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汤清亮澄碧,浓香扑鼻,远非酒楼所能提供的。
而六道菜肴,不但有鱼羊之物,更难得有道清炒茭白和肉丝炒莴苣。不管是茭白还是莴苣,都不是这个季节能吃到的东西。
可以想见,这里的菜与茶肯定都是从瑞王府拿过来的。
说不定连厨子也是王府的厨子。
如此劳师动众大费周折,岂不正表明了李昌铭对杨姵的爱重?
想通此节,杨妡不由莞尔,神情也随意了许多,可碍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没有开口说话,倒是默默地剔了一小碟鱼肉推到魏珞面前。
魏珞正与李昌铭推杯换盏,瞧见面前鱼肉,唇角不自主地勾起,仰头饮尽杯中酒,垂了手,不动声色地扯了下杨妡裙裾。
杨妡察觉到,也垂下手,借着衣袖的遮掩,握了他的手。
再抬头,两人视线缠缠绵绵地有些不想分开。
李昌铭虽未瞧见他俩在桌下的小动作,可瞧二人神色隐约猜出几分,侧头瞧着正勉力大吃的杨姵,目光里便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杨姵惦记着出去逛铺子,魏珞与杨妡则想早点回家亲亲热热地搂着说话,三人吃得均有些急,李昌铭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思,却不想早点散席,连着开了三坛子酒,慢条斯理地与魏珞对饮。
而目光时不时地落在正襟危坐的杨妡身上。
目光里就像前世她抱着琵琶在旁边唱曲,席面上男人盯着她瞧的目光一样。
有好奇,也有掩藏不住的企图与掠夺。
杨妡很快察觉到,立时绷直身子警惕起来……
第149章 姐妹
李氏皇族在女色上不太讲究, 坊间流传着许多皇室轶事,譬如, 太宗皇帝时,有位妃子的娘家弟妹进宫给妃子贺寿,太宗皇帝见之惊为天人,强将人留在宫里。妃子弟弟没办法, 只好假称妻子病故, 另娶了一位。
有了太宗皇帝做榜样,他儿子成祖皇帝更是大胆,看见丈母娘风韵犹存, 竟然将丈母娘一道收进了宫里。
即便是传言不近女色的先帝,也曾经有过姐妹双姝共同侍寝的美谈。
只不过这些都是市井流言, 有几分真假尚不可知, 但空穴无风,杨妡半点不敢大意。
好在,李昌铭除去表现出极大的好奇心之外, 并没有逾距之举。喝完三坛酒, 命令内侍撤掉残羹, 另沏新茶上来。
魏珞就问起上次杨远山提到的大旱。
李昌铭毫不在意地说:“纯属无稽之谈, 钦天监监正连续看了半个月星象, 半点大旱的迹象都没有, 倒是看出西北明春雨水充足,定然又是个好年头。”
春天是播种的季节,最怕天旱, 而往往春天又容易旱,若能有充足的雨水让庄稼顺利下种,秋天自然会有好收成。
魏珞笑道:“如此最好,那边连年战事,田地多有荒芜,今年瓦剌想必不会轻举妄动,正该休养生息,多囤粮草,要能趁机养些战马更好了。”
李昌铭点点头,“此言不假,回去我就建议皇兄开辟马场训练骑兵,以与瓦剌一争短长。”
两人又简略商讨了马场的位置,等酒意渐消才下楼出去赏灯。
日落月升花灯璀璨,犹如不夜城。
杨姵早就按捺不住,拉着杨妡往路边的摊位旁走。她今天穿着大红色满池娇褙子,头上戴着金凤钗,外面披件织锦缎面白狐皮里子的斗篷。
摊贩见她打扮便知是贵客,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夫人想看些什么?我这里东西很齐全,还有西洋来的新奇物件。”说着招呼旁边打下手的伙计从摊位底下取出几样东西捧在杨姵面前。
有上了发条能咿咿呀呀奏乐的盒子,有刻着长了翅膀光了身子的金发女郎盒子,还有凑在眼前能看到精巧图案的圆筒。
杨姵对圆筒很感兴趣,对着看个不停,边看边叹,“阿妡,这个好玩,转一下就出现不同的图样,都不带重复的。”
摊贩笑嘻嘻地说:“夫人好眼力,这物件名叫万花筒,里头一万种花色,满京都就只我这儿有,我也不多要,零头抹去要个整儿,一百两银子您拿走。”
一百两!
足有魏珞大半年的俸禄。
这人还真敢要。
杨妡暗抽口气,如果十两八两银子,说不定就买了,可现在……这东西既当不得吃又当不得穿,再有钱也不能这般挥霍吧。
杨姵放下万花筒,“太贵了,买不起。”
“这还贵,夫人有所不知,东西是漂洋过海历经好几个月才能从西洋运来,你想想,乘船出海得花多少人力物力……要不这样,您要是真喜欢,我就要个本钱,八十两,缺一文都不成。”
杨姵仍嫌贵,“不要,不用,太贵。”转身就要走。
摊贩立刻拉下脸来,“不许走,这么贵重的物件难道就白看了,真想走,留下十两银子。”
一旁伙计趁机拦住杨姵的去路,两臂合抱在胸前,面色不善地道:“夫人拿钱吧,若是没现银,头上的凤钗也可。”
杨妡见势不好,左右看了看,低声问杨姵,“你出门没带人?”
杨姵云淡风轻地回答:“王爷说不用带丫鬟,只带了几个内侍。”
杨妡又往旁边瞧了眼,只看到李昌铭与魏珞在不远处热络地谈着什么,而身边半个内侍都没瞧见。
想必都留在醉仙楼没跟出来。
杨妡心底暗暗叫苦,却见伙计又进一步,摊开掌心,“看夫人打扮,十两银子不算什么,趁早交了走人。否则……别怪小人不客气。”
杨姵怒气上来,喝道:“我就是不给怎么了,你这叫讹人,小心我把你送到官府去。”
摊贩得意洋洋地说:“官府?我们东家就是官府,说出来吓死你。”不耐烦地对伙计道,“啰嗦什么,赶紧把她金钗拔了。”
伙计狞笑着刚要伸手,突然就缩了回去,凄厉地惨叫一声。
只见鲜血顺着他掌心汩汩地淌落下来,很快汇聚成一汪。
而地上不知何时多了四根长短不一的手指头。
杨妡看得心惊胆颤,就感觉胳膊被攥住,整个身子被拢在个温暖强壮的怀抱里。
熟悉的温柔的声音自头顶响起,“阿妡别怕,没事的。”
杨妡窝在他怀里偷眼向外瞧,惊诧地张大了嘴。
就只这数息工夫,摊贩跟伙计甚至那摊位都好像长了翅膀飞走了似的,消失得无影无踪。唯有地上那滩血渍彰示着适才曾发生过争执。
李昌铭已站在杨妡身边,有两个穿着玄色衣衫的男子手持长剑正躬身说着什么。
杨妡低低问道:“他们是谁?刚才怎么没见过?”
魏珞低笑着回答,“是瑞王的护卫,明面上有十二个,还有些暗卫,就分布在周遭人群里,具体多少人我也感觉不出来……你害怕了?”
杨妡“嗯”一声,紧接着解释,“我没怕那伙计和摊贩,反正有你在,肯定不会叫他们欺负了。就是刚才地上突然掉下几根手指头看着吓人。”
魏珞了然,温柔地拍着她后背,“那些人平素狗仗人势鱼肉百姓,该给他们个教训,顺便也警示下别人,别做得太张狂了。”
杨妡点点头,以示赞同。
李昌铭走过来,淡淡问道:“没事吧?”
杨妡忙敛好裙裾,屈膝福了福,“多谢王爷,没事。”
杨姵笑道:“我就说吧,五妹妹不是那种胆小经不得事儿的人。”
李昌铭扫一眼杨妡,勾唇浅笑,“我小瞧五妹妹了……你们尽管放心地逛,别说是京都,就是整个万晋王朝也没人敢动你们一指头。”
杨姵笑着又拉了杨妡,“走,咱们往前边看看。”
杨妡问道:“你胆子倒是大了,真不怕?”
“有王爷在,怕什么?”杨姵浑不在意地说,忽然俯在杨妡耳边,低声道:“王爷待我极好,他说……我生下嫡长子之前,不会让那两位有孕。阿妡你说得对,王爷人精似的,我在他面前装不了假,这样坦坦荡荡地却得他看重……其实李兰心也想晚上跟着来灯会,王爷拒绝了,他说他与我有事,顾不了许多人。”
声音压得极低,却藏不住那自心里油然而发的欢喜。
杨妡侧头,瞧见她眼眸里浓得化不开的情意,显然已经深深地坠入了爱河。一时心头五味杂陈,默了片刻,问道:“你可曾告诉过王爷,你喜欢他?”
杨姵摇摇头,红着脸道:“没说,可王爷那么聪明,肯定能猜出来。”
杨妡笑笑,“他猜出来是他的事儿,说不说是你的事儿……就好比你现在知道王爷待你好,可如果他亲口说喜欢你,你开不开心?”
“开心……如果真这样,我便是立时死了也甘愿。”杨姵幽幽道。
“大过年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杨妡忙“呸呸”两声,也压低声音,“我也是极喜欢表哥,就跟他说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离分。”
“啊,”杨姵低呼一声,想了想,重重地点头,“阿妡你说得对,待寻个时机,我也跟王爷说。”
假如李昌铭真的爱重杨姵,或许会看在她痴情一片的份上,不忍教她伤心。哪怕改变不了他的心思,至少会让他有些愧疚感。
杨妡笑着携了杨姵的手,指着高处的宫灯,“好看不?刚才表哥猜灯谜替我赢了一盏,也很好看。”
杨姵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瞧去,见是盏五角宫灯,上面绘着《白蛇记》里的图样,最后一面写了几句诗,“摇船摇过断桥边,月老祠堂在眼前,十世修来同船渡,百世修来共枕眠”。
灯做得普通不算精致,几幅画却不错,最动人便是那四句诗。
杨姵默默念着,忽而低叹声,“原来这世能结为夫妻,是因为前百世修来的福分。”当即让摊主将灯够下来,付了银两。
一行四人直逛到亥正才各自回府。
杨妡除去买的玛瑙镯子就只买了只绘着尾生之信图样的湘竹笔筒。
尾生之信是《史记》里的故事,说春秋时期一个名叫尾生的少年约了心仪的女子在桥下见面,不料天降大雨,尾生恪守信约抱着桥底石柱不肯离去,结果溺水而亡。水退后,女子匆匆而至,见此情形殉情而死。
魏珞莫名地觉得不太吉利,遂笑着问道:“你觉得画工好还是做工好?”
杨妡笑答:“都还不错,我是觉得尾生重信守诺极是难得……阿珞,先前我们曾约定,生相伴死相随,而且你答应过,不管去哪里都不会撇下我。你可得记着。”
魏珞怔怔地望着她。
杨妡坦然地迎接他的目光,“我听你跟王爷说建马场,要是马场建好,你是不是要去训练骑兵?如果你去,我一定要跟着。”
魏珞忽然就觉得一股热流自心底蹿起,直扑向眼窝,他沉默片刻,笑道:“建马场岂是那么容易,首先要选定草肥水美之处,另外咱们万晋朝的马匹不如瓦剌族的强健,得先买了良马配种,至少得养成三四百匹良马。这两三年,骑兵队未必能组建起来。”
杨妡也笑,“我不管什么时候,反正先把话放在这儿!”
魏珞瞧着她如花笑靥,展臂将她抱至床上,细细吻过她的眉眼,忽而想起一事,柔声问道:“晚饭见你没怎么动筷子,神情也拘谨得很,是怕瑞王爷?”
第150章 前情
杨妡顿一下, “也不是,就觉得他的眼神……很古怪, 是有些让人害怕。”
“他也是练出来了,”魏珞伸手将她发间珠花卸了,又摘下耳珰放到床头矮几上,“他刚上战场时怵得不行, 我看他双腿都打颤, 一个劲儿往后看好像逮着机会就要跑似的,可没过两个月胆儿就肥了,次次冲在前头……一个尊贵的王爷能身先士卒不容易, 军里很多将士都服他。”
确实,几年前在杨府烤鱼的时候, 李昌铭虽然英气十足, 但本质上还是个养尊处优的皇室子弟,而现在的他,却像是出鞘的宝剑, 锋芒凌厉。
魏珞却恰恰相反, 这些年外表的棱角浑然不见, 沉稳内敛了许多, 乍看上去就是个普通的憨厚的壮汉, 只有熟悉的人才知道, 他真正较真起来的时候,会是多么令人心悸。
可是,她说李昌铭眼神古怪, 有些不怀好意,而魏珞却领会到眼神犀利上去了。
两人的心思怎么就不能合拍呢?
杨妡无奈地叹一声,白他几眼,侧过头,娇声道:“你帮我散了发髻,今天梳得紧,揪得头皮疼。”
魏珞应声好,忙扶她坐正身子,小心翼翼地将她发髻松开,那一头乌黑的青丝瀑布般倾泻下来,有淡淡的茉莉花香沁入鼻端。
“你真香,”魏珞凑上前深吸口气,顺势揽住她肩头,手指熟练地解开她脖颈下的盘扣,探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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