储备足够的粮食才能保证军事上的胜利。最后,便是修路,除了避免上京和西北的通路再被雪崩隔断,也是为了加强西北和上京的联系。所以——”耶律贤适似乎在对阿依古说,又好像是对高勋说,“经营西北,最重要不是经验和谋略,是决心。”
众人都暗自惊叹,本以为皇上掇朝休养,却没想到他根本就没有放下朝政。只有萧燕燕知道这些日子耶律贤的夙兴夜寐,不禁又心疼又难过。
“皇太妃,可后悔了?”听贤适说完,耶律贤直视着阿依古犹豫的目光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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